沿珩归队那天,钱辰因为受不了分别之苦,借口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就不送她去车站了。
沿珩坏笑着说:“师父,又不是生离死别,以后我有时间就回来看你。”
“沿珩啊,”钱辰有点儿伤感,“我其实也没怎么教你,真是愧对‘师父’这两个字。”
“您这是说什么话呢!”
钱辰动了动嘴唇,脸色有些苍白:“快走吧。”
沿珩用力向他挥手。
晨光沐浴的清晨,和着些许凉凉的风,钱辰微微一笑,抬手挥别沿珩。
沿珩转身总觉得眼睛里有沙子,磨得她眼泪直流,再回首,钱辰已经消失。
经过五个小时的颠簸,沿珩终于回到了阔别大半年的国家跳水中心。熟悉的建筑,熟悉的道路,甚至连那些花花草草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可她却比第一次来时还要紧张。
第一次来的时候,她懵懂无知,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她心里已经有所顾忌,所以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无知无畏。
因为是正常训练时间,她又比其他同期被选拔上来的队员先来报到,所以门口并没有迎接仪式。
不过,这正是她想要的,反正到哪里都是轻车熟路了,所以她就直接拿着行李去报到了。
在登记处,她一进门便碰到了肖俊武。她有些羞愧地低下头不敢直视肖俊武,倒是肖俊武笑着向她走来,打趣地说:“没想到,我们沿珩还真是韧性十足啊。”
这样一说,沿珩便把头低得更低了,肖俊武拍了拍她的肩膀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说:“这一次,可要拿出你的真本事来。”
沿珩弯腰点头表示:“我知道了,谢谢教练。”
肖俊武笑着走开。
沿珩有些摸不着头脑地走过去报到,发现自己的宿舍已经不是之前的那间了,心里多少生出些失望来。
好在新宿舍还是那栋楼,与之前的宿舍隔得也不远,这样也可以随时找到方寸了。
只是,当她推开新宿舍的房门时,内心差点就崩溃了,脏衣服脏鞋子满地都是,桌子上还有几只换下来的臭袜子,以及空的零食袋和饮料瓶。
她心生怀疑,是不是自己走错了,走到了男生宿舍。她立马退出房间,可廊下晾着的女生内衣再加上手上的钥匙,让她又没有办法不接受事实。
正在她惆怅万分的时候,身边“嗖”的一声蹿出一道黑影,又以光速钻进了她的宿舍。
她靠在门边探头望进去,那个剪着寸头的人正蹲在地上红着脸收拾衣物。
沿珩走进去仔细打量新舍友,这才发现居然就是自己以前的小师妹——宋子宁。
“子宁?”
宋子宁满脸通红,仰起头不好意思地说:“阿珩师姐,以前都是我一个人住,所以乱了点儿,不过我保证以后一定按时搞卫生。”
“呵呵……”沿珩尴尬一笑。这宋子宁,是她在队的时候最小的师妹,完全就是一个假小子,整天也没个正形,周玉芬对宋子宁也是头疼得很。不过,她怎么会跟宋子宁分到一个宿舍呢,于是她走过去问,“子宁,为什么是我俩住一屋啊?”
“师姐你这是嫌弃子宁了?”
“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因为通常来讲,同项目的人是不会住一屋的,比如像我以前就是和你方寸师姐一起住,她10米,我3米。”
“哦,你不知道,队里现在改规则了,同一个教练的徒弟要住一起,比如夏寒师姐和含山师姐,我和你。”
沿珩心里嘀咕,这么看来的话,她应该就还在周玉芬手底下,周教练不嫌弃她是“二进宫”的身份,这一点是真的感动到她了。
“阿珩师姐,你能回来实在是太好了,”宋子宁爬到另一张床上将她之前放在上面的箱子拖了下来,“你都不知道,周教练跟我们几个新人训练的时候天天夸你来着,说你是我们梦之队的第一人。”
沿珩把行李拖进来,开始收拾床铺,不解地笑问:“被开除的第一人吗?”
“不是呢,她说你是年龄最小进队的人,天赋可高了。”
沿珩有些惭愧,以前多么辉煌,现在就多么砢碜。
宋子宁见沿珩沉默不语,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于是挠头走到她面前,轻声说:“阿珩师姐,我相信,以后的你远不止如此。”
沿珩感谢地看了宋子宁一眼。
沿珩收拾完东西,站在镜子前细细地打量自己,如同十二岁刚进队时一样。
七年过去了,第一次来的时候她还是个毛丫头,头顶上竖着两个羊角辫,男队的小哥哥们还经常从她身后揪她的辫子,只有冯小庭会挺身保护她,阻止那些男生。她也就因此安心地待在冯小庭身边,把那份关怀错当成了爱意,最后尴尬收场。
而现在,她面对已经长大了的自己:不算矮的个子,细细长长的四肢,还算白皙的皮肤以及线条流畅的鹅蛋脸,圆圆的眼睛即便是悲伤时也显得很有神,一张一合的樱桃小嘴,唇珠突出……她伸手摸了摸那里,回忆就像山洪猛兽,瞬间将她推倒。
她叹了一口气,错误的感情果真就像是冬天里邂逅的一场暖阳,以为春天来了,提前盛开的花朵最终只能以毫无结果悲痛凋落为代价。
过了一会儿,她转身打算把宿舍门关上,一扭头就看到了一脸笑意站在门口的方寸。
这个季节,食堂里卖的芬达还是常温的,沿珩低着头认真地用吸管吸那甜腻的汁液,只听方寸和宋子宁在一边兴味十足地聊着八卦和星座。
“不是我说,我觉得处女座的男人是最有魅力的,不接受任何反驳。”方寸看着手机上的资讯说。
宋子宁不屑地说:“我不觉得,我认为处女座的男人矫情得要死,还是我大狮子座的男人好,霸气十足、男友力爆棚,参考我冯小庭师哥,你看他对隔壁游泳队的平瑶……”话还没有说完,就惊觉脚被谁狠狠踩了一下,痛得她“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呵呵……”方寸看了沿珩一眼尴尬地笑了笑,“我们换个话题,换个话题。”
宋子宁不明所以地问:“为什么啊?”她来队里的时候,沿珩和冯小庭的事情已经翻篇很久了,所以她并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哎呀呀,说队里的人有什么意思!最近啊,我这心头也是十分不畅快呢!”方寸说着便用手轻轻地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师姐,让我猜猜,是不是你男神要结婚了,结果新娘还不是你?”宋子宁调皮地问。
“不得了了,现在的小孩子太厉害。”方寸扒了一口米饭,装作艰难嚼咽的样子,“可不就是嘛,你们也都听说了吧,连氏集团的二公子连送不声不响地就要和富家女订婚了,我感觉受到了一万点的伤害。”
“说得像是你俩有多熟,你曾经有过机会一样。”宋子宁吃吃笑着。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说出来不怕你羡慕,我们阿珩和他……”
“咳咳……”一口汽水卡在喉咙的沿珩激烈地咳了起来。
方寸见状拍了拍她的背,但依旧没啥眼力见儿地继续和宋子宁八卦:“我还以为他和别的公子哥不一样,过一个别样的人生,没想最终还是选择要娶一个门当户对的人。”
宋子宁啃了一口苹果,挤眉弄眼地回:“这也没有什么吧,强强联合才更符合现实啊,哪有那么多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再说我看新闻,那个李又呤长得也漂亮,配得上你的男神。你啊这辈子就死心了吧,你不是喜欢处女座男生吗?据我所知,我们心哥就是处女座。”
“宋子宁,你找死吧?”方寸说着就和她打闹起来了。
沿珩终于将瓶子里的碳酸饮料喝光,心里烦闷无比,食欲全无,面前的饭菜一口都没有吃。
饭后她更是拒绝了方寸去她们宿舍打扑克的提议,一个人走去了训练馆。
比起省队老旧斑驳的游泳馆和钱辰那简陋的3米跳板,国家跳水中心的设备无疑是世界一流的。
大大的落地玻璃窗,崭新的高台跳板,池水也清澈见底。多少人穷其一生想要来到这里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沿珩换下训练服,这一次她并没有上3米跳板,而是走上了10米跳台。
这个高度她从未挑战过,虽说只是上升了7米的距离,可她站在跳台前端的时候心绪还是紧张得难以言表,心跳怦怦的,感觉下一秒就要蹦跶出来。
现在的她并不是想做一个高难度的动作,她只是想要体验一下从高空中坠落的感觉,那种心里什么都不想,风从耳边刮过,肌肉绷紧如落深渊的体验大概可以让她暂时不去想那件事,那件和她无关的事。
可当她正准备起跳的时候,胳膊被人从身后紧紧地抓住了,她回头,看到一个久违了的人。
冯小庭干净的一张脸正出现在她面前,脸上清澈的笑容像春风拂面一样让人感到舒服,尽管他们已经两年没怎么交流过了,可冯小庭依旧能让沿珩心安。
“你怎么来这里了?”冯小庭问。
“啊,啊,啊那个,”沿珩支支吾吾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方寸那丫头说10米跳台难度比3米的高,我就是来试试的。”
冯小庭不拆穿,只是认真地告诉她:“这种尝试还是不要轻易去做,因为你们训练的内容和我们确实不一样,你这一跳说不定会受伤。”
“哦,好。”沿珩心虚地往后退。
“沿珩,”冯小庭见她要下跳台,于是诚恳地说,“加油。”
沿珩听得真切,他对她说了加油。进队这么多年,他从未关心过她的成绩,以前偷懒不想训练的时候,他也从来都是宠溺地揉着她的头,告诉她如果不想练就可以不用练。所以年少的她,就真的以为不想练就可以不用练。直到她在两年前亲眼看到他牵手奥运冠军平瑶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冯小庭喜欢的从来都是努力拼搏的人。对她,是因为不在乎,所以才能够说出那种不用承担后果的话来。
“谢谢。”
冬天还未过完,泳池里的水即便是恒温的,入池的瞬间,皮肤依旧能够感知那种刺骨的寒意。
沿珩完成了几跳之后,周玉芬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没等她上岸就对她说:“国际跳水大奖赛,前几场先试着跳单人的,效果可以的话就准备和含山配双人。”
沿珩上岸用毛巾将头发上的水擦了擦,拿起录像机走到周玉芬面前问:“不用先选拔吗?”
“已经选拔过了,在你们平时的训练过程中,”周玉芬将手放到沿珩的肩膀上,“沿珩,你没让我失望。”
泳池里的水波呈圆形向周围散开,撞击到尽头的墙壁上才破碎掉,灯光下,一池静水此刻波澜四起。
夏寒站在光影较暗的地方,拳头硬邦邦地攥着,以至于握在手中的毛巾都快要变形,她心中除了焦虑,便是愤恨。
她心里的这种情绪在沿珩归队后表现得愈发明显,而且日益剧烈。她一路从训练馆跑回宿舍,一脚踢开了宿舍的门,再“咣当”一声重重关上,把正在看训练录像的吕含山吓得不轻。
夏寒打开一瓶水,仰起头就猛地往嘴巴里灌。吕含山叹气地将录像关掉,扭头问:“你这是又受什么刺激了?”
“欺人太甚!”夏寒喘着粗气像是回答吕含山又像是自言自语。
“纵观整个跳水队,我还真不知道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欺负你。”吕含山十分不解。
夏寒颤抖着双唇,将水瓶放下坐到床上,双手捂住脸不想让情绪继续恶化下去,眼睛透过指头缝看向吕含山。她恳求道:“含山,算我求你了,这一次你一定要帮我。”
“我有什么能够帮你的啊?”
夏寒见有希望,赶紧挪身靠近吕含山说:“沿珩这不是回来了吗?你也看出来了,虽然不知道她这半年经历了什么,但我们都看得出她今非昔比了。之前队里就希望你俩配双人,这下她带着满满的状态回归,你俩配双人只怕是在所难免的事情了。”
“这个我知道啊,她现在起跳干净,空中动作流畅,入水更是进步飞速,水花压得已经……”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夏寒打断:“这么说,你很满意自己将来的新搭档了?”
吕含山有些为难地回:“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客观地评价。”
“含山,我俩虽说不上是出生入死的朋友,但风雨同舟也差不多十年了,你知道我就差一块奥运双人金牌,如果拿不到,我将来就算是死也闭不了眼。”
“夏寒,我知道,但是……”
“你听我说,下一次奥运会开始之前,中间只有两次世界杯和一次锦标赛。下一届奥运会的参赛名单将从这三场比赛里诞生,无论如何,只要拖住沿珩让她无法参加,那不管我们的成绩再怎么不理想,出于保险起见的考虑,队里一定还是会派我俩,到时候……”
“夏寒,你太可怕了。”吕含山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
夏寒有些震惊,但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冷笑一声说:“我将自己整个青春都献给了国家,从十五岁进队以来,没有懈怠过一天,南征北战了多少年,为队里拿了多少荣誉,”眼中泛泪,“我现在是老了,可还没有到跳不动的地步。怎么了,怎么就可怕了?在运动生涯的最后时刻,我就不能为自己争取一下吗?我就不能拥有自己的时代吗?我身上的伤在之后的日子里会伴随我每一天,我甚至能预见到将来退役后的生活,我会像个行尸走肉一样苟活着,含山!”泪水蹦出眼眶,在她脸上肆意横流,“你们不能这样卸磨杀驴,不能过河拆桥,不能落井下石,即便是出于同情也不能让我遗憾终生,算我求你了,含山。”
吕含山胸口沉闷。看着泪流不止的夏寒,她心一软,谁都知道夏寒并不是那种天赋很高的选手,如果说沿珩是梦之队的第一人,那夏寒也是,只是一个是以最小年龄入队的,一个是以最大年龄入队的,所以夏寒在背后付出的那些努力,并不是一个普通运动员能够想象的。
“怎么帮?”
夏寒听到这句话,连忙起身擦掉眼泪,绷着神经说:“拒绝跟她配合,或者在这次世界跳水系列赛中给她出难题,成绩不理想的时候只要把责任推到她身上就可以了,你是元老,没人会不相信你。”
吕含山甚至能听到自己内心翻腾着的声音,尽管她有一千一万个拒绝夏寒的理由,但看到夏寒眼角的泪痕和肩膀上缠满的肌内效贴布,也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不动恻隐之心了。
本年度的国际跳水大赛主要分为世界跳水系列赛、国际跳水大奖赛,还有年中的世界杯和年底的亚运会,前两者是为了后两者选拔参赛人员,而后两者的成绩会算在下一届奥运会选拔人员的参考里面。
沿珩暂时并没有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只想把眼前的比赛一个一个地参加完。
国际跳水大奖赛的第一站是在西班牙首都马德里。马德里是典型的温带大陆性气候,冬天十分严寒。
这么多年,沿珩应该是第一次出国比赛,以前虽然跟队也去过很多地方,但永远都是在台下当观众。这一次她也将站上属于自己的舞台,心中荡起波澜。
蓝色泳池就静静地躺在她的脚下,她是第四个出场,第一跳她的动作选的和前三个是一样的,都是反身跳,如果想要拉开距离的话,就需要运动员自身有更高的完成质量。这第一跳对于沿珩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完成得好了,后面的几跳相对来说就轻松许多。
她走到跳板前面,背对着池水,闭上眼深呼了几口气,在心里默默地倒数三声后,起跳、翻身、入水。
毫不拖沓的开头,优美流畅的空中姿态以及落水后恰到好处的收尾让她在浮出水面的那一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周玉芬赶紧走过去为她鼓掌,并且指出了一些还有待改进的地方。随着下一个选手的出场,她的成绩也出来了,目前为止排在第一,和第二名之间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她走到花洒下冲了一下身体,凝目专心思考周玉芬跟她说的那些话,等待着自己的第二跳。
解说员向全国观众介绍沿珩的时候说她是大器晚成的一个选手,期待她以后会有更出彩的表现。
“沿珩小姐果然潜力无限啊!”高阳走过去将要签的资料放到连送面前,“和深蓝科技的合作产品样品已经出来,您签个字就可以前去检验,若没有问题就能按您说的提前上线。”
“行。”连送点点头,“那帮高层辞退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提前退休还能继续领工资对他们来说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呢。”高阳接过资料,“不过,因为有几个岗位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人代替,所以他们还在岗,再说一次性辞掉这么多重要人物,连固先生可能会起疑心。”
“这件事情就全权交给你,不过有一点,这些人必须在新产品召开发布会之前全部离开。”
“没问题。”高阳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于是转身说,“李小姐说今晚要你过去商量订婚仪式的事。”
“你告诉她,她要是愿意折腾就随她去,我没时间。”
再看向电视的时候,沿珩已经站在了领奖台上,虽然是一个小比赛,但能得冠军对她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肯定。坚持下去,就一定可以登上顶峰。
连送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此时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紧紧抱住她。在那个下雪的夜晚,他就确定了,面前的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会成为让他为之不顾一切的存在。
可是现在他只能忍耐,就像手机里编辑的关于解释订婚消息的短信,写了又删,删了又写,良久过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沿珩在世界跳水系列赛中表现不俗,但仍然有许多不足的地方,动作选择不够亮眼、对大赛的经验把握不到位等问题都使得吕含山一推再推和她的配双计划。
吕含山借口配得太早会影响到她在世界排名上的积分和名次,沿珩知道她心中对自己不满,只能随着她。
直到世界杯预选赛之前,吕含山才支支吾吾地说可以一试。
在磨合训练之前,吕含山提出了两套方案,但训练中只使用了其中的一套,她说那套比较适合沿珩。
沿珩觉得吕含山是3米跳板双人赛中的领军人物,所以全听信于她,但是没想到她在递交动作方案的时候却选择了第二套。
沿珩惊得抬头望向吕含山,水珠顺着脸颊流到脖子锁骨处,她怔怔地问:“含山姐,为什么要用第二套,我们都没有练过啊。”
“你没有看到前面几组选手的动作和我们几乎一样,而且得分都很高吗?”
“可是,与其换一套我俩从没磨合训练过的动作,还不如把我们练过的这套用高质量完成来得好啊。”
“你跟我,谁参加的大赛多一些?”
沿珩咽了咽口水,不甘地回:“你。”
“那就是了,听我的。”
虽然已经入夏,但沿珩还是在这一刻轻微颤抖,那种莫名的恐惧再次向她袭来。
比赛开始,沿珩想尽量跟上吕含山的节奏,却还是在起跳的时候晚了吕含山一步,她心一紧,两套动作便记混了,于是观众就看到了一幕百年难遇的画面——双人3米跳板史上,首次出现两个搭档做了完全不一样的动作,先后入水。
上岸后,吕含山愤怒地将手上的毛巾扔到地板上,被水浸透的毛巾触地的时候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沿珩强忍着心中的委屈,生生将眼泪咽到肚子里。周玉芬本想去安慰一下沿珩,但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又觉得不管是安慰谁对另一个都是无形的指责,于是作罢。
接下来的四个动作,在第一跳的影响下,沿珩越跳越没有信心,最终,两人的成绩居然连奖牌榜都没有进。
这在竞技比赛中本不是什么鲜见的事,可她们是梦之队的成员,可以允许有状态不好的时候,但绝对不能容忍技术上出现如此明显和荒唐的漏洞。
做队内总结的时候,吕含山一口咬定是沿珩在比赛的时候心不在焉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差错。
肖俊武紧皱眉头,黑着脸听吕含山辩诉:“第一跳的时候我念了次数的,但她……”
沿珩还能说什么呢?一般比赛双方中会有一个人报数,但通常都是倒数,可吕含山说这次她们要正数,并且要数到四,结果自己在数到三的时候就起跳。
“动作事前我们是有两套,就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一对手的动作和我们差不多就换,沿珩她自己记混乱了,而且训练的时候她也只侧重其中一套去训练才导致的这次结果。”
肖俊武问沿珩:“你还有什么要申诉的吗?”
沿珩咬了咬嘴唇,坚定地说:“没有了,教练。”
“那好,”肖俊武宣布,“世界杯女子双人3米跳板还是由夏寒和吕含山配,另外鉴于选拔赛中各位选手的成绩,这次女子单人3米跳板暂定夏寒和沿珩两人出赛。”
一轮赛事尽管遗憾满满,但终究是结束了。沿珩在解散之后一个人来到了运动场上,躺在草地上盯着头顶上的星星。
风拂过面庞,温柔得像是谁的手,双人赛中明明是她受到的委屈更多,可在教练面前她却不能言语,因为毕竟她还没有那种站出来为自己说话的资本。本不觉得有什么,但整个人一放松下来,心头藏匿了许久的情感又爆发出来。
“连先生,”她伸出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似的,“你现在是不是很幸福了呢?”
想到这里,强装坚强的心一下又崩塌了,眼泪顺着脸颊流到耳根,清晰的凉意让她觉得现在孤寂可怕得很。
“沿珩!”
不远处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呼唤。
沿珩立马坐起慌乱地将眼泪擦掉,一看是周玉芬便有些不知所措。
周玉芬笑着坐到她身边问:“还在难过吗?”
沿珩想周玉芬大概以为自己是因为比赛在难过,于是赶紧摇头否认。
周玉芬也不拆穿,只是接着问:“沿珩啊,你参加跳水是为了什么?或者说,你为什么要来跳水?”
被这么一问,沿珩便想到回省队的时候这个问题她其实是想过的,于是就按照当时所想,回答:“因为济南的夏天太热了,跳进水里在那个时候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
“说得很好。”周玉芬满意地笑了笑,“其实呢,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大概就是去追求幸福了。”
周玉芬看了看她,接着说道:“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不像是一个教练该说的话。但是,你要记住,永远都不要认为拿了金牌或者代表了国家,为团队争光了就是最了不起的事情。如果你跳水的目的是当奥运冠军,或者当这个领域里无人能超越的人,最后若是没有得到的话,那当然是很不幸的事。
“可是,沿珩,不要忘记你的初心,你跳水只是因为你喜欢那种从上而下,一头扎进水里的舒爽感,你是会因为那种感觉而幸福所以才选择跳水的,并不是其他。喜欢这件事的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沿珩似懂非懂,周玉芬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早点儿回去。
转身后,周玉芬自己的心情也非常复杂,作为教练,她深知这次双人比赛失误的真正原因,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心疼沿珩,又何尝不心疼夏寒,虽然是一匹已经不能再用的老马,但豁然放手这种事情,只能由夏寒自己去想通了!
胜负欲会摧毁一个人的理智和感知幸福的能力,说到底,周玉芬只是不愿意沿珩变成第二个夏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