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嫁当日,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林府上上下下张灯结彩,可是却没有谁的脸上能看到婚嫁该有的喜笑颜开。
只有外面围着的江北城的百姓,层层叠叠,一个个扒着门把头往里探,生怕错过这见林府千金最后一面的机会,场面热闹得不得了。
林隐蹊坐在屋子里,穿着大红色的喜服,似乎一副认命的表情。
小绿站在旁边,泪眼汪汪的:“小姐,可委屈你了,你要是不开心就哭出来吧,憋着多难受!”
林隐蹊白了她一眼:“大喜的日子,哭什么!”
小绿虽然从小跟着林隐蹊长大,可是这位主子心里在想什么,她却从来不知道。就像那天她得知了真相,本以为小姐会闹着要逃出去,她都做好了替小姐背黑锅的打算,可是没想到小姐不仅安静地接受了这件事,甚至第二天就元气满满地复活了,该吃吃,该喝喝,根本没有一点悲伤的样子。
林隐蹊看着小绿在这里哭得闹心,嚷嚷着要把她赶出去了:“乖,出去哭好了再回来。”
小绿擦了眼角的泪,听话地应了一声,可刚准备踏出去一步又被林隐蹊一把拉了回来:“待会儿多吃点,别饿着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小绿呆呆地看着她,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了一声“哎”,又乖乖地出去了。
林隐蹊摘下头上顶重的凤冠,摇了摇脑袋,活动着脖子:“这么重,待会儿……唉,算了,坚持坚持总是行的。”
她拿了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留给司却的信。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连累了司却,还是爹担心自己求助司却坏了事将他也关了起来。总之这些天无论她放出怎样的暗号,也始终没有见到他。
问小绿,小绿也只是说司却是去给大小姐找药了。
大概也真是这样……爹替姐姐找了那么多大夫,不管是江湖术士还是宫廷御医,都束手无策,现在只能去找清灸派了。
清灸派名医无数,不仅个个医术高超,甚至有能起死回生的神医与宝药。只是清灸派的人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如果司却真能找到,那么也一定能找到那传说中的红莲丹吧。那是一种服下后便可断气三个时辰的假死药。
林隐蹊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笔,如果只有死掉才能逃开这个命运的话,那为什么她不试试呢?她林隐蹊,从来不会轻易放弃。
她将写好的信放到盒子里,又将盒子放在书阁间。这是司却给她的暗盒,除了他其他人都打不开,所以里面的信,也只有他能看到了。
而她所有的希望,也寄予此了。
林隐蹊虔诚地望了眼那盒子,转身对着镜子理了理微乱的头发,将那浮夸的凤冠戴回头上,一脸将士征战沙场视死如归的表情。
“小姐!”小绿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我们要进来了哦。”
“进来吧。”林隐蹊对镜理云鬓,淡淡开口。
小绿带着喜婆走进来,林夫人也跟在后面。喜婆摇晃着兰花指靠过来:“哎哟,我们林小姐果然是国色天香,这喜服一穿上,啧啧,简直就跟仙女一样!”
林隐蹊无奈地叹了口气,嫌弃地看了眼这喜婆:穿得比新娘子还红,还长了一张令人嫌弃的脸。
她别过脸,朝后面一言不发的林夫人喊了声:“娘。”
林夫人走过来,理了理林隐蹊身上的衣服,声音似乎还有些哽咽:“小绿会陪你过去……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林隐蹊咬着唇,用力地点了头。
她曾经也想过要逃离父母的羽翼,靠自己好好地活下去,可如今真的要走了,却只有无尽的不舍。
林隐蹊好不容易忍住眼眶的酸涩,小绿却在旁边哭了起来。
喜婆大概是见得多了,一把推开小绿,上前挽住林隐蹊的胳膊,尖锐的嗓音如同刀子一样划破了这令人感伤的气氛:“林小……哦不,将军夫人,快跟老身走吧!总归只是一时的情绪,过了这个时辰可就不好了。我们喜结良缘的吉时可不能误啊!”
喜婆踮起脚为林隐蹊搭上红盖头,声音刺耳,穿透了整个林府:“吉时已到,新娘上花轿……”
林隐蹊闭上眼:爹,娘,我会保护好自己。你们的小女儿林隐蹊,会永远像你们爱的那样好。
司婶拎着好不容易做好的羊角酥追着跑出去,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她看着火红的花轿晃晃悠悠地走远轻轻叹息,终究是没有赶上。
“司婶。”一缕嘶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司婶回过头,惊讶道,“大小姐,你怎么出来了?”
婢女扶着林若纯,她勉强地站立着,即使久病在床,也掩不住她的美貌,反而为原本的美平添了一丝娇柔。
林若纯轻喘着气,眼睛却毫无生气,看着花轿消失的远方。她终究是如愿以偿,可是却再也无法互诉衷肠,甚至……她都不敢见隐蹊一面。
林若纯苦笑了一声,淡淡地开口:“司婶,你说隐蹊,会幸福吗?”
“会的,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是有福之人,你们都会幸福的。”
林隐蹊坐在喜轿内,大概是轿夫听着唢呐太过兴奋,抬着轿子晃晃荡荡的。林隐蹊本来顶着个凤冠就脖子疼,又被这轿子晃得头昏眼花的。
忍了半天实在是受不住,林隐蹊撩起帘子,扬着声音喊了停。
走在前面的小绿赶忙靠过来:“小姐,怎么了?”
“快让这唢呐别再吹了!”林隐蹊没好气地说。
小绿犹豫了片刻,可是好歹图个喜庆啊,况且大家不是都希望风风光光热热闹闹地出嫁吗……
小绿抬头又看了眼林隐蹊寒光四射的眸子,乖乖地应了声,还是吩咐了下去。
“小姐,已经停下来了。”
“嗯。”林隐蹊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大家也累了,让他们就在这里停下来休息一下吧。”
“哦。”
小绿又朝着几个轿夫喊了一声。轿子停了下来,大家都各自找了树荫处坐下来。
小绿拿出水壶准备找个地方去打点水,却又被林隐蹊叫住。
“小绿!”
“小姐……”小绿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你上来,跟我一起坐!”
果然,小姐每次露出这种眼神八成是要坑她,小绿惊得连连摆手:“小姐这怎么可以呢,你可是主子呀!”
林隐蹊瞥了她一眼,板着脸佯装严肃:“哪那么多话,赶紧上来!”
小绿打小就跟着林隐蹊,所以自然知道她家小姐的顽劣性格。林隐蹊以前就常常偷偷往外跑,她也因此受了不少罚,可每一次她还是会由着林隐蹊胡闹,还帮着林隐蹊打掩护。对她来说,她这条命,从四岁那年的寒冬里被小姐捡回去的那一刻开始,就是小姐的了。
小绿坐进轿子,犹豫着开口:“小姐,你要是不想嫁过去,就逃走好了。反正谁都没见过你,我代替你……嫁过去,他们也不会知道不是?”
林隐蹊心里一惊,瞬间被无尽的温暖包裹,感动得差点没哭出来。她拍了拍小绿的肩:“傻姑娘,你就这么拿自己开玩笑,要是以后你遇见喜欢的人怎么办?”
“小绿不会喜欢别人,小绿从四岁那年起就只会喜欢小姐了!”
林隐蹊扯了扯嘴角:“没事的,既然这样我就更不会抛下你了……”
“小姐……”
林隐蹊晃过来:“我俩换个衣服!”
“啊!”小绿有些不明白,刚刚不是还拒绝了吗,“小姐,你的意思是……”
“放心吧,你就代我拜个堂好了,”林隐蹊语气急迫,“我只有这么点时间,必须找到司却,所以你能拖多久是多久。”
小绿虽然心下有些害怕,可是能帮到小姐她就在所不惜。她立刻低头解衣服上的扣子,手却是颤抖的。
林隐蹊看着小绿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总感觉自己在做坏人……简直是强抢民女的感觉。她轻轻握住小绿的手:“好了,不要怕,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不会太久!”
“嗯,小姐,我相信你!”
林隐蹊汗颜,难道自己刚刚从家里出来上轿子前也是这种视死如归的表情?
唢呐又开始吹了起来,林隐蹊牵着小绿的手,掀开帘子探出头去看,原来已经到了明安城境内了。
街道上人群拥挤,大概也是知道将军府今日娶亲,路两旁看热闹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都是些陌生的面孔。
明安城果然比江北城要繁华美丽得多,可是林隐蹊并没有心情看这场面。
她转了转眼珠子——正好,趁着人多好作乱。
她等着轿子放下来后,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小绿一遍:“待会儿下了轿子就是喜婆来接你了,你低着头不说话,拜了堂就会送你去新房,我一定会在客散之前回来的。”
“嗯,小姐,你放心去吧,我不说话!”
林隐蹊穿着小绿的衣服从轿子上先下来了,喜婆在旁边斥责:“哎哟!我说你这丫鬟太不像话了!这喜轿是你能随便坐的吗!真是没规矩!”说罢看新娘子从轿子上下来了,便立刻殷勤着伸手去扶,瞪了林隐蹊一眼后也没再多唠叨什么了。
林隐蹊一直恭恭敬敬地低着头,看大家的目光都随着新娘子进去了,一转身便融入人海茫茫。
林隐蹊本来就是一个大大咧咧不怎么记路的人,以前是因为不管什么时候司却总会在她身边,可现在不同了,她只有一个人,一个人的时候比较容易长大。
林隐蹊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虽然绕了些弯子,可总归是出了城。
城门外有一条护城河,从这里看去,整个明安城山明水秀春色撩人,不远处的十里长亭,正花明柳媚。
听说这十里长亭是百姓为了送将士们出征而修建的,可这样看来,却并没有那种征战沙场的肃穆之气,倒是一片诗情画意。
林隐蹊无暇顾及这些,她出了城门便被这些四通八达的路给绕晕了,至于回家的路在哪个方向,就更是一头雾水。
她站在路口,心里一阵低落,无处排遣的寂寞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鼻头染上酸意,难道……真的回不去了吗?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还是不要这样仰望天空假装哀伤了,就算找不到司却,他也一定会看到自己留下的信件的。
于是,林隐蹊在城门口找了间酒肆,花了些银子收买了一个小二:“如果有人问你今天的风往哪里吹,你记得把这个交给他!”然后将一个盒子递给他,顺带塞了一锭银子给他。
店小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是收人钱财替人做事,他只管拿钱就成,至于其他便聪明地没有多问。
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也做好了一切安排,林隐蹊还是决定先赶回将军府。
过护城河的时候,林隐蹊站在拱桥上,一阵风吹过,长亭外传来清丽凄切的箫声,回旋婉转如泣如诉,夹杂着桥下的冰泉之气,刺破风里的暖意扑面而来。
林隐蹊停下了脚步,朝着那头看过去。
清风拂柳,人微愁;十里长亭,水悠悠。
斜燕双飞,落日孤圆。
男子一袭素白衣衫似玉砌雪,发如墨瀑,未辨其容已是清俊无伦;他身材挺拔,微倚在亭栏之上。
山水相衬,真是像画一样,林隐蹊不禁叹道:“这男人,怎么长得跟画一样呢。”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已经停下了手中的箫,朝她这边远望过来。
这么远的距离,林隐蹊看不清他的眼神。
难道,他听见我说话了?可我声音不大啊!林隐蹊在心头疑惑着,尴尬地环视着周围,可这里……也确实只有她而已。
扰了别人也就算了,偏偏还被人家看见了……
林隐蹊想着要不要过去道个歉,看那人始终没有移开过目光,便硬着头皮准备过去了。
她向来是能飞过去就不会多走一步路的人,凝起内力起身而去,转眼已落在长亭里。
可是那人却并没有看过来,林隐蹊心下一惊,难道……他刚刚并没有看自己,只是侧着头看风景?
这下好了,走也不是,去也不是,开口也不是,闭嘴也不是……
明明是自己自作多情,可是如此尴尬至极的时候林隐蹊却也忍不住有了小脾气,微跺着脚。
那人这才看过来,目中琥杏仿佛被破了墨色,浓深之中又多了些光华流转。
林隐蹊这才切切实实地看清他的样子——陌上公子,温润如玉,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只是有了荆楚那样的人在前面做铺垫,林隐蹊这次倒显得淡定多了,却依旧抵不住在肚子里腹诽着,好看又怎么样!我还是要发脾气的!
只不过……少发一点而已。
林隐蹊看着他,很自觉地低眉顺眼道:“对不起,我只是路过这里被公子箫声所引,情之所至,并无意打断……”
果然,人长得好看非常有用,她说话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温柔三分。
那人看着林隐蹊,穿着打扮倒像个丫鬟,可是一双眼睛却明皓如星满是灵气,他心底蓦地一震,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开口,声音温尔,却带着一股不可抵抗的气势:“你懂音律?”
“略知一二。”
林隐蹊有些得意,她好歹也是个大户小姐,自小娘便请了私教先生专门教她和姐姐这些,所以女孩子家的琴棋书画她虽算不上是样样精通,却也都略通一二。不过她最擅长的还是舞了,毕竟跟着司却飞檐走壁,无论是轻盈度还是柔软度都要优于常人。甚至舞技这方面,连姐姐都比不上。
男子嘴角一扬,眼里却并无笑意:“既然如此,那便陪我舞一曲吧。”
林隐蹊得意的神情还挂在脸上,随即一愣:跳舞?懂音律就该跳舞吗?那要是自己不会呢!这个人怎么这么任性?
来不及拒绝,那人淡淡的声音又响起来:“就当是给我赔罪了。”
赔罪?思忖了片刻,林隐蹊忽然慢慢轻笑:“那就有劳公子了。”
果然,人长得好看是会让人没有办法拒绝的,甚至让人丧失原则。
林隐蹊一面腹诽着自己的不争气,一面又呆呆地看着那人执起手里的箫,半角玉白锦袍在光影里摇曳,那执箫的手骨骼修长,似乎比那一截袍裾更皓白几分。
他薄削的唇落在箫上,一阵悠扬的曲子便如春风拂面般划过心头。
好熟悉的曲子,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清颜绿衫,青丝墨染,她轻拂衣袖,湖畔落花如蝶般纷落于天地之间。林隐蹊足尖轻点,凌空飞到那花瓣之上,忽然又落在那人身后,来不及落地便又借他一力腾于空中,回裾转袖若飞雪。
人舞蝶翩跹,衣袂飘摇绝。
触地,音落。
林隐蹊掩去眸中一丝得意,低眉道:“公子见笑了。”
那人收起手中的箫,眸子似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目光越过她不知落在何处。林隐蹊微微一怔,这个人,从第一眼开始,便是淡然无谓眉目冰凉的样子;可是如今,那眼里化不开的忧愁,却这么不加掩饰地露了出来。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开口。
相对无言一会儿,林隐蹊看天色微暗,朝着那人欠了欠身,转身施展轻功凌空往城里飞去。
林隐蹊是从屋顶上翻到将军府的,将军府守卫森严,若是从大门走又要被拦下问东问西,如今多说一句话就多一分危险。
她看着巡逻的士兵气势磅礡地从这边过了,便迅速地翻身进去躲在一丛深草之中。看来这将军也是爱惜花草之人,她简单地巡视了一下,整个府上花花草草数不胜数,还有人专程打理。
大概将军也是铁汉柔情,沙场上再怎么杀人不眨眼,回来还是会怜惜一棵花草。林隐蹊竟然不自觉地想到了长亭里的那位白衣公子,那人看起来器宇不凡……
哎……这是在瞎想什么呢!
有人走过来,林隐蹊一惊,微缩着身子,透过缝隙看过去。看打扮应该是府上的一些丫鬟,林隐蹊听着她们交头耳语。
“哎,你们听说没有,将军居然没有出现在喜堂上!”
“是啊是啊,纵然那林小姐美得再倾国倾城又怎样,还不是被我们将军晾在一边!”另一位声音稍尖,有些刺耳。
“我看啊,这婚事怕是作废了!那林小姐,怕是一辈子也抬不起头了!”
那些声音如同刀子一样落在林隐蹊的耳边,忽然,又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谁准你们背后议论主子的?”
丫鬟们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纷纷下跪做求饶状,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请罪便被来人慑人的眼神给吓得连滚带爬。
林隐蹊呆呆的:那个万俟哀没有出来拜堂,那么小绿呢?
“有你这样的主子,做丫鬟的还真是操碎了心……”
林隐蹊一怔,这是在和她说话?
“还不出来?”
果然是他,只是他怎么会在这里?林隐蹊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沾着的叶子,强装镇定地看过去。
荆楚微微一扬唇:“二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二小姐?
林隐蹊一愣,怔怔道:“你查我?”
荆楚好笑:“你也太高估你自己了。”
林隐蹊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巴不得将眼前这个人暴打一顿。
却又听见他说:“说起来,我也是坏了姑娘名声之人,还以为姑娘一路跟着我,是想要我负责……”
你!林隐蹊看着荆楚不怀好意的目光,咬着牙:“你好样的!”
荆楚不免有些好笑:“我?我哪儿比得过二小姐,不仅有一个飞天教的小情郎,如今还能嫁得堂堂镇疆大将军万俟哀,关键是,前不久还不明不白地爬上了我的床……”
“住嘴!”
林隐蹊打断他,极力掩饰自己的慌张,既然这人把她的底细摸得这么清楚,那定是有什么企图。倘若真如此,与其这样不明不白地被纠缠,还不如直接说出来。
“你究竟想做什么?”
荆楚也不多废话:“很好,想必林小姐也知道,江湖上一直在找的五样宝物,飞天赤司、清灸莲丹、北疆青鸾玉、南蛮虚若符……”
这些,林隐蹊的确都听司却说过,可听到清灸的红莲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里一沉,她佯装淡定地问道:“第五样呢?”
荆楚笑,似乎是半开玩笑的样子:“第五样,自然是这天下了。”
……
“所以呢?”林隐蹊挑眉,问道,“你想要哪一样?”
“我哪一样都不要。”荆楚挑眉,忽然靠近,灼热的呼吸拂在林隐蹊的耳畔,“我要你……”
林隐蹊的脸上瞬间腾起一抹红晕,连呼吸都是热的,心肝噗噗跳得像是要蹦出来一样。
“我……我不从!”林隐蹊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咬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来这样的话。
呵,荆楚失笑一声,直起身子,好整以暇地瞥了她一眼:“你一个小姑娘,脑袋里天天在想着些什么……我只是要你在万俟哀的府上,替我偷来青鸾玉而已。”
林隐蹊缓了好几口气才不至于让自己气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辈子算是在这个人的面前丢尽了颜面。
可是,她还是不甘心,明明是荆楚有求于她,可是为什么是她一直处于下风!她咬着牙,语气不善:“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哦,那你是不肯出手了?”荆楚却并不在意,倒是一脸闲适不徐不疾地说道,“若是我没猜错,二小姐可是在找这五宝其中一样……传说能金蝉脱壳的红莲丹?”
林隐蹊一怔,只见他手上拿着的正是她在城外酒肆交给那位店小二的书信……怎么会在他那里!
……
明安城外的一间酒肆,店小二鬼鬼祟祟地怀抱着一个箱子找了个无人的角落蹲下来,见天色已暗四周无光,才蹑手蹑脚地打开,亮闪闪的金子璀璨夺目,口水差点没流出来……店小二“啪”的一声关起了箱子,用锁反反复复锁了好几次,一边暗喜着今天赚大发了,一边拿起锄子便开始刨坑……
荆楚两根手指捻着信还给她,意味深长地说:“我说林二小姐,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相信的,特别是那些拿钱办事的人,因为总有人比你更有钱……”
林隐蹊一把夺过信,抿着嘴不说话——要是再被她撞见那见钱眼开的小二,定不轻饶!
荆楚好笑,声音带着一丝蛊惑:“既然你这么想要红莲丹,要不要和我做个交换?”
“什么交换?”林隐蹊略带防备地看着他。
“替我做事。事成之后,你想要的我给你。”荆楚的一双眸子如墨玉,深不见底,就这样看着林隐蹊,仿佛要把她吸进去似的。
林隐蹊鬼使神差地点了头,然后就再也没法从他设下的圈子里跳出来了……很久以后她再想起来,也觉得荆楚这人真的是有魔力的。
她就这样答应了荆楚,准备走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什么,故作凶狠地瞪着他:“要是被我发现你在骗我,我就……”
“就怎么?”荆楚抱臂,停下来等着她说下去。
“我就弄死你!”
“哦,是吗?”荆楚忽然靠过来,手不知怎么就放在了她的头上,狠狠地揉了两下后微躬着身子平视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吐,“求之不得……”
林隐蹊紧绷着表情看他慢慢靠近,长得过分的睫毛微微挥动……她紧紧地闭上眼睛,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
可睁眼时,却像是梦境一般,眼前空无一人,只剩下风吹草舞,伴着三月的阵阵药草香。
巡卫又排着整齐的队伍走过来,林隐蹊慌忙低下头,假装是府上的丫鬟不敢作声,生怕被抓起来质问。还好,他们似乎也只是走过场的样子,并没有多想,似乎也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可是,心还在噗噗地跳着,林隐蹊微愣,耳边铁衣戎装的声音明明那么刺耳,可她听到的却只有荆楚低沉如丝的声音,还在心上盘旋缠绕——“舞很美,我看就够了……”
那么他也看到了?也是,毕竟店小二都被他知道了。
林隐蹊怔怔地往回走着,终于泄了气。
荆楚这个人好可怕!不管怎么样,以后还是要多注意为好。
新房在将军府西边郁锦花园后面的秋苑里,离正厅和其他厢房有些远,就算出去也要走上好些脚程。
不过倒也清净,况且,这秋苑远看也是绿林环绕花香鸟语,正合了林隐蹊的意。
天色还没完全暗下去,门口的红灯笼就已经早早点上了,只是门上贴着大大的喜字被风吹翘了一角。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一种萧瑟的味道。
林隐蹊在路上拦下一个送东西来的丫鬟,压着声音:“我是这林小姐的陪嫁丫头,这东西就让我送进去吧。”
那丫鬟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哟!都被赶到这里来了还要个什么丫鬟,你送进去也罢。”说完还是将手里的东西甩到了林隐蹊手中。
要是在以前,林隐蹊绝对是咽不下这口气。可是今天,大概是刚离林府,又奔波了一整天,她只觉得累。
林隐蹊仔细瞧了那丫鬟一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再这个态度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端着盘子走进新房,入目虽然是一片红,可光线很暗,桌上的红烛也燃了半截儿。
她轻轻地关上门,将东西放在桌上。
坐在床边的小绿穿着嫁衣,怕是听到了脚步声,身子一震。
林隐蹊快步走过去,微微握住她的手:“小绿,是我!”
小绿前一刻还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她撩起盖头,扑倒在林隐蹊的怀里,声音染上了哭意:“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林隐蹊抱住她:“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你没事吧?”
小绿擦着眼角的泪,抽泣着:“没事,小姐,只是那将军也没出现在喜堂上,当时可把我吓死了,生怕他们掀起我的盖头……”
她吸着鼻子,语气已经没有刚才的悲切:“幸好有位公子说先送新娘子回新房……要不然,说不定我就露馅儿了!”
“公子?”林隐蹊微蹙着眉。
“嗯,我从盖头下面看不见脸,只看到他腰间别着一面奇怪的面具。”
面具?难道是荆楚?林隐蹊微怔,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看起来器宇不凡风度翩翩,现在又出现在将军府,还这么有发言权……
“小姐!”小绿在她眼前晃着手,“你不要伤心了,虽说将军并没有出现,但是……”
“好了好了……”林隐蹊压住她的手打断了她,虽然现在情绪的确是不怎么高,可绝对不是因为婚礼被甩这件事,“快睡吧,我累了。”
小绿应着:“哎,好嘞,那我先去给小姐准备洗澡水去!”
林隐蹊点点头,看着小绿兴冲冲跑出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看上去就有些年代的盒子。
这是个由普通红檀木制成的盒子,巴掌大小,边角被磨得很光滑,里面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
这是在长亭时她从那位白衣公子身上摸来的,林隐蹊把盒子放在耳边晃动着听,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就手痒痒了……
忽然想起那箫声,其中蕴含的一抹淡淡的哀愁似乎还在耳边挥之不去。
犹豫了下,她想打开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可使了些力气却怎么也打不开,只得作罢。林隐蹊将盒子扔在床上,盒子却咕噜咕噜滑落到床脚。林隐蹊这才看见盒底有字,她扑过去将盒子捡起来。
盒底的字刻得歪歪扭扭,大概是时日已久,有些模糊不清了。
林隐蹊借着光努力看,是一首诗——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遥望。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林隐蹊微怔,这个是女孩子家的东西吧,可那位公子的身上为什么会带着这种东西?
她又想起了他的那双眼睛,冷淡且不带一丝感情。
这究竟是没有感情,还是情至深处却似无?
……
小绿推门而入:“小姐,都准备好了!”
林隐蹊掩去眼里的情绪,收起盒子淡淡应了声。
若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还是还了吧……倘若还能遇见他的话。
林隐蹊躺在床上,全是陌生的声音陌生的味道,她怀念起林府,那深夜里的灯和淡淡的羊角花的香味。
她忽然想起出嫁前娘跟她说的话:你的夫君叫万俟哀,是个大将军。
可今天,她的夫君,那个叫万俟哀的将军,始终没有出现。
迷糊间,她似乎又听见那阵凄切的箫声,声音遥远得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走。
夜色渐浓,迷梦痴缠,大概是梦吧,林隐蹊想。
可即便是梦中,也无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