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沿珩还深埋在被子里宿醉未醒。
周玉芬看了无数次手表之后终于爆发了空前的怒火。不是昨天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参加奥运会吗?这还不到二十四小时,自己说的话就全部不算数了?沿珩,你果然是要当一辈子的废柴吗?
她昨晚上花了很长时间跟肖俊武商量让沿珩暂代夏寒跟吕含山配双人,好不容易得到了肖俊武的首肯,可沿珩她……唉,这孩子太不争气了。
方寸在训练的间隙偷偷跑到沿珩组,一看沿珩不在里面,就想到她果然还没有醒。
在周玉芬脸上看到了怒气和某种不可言说的失望,方寸就知道如果沿珩整个上午都不过来的话,后果会相当严重。
昨晚连送送沿珩回来的时候,她只顾花痴在连送的颜上了,甚至都忘了问沿珩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折腾了一夜早上怎么叫都叫不醒,无奈之下她只好将闹钟设置成每隔两分钟就会响一次的模式,以为不管怎样总有一个时间沿珩会起来。
可她万万想不到的是,沿珩会把闹钟摔碎了……
借口肚子不舒服的方寸跑回宿舍,几乎是把门踢开的,想都没想一把将沿珩从被子里拉出来,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再睡,你们周教练估计都要吃人了。”
沿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听到“吃人”两个字咯咯地笑着说:“周教练是食人族吗?”
“我现在没有时间回答你的‘十万个为什么’,你给我麻溜地起床。”
方寸几下给沿珩套上训练服就拉着她夺命似的往游泳馆跑。一路大风刮过,宿醉也醒得差不多了,沿珩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方寸将她送到她们组训练的地方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沿珩站在大门口怯怯地不敢进去,头顶上扎起的一撮短发就像鸡毛毽子一样直直地竖着。她低下头耷拉着肩膀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一边朝周玉芬走去,一边在心里总结等下要检讨的话。
“教练……”她的声音小到大概只有她自己听得到,“对不起,我……”
“站到一边去,不要耽误别人训练。”周玉芬现在连听她解释的兴趣都没有。
偶有水花从泳池里溅出来落到沿珩的脚边,星星点点的水珠融汇到一起就变成了一汪水洼。她低着头用脚尖把那水洼踢散开去,湿了自己的鞋子。
“我们上午的训练就到这里,”周玉芬拍拍手掌,声音里透着股疲倦,“新来的几位小师妹表现得都非常不错,下周就可以代表我们组去参加国内的锦标赛。今年要参加世界跳水系列赛的人员变动情况,我会在明天公布出来,大家辛苦了,解散。”
沿珩还抵着墙根站在那里,周玉芬解散了队伍却没有去找她。不管是批评也好训斥也罢,沿珩觉得只要周玉芬还能过来跟她说话,就代表她还有被原谅的希望,可现在周玉芬转身只是拉着吕含山在交代什么。
“我不同意,”吕含山突然变大声调,“她太弱了,而且态度还不好。”
沿珩抬头正对上吕含山看过来的眼神,她在那眼神里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不屑甚至是厌恶。
她艰难地咽了一口气,不管她们正讨论的是什么内容,但她明白吕含山如果刚才是在说自己,那可真是一点儿假都没有。
“含山,你再考虑考虑,夏寒的身体状况支撑不了多久了,队内只有沿珩的各项素质和你较为接近,磨合肯定是需要一点儿时间,可那毕竟是长久之计。”
“教练,”吕含山看了一眼站在一边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的沿珩,“我承认她有潜力,而且年龄也不算大。可我们这是竞技体育,每一次上场的机会都非常重要,我不希望因为她的关系断送掉自己的前途,我一路走过来也不容易。再说,她今天的处境还不都是她自己创造出来的,这也怪不了别人,反正我不想当背锅侠。”
周玉芬若有所思又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些教练不是没有想过,这样吧,我们给她一个考核期,如果在这段时间里她的各项指标都能完成,你就尝试跟她配合双人,如果达不到的话,再另想别的办法。”
吕含山勉强接受了周玉芬的意见,但转身便把周玉芬的想法告诉了夏寒,毕竟和夏寒是多年的搭档了,抛开两个人在配合上的高度默契不说,她们私下里的感情也是不错的,至少夏寒是这么认为的。
“队里这是要卸磨杀驴啊。”夏寒喝了一口水愤愤地说。
吕含山倒不这么认为:“能者上,弱者下,这不是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吗?”
夏寒不以为意:“能者上?”她转向吕含山,“含山,整个跳水女队里3米跳板上谁的水平能超过我?”
“但是你的身体……”
“不就是年纪大了点儿吗?我为队里争过那么多荣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队里不能这么对我。”
“我倒是觉得,队里这么做是为你着想,你不跳双人了还可以继续跳单人,这样你的负担也能减轻一点儿。你在运动生涯里年龄是不小了,可在整个人生里这才到哪儿?不管怎么样也得为往后多想想。”
“哼,”夏寒冷笑一声,“你也知道,我就是还差一块奥运的双人金牌。”
吕含山不再说什么,不过有一点她是清楚的,那就是如果夏寒有意不让沿珩出头,沿珩就不可能有机会站在世界跳水的舞台上,五年的时间足以证明这个事实。
对吕含山来说,其实她并不介意跟自己配双人的是谁,但前提是对方一定要是一个强者,至少不能比自己弱,而这个人选,沿珩显然不符合条件。不管夏寒的身体状况如何,至少跟夏寒一起跳双人的话能保证她的成绩,等到有一天夏寒真的不行了,刚来队里的那些小花中肯定会有人脱颖而出,能跟她默契配合。
所以她要做的仅仅是保证自己的成绩不被超越,等待更强的人出现,而不是陪着谁一起成长。运动生涯的巅峰一过,她就会和夏寒一样走下坡路,她赔不起,也不愿意。
周玉芬后来尽可能地压抑了不满的情绪告诉沿珩,一个月之后检验她落水的动作,压水幅度必须减小到之前的一半以上,如果做不到就让她准备收拾东西转组。
她是沿珩的教练,比谁都清楚沿珩的软肋在什么地方,若是放在以前她大概不会管沿珩,只要做好每天的训练进度,至于能走到哪一步完全看沿珩自己的悟性和努力程度。可是现在,她在肖俊武面前已经夸下海口,在吕含山面前更是放下教练的威严请求她。即便是沿珩不争气,她也想试试看,至少也是想证明当年她并没有看走眼。
柔韧性和空中姿态的练习,沿珩都可以在蹦床上实现,可偏偏入水训练必须要到泳池。但每一组的泳池就那么一个,夏寒又好巧不巧地出现在每一次沿珩需要泳池的时候,她不会直接表示她要用池子,只会笑着向沿珩解释她有比赛,是不是能够让她先用。
沿珩就这样站在泳池边等着她从白天跳到天黑,看着她从走步到起跳然后在各种高难度的动作加持下入水,激起可以忽略不计的水花——已经这么好了,不知道她还要练什么!
宿舍楼下种着成片成片的迎春花,每到这种时节艳黄的花朵就显得格外显眼。沿珩拖着疲惫的身体移步到宿舍区,老远就看到杨光心和方寸在那里打闹。
但她无心参与其中,这种心累的程度远远超过了训练的强度。方寸停止了笑闹走到她跟前问:“怎么这副表情啊,练累了?”
沿珩无力地望着方寸:“什么练累了,我根本就没有下水好吗?”
“没下水?那你这半天是在那边做什么?泡脚吗?”
“我倒是想,夏寒师姐也得给我机会啊!”
话不用说明,方寸就懂,这是夏寒这几年惯用的伎俩和手段。以前沿珩本身也不是很在乎,甚至很欢喜,夏寒练的时间长,她就有更多借口和冯小庭在一起。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欺人太甚!”方寸说着就撸袖子准备去找夏寒理论,被杨光心一把拉住。
他眉毛一拧,有理有据地分析:“你这么去找她有什么用啊?她在队里成绩那么好,成绩优秀的人使用训练场地本来就有优先权,你找她去闹,万一她再反咬一口,沿珩的处境不就更糟了吗?”
“那你说怎么办啊?总不能由着她骑在阿珩头上吧?”
杨光心说:“眼下之际,只能是阿珩自己私底下更加努力了,有了成绩一切都好说。”
方寸白了他一眼:“你说得对,但现在的关键不是在于阿珩没有办法训练吗?”
“总会有办法的!”杨光心笑着安抚她,“这不还有我这个师父在嘛!”
方寸叹口气,气愤地抓了抓沿珩乱糟糟的头发,突然想到隔壁游泳队的连任说他那里有沿珩丢在连送车上忘记拿的东西,要沿珩抽时间过去拿。
反正隔得不远,两个人就趁着熄灯前去了一趟。
连任过两天要去美国参加比赛,她俩过去的时候他正在收拾东西。
连任和连送虽然是兄弟,但说到底不是同一个父亲,连固有三个孩子,却只有连送是他亲生的。所以,三个兄弟之间差距其实还挺大,大儿子连任性情温和、淡泊,一心想过自己的人生;老二连送,谦和冷静、沉稳大气,是做大事的人;老三连运,狡黠圆滑、叛逆任性、野心勃勃。
见她俩过来,连任平和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看到沿珩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就问:“怎么了,不高兴?”
还没有等沿珩回答,方寸就一股脑儿把夏寒抢训练场的事情告诉了他,泄愤一般叽里呱啦一口气没停。
连任皱了皱眉,说:“这事挺棘手的,按说夏寒那种级别了不应该啊,但她要是想用游泳池的话估计你们教练也不能不答应。”
“就是说啊,她就是仗着自己成绩好为所欲为。”
连任被方寸气鼓鼓的样子逗乐了,转头安慰沿珩:“这事也不能太急了,总有办法解决的。”
沿珩泄气地说:“但是教练就只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要是没办法改进压水花的问题,可能就不能继续在这里跳水了。”
“这么严重啊,”他想了想,“可惜我们游泳馆里没有跳板,不然的话你还能来我们这里。”
“任哥哥,你别开玩笑了,别说是游泳馆,现在就是给我一个泳池我都能满足。”
“哈哈,你还挺乐观的……”连任忽然想到了什么,一皱眉,“哎,对啊,只要有泳池就可以啊。”
方寸吐槽:“哪有那么容易,现在临时挖一个也来不及啊,而且一般的泳池谁乐意搭建跳板啊,又不是不用花钱就能……”
“哎,我知道有个地方!”连任神秘地笑了。
他说的那个地方,就是连送位于京郊别墅的泳池,小是小了点儿,但深度完全可以。最重要的是,连送一般不住那里,平时都是回家和连固住一起,闲着也是闲着,何不做做好事?
但连送听后想都不想便一口否决,似乎一点儿都不念及前两天他们还一起吃过火锅的情分。
“一码归一码。”连送停下手中的事抬头望向连任,“之前代言的事我是做得不对,但已经找她道过歉了,而且还请她……算了,总之这不可能。”
“我也猜到你会是这个态度,可还是想替那姑娘争取一下,毕竟就这样断送运动生涯,还是有点儿可惜。”
连送轻笑,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地回答:“这个世界上有的是人需要我去同情,抛开搭建一个3米跳板费工夫的事情不谈,让一个不熟的异性跑到我家里去跳水,你让那些媒体怎么写我?”
连任被堵得没话说了,既然得不到应允那就没有必要浪费时间,毕竟他面前这个人除了是自己一奶同胞的弟弟,还是未来连氏企业的继承人,他说出来的话很多时候不仅仅只是代表他自己,更多的是家族利益,即便没有人情味那也合情合理。
“等等,”连送在连任出门前一刻叫住了他,“但是如果,她保证能争取到明年世界杯或者亚运会的参赛名额,我也不一定不能答应这件事。”
连任手扶门框笑得邪魅,即便眼前这个人是未来家族企业的继承人,可说到底也是他一奶同胞的弟弟,严苛冷漠之下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连送的办事效率不是一般的高,还不到一周的时间,沿珩就接到通知说泳池可以使用了。
方寸站在泳池边感慨万分:“虽说这跳板简单是简单了点儿,但看得出连送先生还是很用心的。”
沿珩赶紧跑上去站在跳板上试了试,心里感激得眼泪哗哗流:“连先生简直是我运动生涯的恩人,我以后一定要报答他。”
“你这态度转变得还真是快!”方寸翻着白眼耻笑她。
沿珩正准备反唇相讥,可是远远地看见连送朝这边走过来,一时激动得脚一滑“扑通”一声落水了。
等她浮出水面,连送已经交代了方寸几句话转身走了。沿珩几下划到泳池边问方寸:“他跟你说了什么?”
方寸一脸羡慕地回答:“喏,”将手中的钥匙递给沿珩,“人家连送先生说,想了想还是把房子的钥匙也给你,如果哪一天你练的时间晚了或者天气不好可以住下。”
沿珩望着连送的背影,有种那个人不是凡人而是救世主转世的错觉。
“我们阿珩上辈子说不定真的拯救过宇宙。”方寸一脸陶醉。
“啥玩意儿还需要拯救宇宙!”杨光心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我跟你说,如果我是他我就把这栋房子都送给你。”
方寸回头白了他一眼鄙夷道:“你也知道前提要加个如果。”
“嘿嘿,”杨光心凑近方寸,“我知道你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别,我就是肤浅的人。”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在斗嘴,实则在变相秀恩爱,沿珩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
她是真没有想到连送会答应把泳池借给她,即便是把最初误会他的事情当作事实来算的话,他也在后面极力推荐自己做代言的事件上还清了。而代言的过程中她受到的委屈其实根本就不是他的错,这一点她心里清楚,更何况他还为此专门跑到跳水中心跟她道了歉。
如今站在他亲自为她搭建的3米跳板下,她着实不知道这份受之有愧的恩情要怎么去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