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总,这是新产品的样品,您看一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就批量生产了。”秘书高阳厚厚的眼镜下是看起来非常期待的眼神。
他们年纪一样,曾经又是小学同学,他算得上是连送在国内读书时唯一的朋友,所以连送回国后不惜花重金将他从一个事业单位请过来,与其说是给连送当秘书,不如说是一个想一起上路的伙伴。
这是他上任后连送交代他的第一件事,他也是极力想证明自己。
连送扭过身,紧皱的眉间稍微有些放松,轻笑说:“就你我的时候,不必叫我连总。”
高阳笑着点了点头。
“样品看起来很不错,就按照这个质量规格去生产吧,”连送仔细看了看送过来的样品,“哦,对了,新产品代言人确定得怎么样了?”
“代言人的事是策划部李总在负责。”
“你是说李又呤?”
“对,还有,三公子。”
连送眯了一下眼睛问:“李又呤是什么时候来公司的?”
“大概是从你回国开始。”
“我知道了。”连送坐下,打开了电脑,“帮我叫她过来。”
连氏集团的总部位于城市最北边,豪华的商务别墅办公楼,一盖就是九栋,郁郁葱葱的植被、一年四季都鲜活的流水,还有阳光和草地,他最喜欢的大概就是这东升西落的太阳,能时时刻刻都被照耀的感觉让他觉得这是莫大的恩赐。
但其实,命运对他的恩赐远不止这些,他的祖辈上溯五代经商,再往上就是世袭的贵族,也就是所谓的书香世家。因为他是连氏这个老家族的后代,所以自出生便自带光环,再加上外形条件非常突出,在国内的名气和受关注度一点儿不比那些明星少。
高跟鞋的“嘚嘚”声由远及近,他皱了皱眉,还没消化掉这聒噪的鞋声,门就被敲响了。
“进来。”
来者身材高挑、玲珑有致、皮肤白皙,栗色的长卷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脸蛋上是精致的妆容,双眼皮割过的痕迹还若隐若现。
“阿送。”
“在公司叫我连总,”连送没有看她,“你是有什么本事一来公司便能当上策划部的总监?”
“是连叔叔安排的,他说我们迟早会结婚,所以就……”
连送抬头,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不耐烦:“这是我爸说的,不代表我的意见。”
李又呤低下头:“我们很多年没见了,但是当年你走的时候,我有说过会等你……”
“我找你来不是要跟你谈论这个的,新产品上市需要的代言人,你们策划部准备得怎么样了?”
“结合产品的特性,我们决定这次的代言人全部找去年的奥运冠军,当然是热门项目里形象较好的。然后我们会出一个系列,结合每个体育项目的不同点凸显出产品自己的特色。”
“想法还行,代言人定下来的是哪些?”
“首先肯定有任哥哥,他本身人气就非常高,然后就是跳水队的冯小庭和游泳队的平瑶,他们刚刚公开情侣关系,自带话题……”
“后两个人换掉。”
“为什么?他们不仅成绩好,而且形象也……”
“首先,我们的产品要突显出来的是健康、活力、清新、自然,但是这两个人气质并不完全匹配。最重要的是,这种情侣档虽然自带话题,可谁也不能保证他们明天、下个月或者来年还能在一起,若分手了对我们产品会有影响。”
“那……我们再想想吧。”
“你不用想了,”因为在听到跳水队的那一瞬间,他脑海里立马就浮现出了沿珩的模样,“我心中已有人选。”
“阿嚏!”沿珩刚结束训练上岸,就喷嚏打不停。
“阿珩你不会又感冒了吧?”方寸关切地问。
“没有,一定是谁在背后说我坏话呢!”
方寸笑:“得了吧你,你这可爱的模样,谁忍心说你坏话啊。”
沿珩拿毛巾擦了擦头发,换上衣服便和方寸准备出去吃饭。杨光心果不其然堵在门口,沿珩已经见怪不怪了,就是不知道这方寸什么时候才能对别人打开心扉。
“你属什么的啊,一天到晚阴魂不散。”方寸一看见他就没好气地说。
杨光心嘿嘿一笑,不以为意:“我属你的!”
沿珩听得皮肤一紧,鸡皮疙瘩掉一地。
“滚滚滚。”方寸脸色微红推搡着他。
“好了,好了,我有正事跟你俩说。”
“说。”
杨光心打开八卦的小匣子凑近她们:“我可听说了啊,夏寒估计和吕含山要拆体了。”
夏寒虽然是目前女子3米跳板上成绩积分排在世界第一的强悍选手,和吕含山搭档了快十年,参加了两届奥运,但也不是没有遗憾。据说她还差一块双人冠军的金牌才能超过前女子跳水队的前辈站在这个项目的顶峰开创自己的时代。
梦想这种东西,你知道吧,就跟赚钱一样,永远不会有人嫌钱多,也不会有人觉得只拿一块奖牌就够了。站得越高,野心就越大,就越想成为更好更强、别人难以超越的人。
“不可能。”沿珩认真地喝了一口热汤,用不可反驳的语气说,“她俩是快十年的搭档了,我宁可相信我男神会跟他老婆离婚,也不会相信夏寒和吕含山解体。”
沿珩说这话自然是有她的道理。跳水队的搭档基本上都是万里挑一,即便是个人能力非常强,也不一定能跳好双人。抛开默契度不说,要求两人身高、体形、体重一样本身就很难了,更别说需要两个人的肌肉爆发力在相同或者至少是在差不多的点位,这个难度系数就非常高了。
夏寒和吕含山的配合有目共睹,夏寒个人能力更强一点儿,但吕含山的制衡以及临场发挥能力目前为止队内无人能及。
以前冯小庭就经常说,换搭档有比夺妻之恨而不及。
“什么不可能啊,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我告诉你。”杨光心将自己买的那份糖醋排骨放到两个姑娘面前,“夏寒老了,体能根本就跟不上了,我是刚才听体检中心的人说的,她的体重相较之前下降了三斤,而且还有继续下降的可能性,因为有些机能你们知道的,有些不行了。”
三斤,对于一个爱美的姑娘来说,这是好事,并且觉得还不够,但是对于跳板选手来说,一斤都足够致命。
“而且啊,吕含山今年才多大?正当年啊,她不可能平白无故地给夏寒当牺牲品。”
“就算是这样,”方寸咬了一口排骨,“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平时挺机灵的,现在怎么这么糊涂了?”杨光心神情骄傲地问,“我问你,阿珩和她俩什么关系?”
“一个教练的啊。”
“对啊,想明白了吧?”
方寸一激灵,吐出排骨,双眼放光道:“你是说,这样阿珩很有可能会代替夏寒?”
“不就是这回事嘛!”杨光心挑了挑眉,“阿珩当年进队那可是天才少女,周教练费了老大的劲才得到她的,这些年要不是夏寒一直压着,阿珩不一定没有出头的机会。”
方寸似笑非笑地斜睨沿珩:“这还不是怪她自己不争气。”
沿珩平静地咽下最后一口饭,宣布:“好了,停止你俩这种无谓的想象,我告诉你们,这样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你就吃这点儿?”以沿珩平时的饭量,今天这点儿是有点儿少了,方寸担心她没吃饱。
“我下午有柔性和空中姿态的练习,吃多了会吐。”
“哦,晚上我是去蹦床那里找你吗?”方寸冲着已经转身的沿珩喊。
沿珩点点头便出了食堂。
寒风还有些刺骨,她将围巾围到脖子上,双手立马插进羽绒大衣的口袋,望着院子边上几棵雪松,感叹于它们的坚强。
其实杨光心说的那些话,她不是不为所动,只是她心里清楚,夏寒在没有得到下个奥运会的双人冠军之前,是不可能放开吕含山的。
她早就知道夏寒身体状况不好了,但夏寒一直在坚持比赛和训练,努力的样子让她都觉得惭愧,不说夏寒不会同意解体,就算真的解体了,吕含山也未必会选择和她搭档,毕竟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年进队时浑身发光的那个女孩儿了。
哎,浑身发光啊,现在只剩下发福了吧!她将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揉了揉自己的脸,脸上的皮肤触感还是不错的,也够白,就是肉有点儿多,当然,作为一个标准的鹅蛋脸,有点儿肉是必要的,不过她还是羡慕方寸的瓜子脸,瘦瘦小小的,很好看,平瑶的也是……
午后的时间,她迎着阳光一边将自己齐下巴的短发扎起来一边朝蹦床训练室走去。
飞驰而来一辆黑色溜光的车在她身后掀起一阵狂风,冻得她露在空中的手一哆嗦,赶紧放嘴巴边哈了口气,恼火地凝眉注视着那辆车朝教练员办公室开去。
“阳子,在这里车开慢点儿。”连送合上新产品的介绍材料,仰起头对开车的高阳说。
“刚才遇到的那个女孩儿挺可爱的。”高阳含笑。
“什么女孩儿?”连送重又低下头。
高阳以为他也看到了沿珩才故意那么说的,之前跟着连送来谈赞助的时候对沿珩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就觉得,她和一般的运动员不一样,她不像那些运动员身上透着一股子硬气,软软糯糯的和外面读书的女孩子没啥区别。
“一个体育运动员身上的气质还要是可爱的话,那成绩铁定就不咋地了。”连送说这话的时候想到的也正是沿珩。
肖俊武没有想到连送会在这种时候上门,本来准备小憩的他连忙起身泡茶。
“您不用麻烦了,我来其实是有事想要拜托您的。”连送赶忙阻止他的举动,因为他并不想在这里停留很久。
肖俊武问他是什么事,他便把新产品需要代言人和他想签沿珩的想法说了。
肖俊武非常不理解,那么多比沿珩有名的运动员,可是连送却偏偏选了她。他壮着胆子问:“沿珩没有什么大赛经历,最好成绩也只是在全国锦标赛上得的,你要是想找代言的话,形象好的我们还有冯小庭和方寸啊,为什么要找沿珩呢?”
“因为便宜。”
高阳听到这个回答,一口水差点儿憋在喉咙呛死自己。
肖俊武听出来这是敷衍,尴尬地笑了笑:“连氏集团,不至于缺这点儿钱吧!”
“我签沿珩只是因为她的形象和我的产品比较符合,适合的才是最好的。至于名气,连氏集团就是最大的名气了,我自信不需要借别人的光来照亮。”末了,他还意味深长地补充,“而且,我们找她拍广告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肖总教要是觉得她现在的成绩不能代表你们跳水队的水平,适当的时候可以给她一个机会嘛,毕竟都这把年纪了,再沉寂下去就没用了。”
“阿嚏!”
谁又在说我?沿珩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四处无人才进到训练场地。
今天她的训练项目是下水实战,但她们组就那一个泳池,夏寒和吕含山因为要参加国际跳水大赛,所以需要练习的迫切性远远高于她。
看来又要在一边观望等她们结束了。
但没有想到,她一到现场,周玉芬便将她叫了过去。沿珩看得真切,对方表情非常复杂地传达了一个在沿珩看来是好消息的消息。
“教练,您是说真的吗?我要和含山姐一起参加这次的国际跳水大奖赛?”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大比赛,但因为在北京站举行,至少是会上电视的,当然了沿珩并不是希望能上电视,而是即便是这种类型的比赛她也好久没有参加过了。
“嗯,这段时间,你夏寒师姐的身体状况不太好,队里只有你和含山的训练章程是一样的,而且你们的体形比较相似,所以只能选你和她配双人。”
显然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决策,甚至有退而求其次的嫌疑,但这根本就不重要,队里有的是比自己优秀的人,能给她这个机会虽说只是临时的,但对她来说也简直是太珍贵了。
沿珩兴奋得跳起来,一把抱住周玉芬,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说:“谢谢教练,我一定会努力的。”
周玉芬略显无奈,其实当初,选沿珩来自己组里是对她抱了很大希望的。除开沿珩心智开窍太慢之外,她之所以到今天还没有什么成绩多半也是怪自己。所以当肖俊武提议说让沿珩暂替夏寒参赛的时候,她几乎是没有犹豫就附和了。
“你知道机会珍贵就行,这段时间好好跟你含山师姐配合。”
吕含山从泳池里钻出来,擦了一下脸上的水,看向沿珩的眼光明显是充满怀疑的。
她的身形线条非常流畅,和沿珩身高差不多一样。她望了望沿珩,对方好像也还行,但她知道双人跳水光这些根本就不够。
“上秤。”吕含山走到沿珩身边轻描淡写地说。
沿珩知道规矩,立马把外套脱了站到电子秤上,电子屏幕上显示的身高体重分别是,164厘米、51公斤。
“重了,下周之前减到49公斤。”
“可是师姐,教练说我的体重很标……”
吕含山非常不耐烦地回看了她一眼,略带讽刺地问:“我保持这个身高、体重已经很多年了,难道要为了配合你临时增重吗?”
“不,不用!”沿珩有些难堪。
吕含山不再说什么,她从沿珩进队其实就有关注沿珩,比起夏寒,沿珩更灵活,身体的协调性也更好。但竞技比赛是残酷的,胜者上,败者下,这是规则,天赋固然重要,可是没有成绩又不努力的话,谁会在乎你有没有天赋。
正式比赛那天,沿珩还是有些紧张,吕含山顾及她的水平,所以在那五个无难度系数限制的自选动作里挑了几个难度系数较低的动作,并在有难度系数限制的自选动作中她也尽量和其他对手保持了一致。
不求能有什么大的拉锯,只希望能稳中求胜,只要她们没有失误就能站在一个比较有利的位置。
但吕含山还是太高估沿珩了。在起跳以及空中姿势方面,两人勉强能达到一致,但沿珩入水的动作简直就是灾难,过得有些厉害。
两人配合着完成了最后一跳,刚上岸分数和排名就出来了。虽然在吕含山高质量的动作完成基础上两人最终还是得了第一名,但这总分数可以说是吕含山到目前为止跳得最低的一次了——差几分便被第二名的英国队超过。这在她的跳水生涯里是耻辱。
没有欢呼也没有拥抱,吕含山冲了澡就开始换衣服。
沿珩心里有愧疚,还是3月份的天气,虽然春日已近,可凉意却未减丝毫,这天气让她裸露在空气里的胳膊滋生出细密的凸起。
比赛解说人说沿珩和吕含山的首次搭档尽管不尽如人意,可还是有可圈可点的地方。
吕含山扭头却讽刺道:“可圈可点?是因为必须要说些官方客套话才说的吗?”
“含山姐,我知道我拖你后腿了,我以后一定更加努力地配合你。”
吕含山轻笑一声:“沿珩,没有以后了。想要成为舞台上的焦点是要靠成绩,而不是因为别人不行了,只有你能替代。”
沿珩拧了拧毛巾,转眼看了看其他国家的选手,不管成绩如何,都在安然享受这个时刻。反观自己,搭档已经转身,自己孤零零地站在这里大概就是一种讽刺吧。这种冰凉的体验和着时不时刮进来的寒风让沿珩感觉到了深深的挫败和羞愧。
夏寒坐在餐桌前,边看沿珩她们的比赛边大口大口地吃着面前的食物,不计较口味,只要能保持体重。就算胃部已经发出了严重的警告,她也不在乎,和能够继续跳双人来比的话,胃部不适又算得了什么。
她一直都知道沿珩潜在的能力,如果自己不及时回到原来的位置,那么再过不久沿珩完全替代她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到那时想要开创自己时代的梦想基本上就只能是个梦了。
所以现在她不能倒下,也不能放弃。与其说这是一种体育精神,倒不如说是夏寒的个人执念。
她暗暗发誓,一定不会给沿珩第二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跳水的机会。
至少,在下个奥运到来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