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绷直,注意脚尖!”周玉芬站在蹦床边严厉地指导新进来的队员——十五岁的宋子宁。
沿珩蹲在一边等待轮换,脑子里还沉浸在几天前连固说的那些话当中,越想越觉得自己活得窝囊。
于是,她一个猛然起身走到周玉芬面前说:“教练,我想参加奥运会!”
要是往常,这个时间沿珩一定会说“教练,我饿了”,或者“教练,下午的训练我可以不参加了吗”,不管是哪一个诉求,周玉芬都能满足她,可现在她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周玉芬不仅被吓了一跳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不可以吗?”她低着头眼睛却期待地看着周玉芬。
周玉芬示意让宋子宁继续练,然后扭身问道:“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如果不参加个奥运会的话,那应该就不算是个成功的运动员。”
周玉芬苦笑:“你要是早有这种觉悟,夏寒的位置今天就是你的。”又觉得这样说有点儿欠妥当,“我的意思是,你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期。”
关于这一点,沿珩当然是知道的,如果真的是有天赋再加上后期够努力的话,在她这个年纪,即便还没有拿到大满贯,国际大赛也已经参加无数次了。而这支被誉为中国梦之队的队伍,能参加国际大赛也就意味着不是冠军就是亚军。反正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像她一样还只能参加国内的一些比赛。
“教练,就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吗?”
周玉芬知道在这个圈子里经常会有人创造奇迹,所以她不会把话说死:“那倒也不是,只是会相对比较困难。”
“我不怕困难!”沿珩立马表态,只是这态表得有些牵强,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周玉芬摇了摇头:“你去泳池吧,做一下入水练习。”
“不等蹦床了吗?”她伸出手指了指在蹦床上玩得欢脱的宋子宁。
“你夏寒师姐回来了,她下周有比赛……”
“哦,她先用嘛!”沿珩截下她的话,悻悻地走开。
周玉芬有些头疼,若沿珩在刚进队的时候就有这样的觉悟而不是天天吵着要找冯小庭的话,以她的天赋和身体的完美度来说的话,估计早就登顶了。可现在又能有什么办法,3米跳板上前有夏寒、吕含山,后有一批虎视眈眈的新队员,沿珩这样的处境实在是尴尬。
将近三个小时的会议终于开完,连送合上电脑,揉了揉太阳穴问坐在一边的高阳:“今天还有行程吗?”
高阳翻开笔记本,找到最后一行,低声说:“嗯,连先生安排了家庭聚餐。”
“到场的有哪些人?”
“三公子、连夫人还有李小姐一家。”
“大哥不去吗?”
“连任先生说马上有比赛,他要训练。”
“那去游泳训练中心!”
高阳推了推眼镜建议:“今天的聚餐应该是为了你和李小姐专门办的,不去好吗?”
连送站起来披上大衣,面无表情地回答:“连家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未婚男青年,连运不是也还没有结婚吗?”
“三公子到底不是将来的……”
“好了,备车。”
高阳以为去游泳中心是去找连任的,但是没有想到连送在跳水中心的门口却突然喊他停车,之后更是直接让他下车打车回去。
高阳心怀着一万个为什么钻进了出租车,以前都说男人是重色轻友的生物,可据他所知,连送现在并没有心上人啊。最后他只好总结,果然其实轻友这种东西是不需要理由的。
连送来找沿珩是想对之前的事给她做一个交代。
今年的春天并不似以往那样温暖,傍晚时分凉意甚浓。他下车将大衣紧了紧,其实他并不清楚应该去什么地方找她。
看着一群人朝食堂的方向走去,他只好去那里碰碰运气,不过他的运气不太好,沿珩并不在那里。
连送要找的人不在,但是看到连送的方寸眼里却光芒大盛。
因为连任比赛的时候和连送合过影,方寸之后便对这个英伦气质的帅哥念念不忘,甚至上次沿珩从连氏集团受委屈回来,她关心更多的都是连大帅哥有没有问过她。
这次能在嘈杂的食堂里再次遇到他,方寸激动得简直不能自控。
“我不是做梦吧!”她捏住杨光心的胳膊问。
杨光心不屑地望了一眼连送说:“有啥啊,看那一副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儿,我跟你说以后谁跟他谁后悔!”
“哎哟妈呀,你干什么啊!”杨光心刚发表完自己的看法,胳膊就被方寸使劲掐了一下,“我不就是说了一句实话嘛,你至于吗?”
他以为她是介意他说的那句话,而方寸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
“天啊,我居然不是在做梦。”方寸一脸陶醉。
杨光心忍着剧痛说:“你为什么不掐你自己啊,”想想不对,“那还是掐我吧!”
方寸一心已经扑在连送身上,根本就没有听身边那个人在说什么,她看着连送站在那里像是在寻找什么,赶紧上前打招呼。
“哈喽!”
连送一怔,努力地回想面前的人是不是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不过始终还是想不起来。
方寸感觉到了尴尬,提示说:“你哥,他是我偶像。”
“哦!”恍然大悟的语气。
“想起来了?”
“什么?”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是跳水队食堂的话,连送一定会认为她脑子有问题。
方寸有些失望,于是直接说:“我是沿珩的闺蜜兼舍友兼队友兼知心大姐。”
“哦,沿珩呢?”
果然,这家伙就只记得沿珩,难道是因为长得漂亮的人一般都没有辨识度吗?方寸这么想着,不过既然对方是来找沿珩的,那就相当于是来找自己的,她一样很高兴:“她还在游泳池那边训练。”
“谢谢你。”连送转身就准备去找沿珩。
“要不要我陪你过去啊?”方寸隔着人群问他。
连送摆摆手表示并不需要。
沿珩穿着训练泳衣站在跳板前面,这一次她想做一个向前翻腾两周半的动作,她在翻腾方面很有力量感,就是落水一直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她深呼一口气,站在跳板前端面对泳池,然后挥臂,跳跃、翻腾、落水,一气呵成,呃,除了水花有点儿大。
浮出水面,她游到岸边去看刚才的录像,果然还是败在了最后的收尾处。她恼怒地拍了一下水面,准备上去再做一次,反正这个时候游泳馆里就她一个人。她始终没有发现坐在她背后的那个男人。
还在荡漾的水面不能立刻使用,否则这会影响她对落水后水花大小的判断,于是她转身朝岸上游,从攀爬梯上去,她在扶梯尽头看到了一双黑色的皮鞋?
心中产生了一丝恐惧,于是顺着皮鞋、裤子、西装望到顶端,一张正在冷笑的脸正俯瞰着她。
她下意识地惊叫一声,反身又跳进水里。
连送本是想伸手拉她一把,结果手停在半空中,只好无奈地问:“我有这么可怕吗?”
沿珩双手抱胸立在水里,用些许惊慌的眼神看着他说:“你说,你来多久了?”
“没多久。”
“没……没多久是多久?”
“也就看了你一个糟糕的落水吧!”
“有那么糟糕吗?”
“嗯。”语带笑意。
不对,沿珩意识到现在不是跟他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想到一见到他就不会有好事,于是赶紧朝后游了两米隔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才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连送看到她的这副样子,觉得有些好笑:“找你。”
“找我干什么?你跟我相克,只要遇见就准没好事,以后见到我也要装作不认识听到没?”
“估计,我做不到!”说着连送开始脱衣服。
“喂,你干什么?”沿珩睁大眼睛惊恐地问。
“你不上来,那就只能我下去了。”
“等等,等等,”沿珩及时阻止了他那荒唐的举动,“我上去就是,但是你先到一边去。”
她可能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平时大家在训练的时候都是这么穿的,甚至参加比赛的时候面对那么多观众都是如此,可是穿成这样见这个人,她心里却突生出许多的羞涩来。
连送笑着转身表示自己不会看她,她才麻溜地跑到岸上冲了个身体换上衣服出现到他面前。
因为长时间泡在水里的原因,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齐下巴的短发半干未干着耷拉在耳边。
“走吧!”
“去哪儿?”
“为了聊表歉意,我决定给你一个向我发泄的机会。”
“你是说去打拳之类的吗?你当靶子,任我出气不还手?”
连送伸手揉了揉她的湿短发,笑着问:“跟我有这么大的仇恨?”
“嗯。”沿珩抬头,圆圆的眼睛里有琥珀色的光在跳动。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连送在来找她之前专门在网上查了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般喜欢什么。
答案很简单就是逛和吃。于是他带着她去了女孩子比较喜欢逛的商场,可没想到沿珩站在门口一脸蒙地问他为什么要带她来这种地方。
“不是都说买东西可以让女人的情绪得到很好的发泄吗?”
沿珩瘪瘪嘴:“可那是用来解决男女朋友之间的问题的吧,连先生?”
“是吗?”连送略微尴尬。
沿珩挠了挠头,走近他小声说:“天气挺冷的,不如我们去吃火锅?火锅一吃,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她眼神中充满期待。
连送四下望了望,有些不解地问:“商场里也有火锅,就在这里不可以吗?”
沿珩无奈叹了口气,朝他翻了个大白眼说:“连先生,火锅这种东西在商场里吃像话吗?”
少女瞬息即变的情绪正是吸引人的地方所在,连送在自己的少年时光里没有机会去体验,所以沿珩的出现对于他来讲,是一种新鲜的感受和对青春的弥补。
“老娘家”火锅店是在离跳水队不远的一个小巷子里,店面不大,也不是很干净整洁,但宾客满座,每个顾客都要拿号排队,老板也是一副你爱吃就排不排拉倒的表情。
油腻到泛光的红色塑料凳子上粘着一些不明黑色斑点状污迹,她瞅了连送一眼,在他一闪而过的为难表情后面,她看到的是修养。
连送在看到沿珩坐下后并没有矫情地站着或擦拭凳子之类的动作,而是尽量自然地同沿珩并排坐着等候。
这样一来沿珩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低着头转了转眼睛,小声问:“连先生,你没来过这种地方吃东西吧?”
连送明白她的意思,小姑娘微红的脸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嗯,”他对她说,“但凡事都要有第一次嘛,何况你选的,必定是最好的。”
沿珩见他这么说,心里就轻松了许多,伸手抓了抓头发,又偏着头偷偷看了他一眼,细碎的头发耷在额前,目光温和而疏离,很好地融合在这样的氛围里。
等待的过程里连送话并不多,但会不时地扭头望向沿珩,用眼神和她交流,为的大概是不让对方过分尴尬,可他却不知道那样做其实是在无形中增加了空气的凝重程度。
沿珩甚至想快点儿结束这顿吃起来可能会乏味异常的饭。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连送一点儿都没有让她难堪。
伴着花椒和葱姜发出的香味,牛油在铁锅里沸腾了起来,连送迫不及待地将桌子上的菜一股脑儿全部丢进去,没有把握住力道以至于辣椒油溅了他一身。
见他一副窘迫的样子,沿珩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眼睛像天上的星星在闪光,那笑容就是星星旁边的月亮,明朗又灿烂。
连送也跟着笑了起来。
“连先生,我们喝点儿酒吧。”沿珩忽然提议。
连送停下手上的动作,定定地看了她两秒钟后说了一个“好”字。
沿珩也不清楚她喝了多少,只是隔着冒着热气的火锅望向连送的时候,觉得连送已经不像之前那么高高在上了,此刻他更像是一颗偏离轨道遗落地球上的星星。
“连先生,”她晃着脑袋走过去坐到连送身边,“我问你啊,你说人生怎么这么不公平啊?”
连送靠近了她一点,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栽倒在地,听她这么说,不知道是酒话还是真心话,只好听她继续说下去。
“我想上学的时候偏偏被送来跳水,我想好好跳水的时候训练场地又被抢,”她呵呵轻笑一声,“就连我喜欢个人,他都跑去喜欢别人,你说我怎么这么失败啊连先生。”
“也不尽然。”连送伸出手微揽住她的肩膀,怕她晃到座位底下去,“每个人的人生都不是完美的。”
“撒谎,”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人生就很完美。你看你一生下来所有人都围着你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那么漂亮的女朋友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连送苦笑一声,低声说:“李又呤她不是我女朋友。”
不知道这句话沿珩有没有听到,只是下一秒她便倒在了连送的怀里,连送在她倒下的最后一刻听得分明,她嘴里念念有词,一句句都是“冯小庭,我以后再也不会喜欢你了”。
月朗星稀的春日深夜里,连送和沿珩坐在街边榕树下的椅子上,一阵风吹来,暖意融融,看样子,冬天已经彻底远去了。
他低头看了看熟睡的沿珩,白净的一张少女脸上却满是倦意,一点儿也没有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该有的天真和无忧。但话说回来,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没有谁的人生是完美的,烦恼也只是可大可小而已。
沿珩,春天也已经快要远去了,我想,你把自己关闭在那一方水池,都还没有来得及看那满园的春色吧!
他笑笑,觉得是自己想多了,酒果然是不能多喝的,它除了会让人变得不自知,变得软弱,还会让人变得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