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林府,夜已深沉。
林隐蹊踮着脚偷偷摸摸地从偏房进去,生怕弄出一丁点响动,以往飞檐走壁的功夫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场,“去哪儿了?”一道清丽严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林隐蹊瞬间僵直了身子。还是被发现了!不过幸好爹去了宫里不在家,要不又是一次禁足了。
林隐蹊心里腾起一丝侥幸,咬着唇转过身,怯怯地喊了声:“娘。”
站在林隐蹊身后的林夫人皱着眉头,她身穿绛紫瑢裙,头发用珊瑚簪绾成髻,虽然已是三十几岁的年纪,却依旧能看得出来当年不俗的美貌。
林隐蹊自知理亏,低着头不敢直视林夫人的眼睛,乖乖等着一顿大骂。
“你还知道回来!若纯马上就要嫁到将军府了,府上忙得不可开交,你倒好,终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林隐蹊有些不服气,明明今天还为姐姐出头了,怎么说事不关己!但是她却也不敢造次,嘟哝着:“又不是我嫁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终日与司却混在一起!”林夫人听了怒气更盛,“司却他再好,终究是我们府上一个下人的儿子,你将来定不能嫁得比若纯差!”
林隐蹊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林夫人——
司却虽然是林府厨娘的儿子,可是自小和林家姐妹一起长大。在林隐蹊看来,她单调乏味的童年里,司却不仅是青梅竹马,更像是哥哥一样教了她喜欢的东西,他耐心地陪着她,守着她。
所以她从来都没有将司却当下人看过,也不许司却唤她二小姐。对她来说,司却一直以来就是自己兄长一般的存在。
娘以前也从不会拿这件事说事的,谁都知道林府待人极好,对府上家仆从没有分三六九等……可如今却不知道为何说了这样的话!
林隐蹊实在没忍住,语气里带着倔强反驳道:“在我看来从来就没有什么上下人等之分,司却就是我心里的‘上人’,况且我要嫁给谁是我的自由!若是像逼姐姐一样逼我嫁给谁,我定不会认同!”
林夫人被林隐蹊气得不轻,身旁的侍女赶紧上前替她抚着心口解气。
林隐蹊忽然有些后悔,说完的话像刀子一样梗在喉咙。她担忧地看着娘,娘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样一气怕是又要躺上好几天了。
林隐蹊泄了气,刚想着上前扶住娘道个歉,林夫人却一甩衣袖,似乎并不想听她多说,走之前还愤愤地瞪着她,语气有些急喘:“若是被你父亲听到!你定是逃不过责罚!”
她看着娘离开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罢了,娘那个性子,明天就会好了……便也转身往回走去。
司却站在屋外,冰凉的月光如水般洒在他的肩头。
林隐蹊刚刚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在他的耳里,他低头轻笑一声,尽管他从来都知道,那个小姑娘一直都把自己当哥哥、当师父。
可是,在这冰凉的夜里,那声音却格外温暖。
林若纯站在司却的身后,穿着淡粉色锦月牙裙,乌黑如墨的长发散在肩头,玉钗松松簪起,眉不描而黛,肤无粉如脂,的确如江湖上所说,美得倾国倾城。
她淡淡开口,声音如弦,唤了声司却。
司却回过头,瞬间掩去眉眼间的柔情,语气轻柔恭敬:“大小姐,更深露重,你怎么出来了?”
林若纯低下头,一阵心酸却涌上心头。她抿唇笑道:“睡不着,便出来走走了……”
“嗯。”司却应了一声,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他错开目光,“那,早点回去歇息……”
林若纯眉眼淡然,轻轻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司却离开的背影上,一刻也不曾移开。
夜风带着早春的凉意掠过脸颊,青丝纷杂着飘在风里,林若纯苦笑了一声,眼里闪着盈盈的光。
司却,你始终都不肯回头,好好看我。
林隐蹊路过厨房,里面还亮着隐隐的光,阵阵香味随着柴火噼里啪啦的声音飘出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转动着眼珠:总不能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不是?
“司婶!”林隐蹊兴冲冲地跑进去。不用看也知道,这个点还在厨房的,除了司却的娘亲绝不会有他人。
司婶微佝偻着腰站起,笑着迎上来,上了年纪的妇人脸上有深深浅浅的细纹,可笑着的脸却让人无比温暖。
“二小姐你回来了。”
林隐蹊点头应了,看清了司婶手里端着的盘子,分外欣喜:“司婶,你又做了羊角酥?”
司婶笑:“我没什么别的本事,也只有这个做得还不错,恰好又对了你和大小姐的口味,就想着多做些了。”
林隐蹊捏起盘子里刚出锅的一只羊角酥,松软清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她鼓着嘴口齿不清道:“可今天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做?”
司婶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大小姐要出嫁了,以后怕是吃不到了,就想着多做些给她带在路上。去了那里,总归还有个家的味道。”
林隐蹊抿着唇点点头。
司婶一向待她们好,如今这番话更是说到了林隐蹊心里,她吃完了嘴里的东西,低着头嘟哝着:“那我要是嫁出去了,岂不是也吃不到了……”
司婶笑着将剩下的羊角酥用盒子装好:“那二小姐不如跟着我学好了,这样就不怕吃不到了。”
“真的吗?”林隐蹊立刻来了兴致。
“很简单的,二小姐这么聪明,一定一学就会。”
林府的厨房很少这么热闹过,司婶一直手把手地教着,林隐蹊学得认真,浪费得也多。好不容易端出来一份像样的,却又赶不上司婶做的味道。
明明都是一样的啊!林隐蹊有些泄气。
司婶在一旁笑着安抚:“好了,现在也不早了,二小姐早点回去歇着,我们明天再学。”
林隐蹊看着这一片狼藉的厨房,撸起袖子想帮着收拾,却被司婶拦住。司婶将装好的两盒羊角酥递给她:“这里还是我来吧,你啊,只会越帮越忙,就替我把这个送去给司却吧。”
林隐蹊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手,接过羊角酥问道:“司却?”
司婶点头:“听说他明天要出趟远门,这个给他带上。其余的就留给大小姐……”
林隐蹊从厨房出来,不禁有些疑惑,司却这是要去哪里呢?
她拎着羊角酥往司却那里走去。
司却的房间在林府最深处的院里,司却说这里僻静,可是只有林隐蹊知道,他作为一个飞贼,只是想专心致志研究那些密道机关之类的,所以特意找了个这么人迹罕至的地方。其实也不是没有人来,而是,人根本来不了。
可对于从小缠着他的林隐蹊来说,想进去,就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了。
林隐蹊远远看着司却房里亮着光,转了转眼珠:“还是先偷偷看一下好了。”
她将羊角酥放在花坛边,飞身到司却的屋顶,轻轻撬开一片瓦,透过缝隙看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果然,司却正鬼鬼祟祟地将一封帛书藏在书架的暗格里。
“看来真的如我所想!”林隐蹊看司却收拾了些东西,便灭了灯歇下了。
她随即也回了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司却背着她做一些她不知道的事,可如今真的看到了,她却有些不甘心。
人总是这样,做了一件事就想着要做更好,至少,对林隐蹊来说是这样,她不想什么都依靠着司却或是爹娘。
既然如此,便更想着能做出什么事情,至少能得到肯定。
所以,这一次,正是让司却对她刮目相看的好机会,也是一洗员外府之耻的好机会!
次日,林隐蹊醒了就径直去了后花园。
司却一向有早起在后花园里练功的习惯,时不时还会拉上林隐蹊,以前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可如今这正好顺了她的意。
清晨的第一道光照在司却身上,他如同沉睡的鸟一样盘着腿端坐在凉亭旁大榕树的树枝上,屏气凝神,气运丹田,血通六路。
自从觉得自己轻功不如林隐蹊后,司却便开始下了苦劲,不是怕她取笑,只是希望,不管是什么时候,他总是能保护她。所以,他不允许自己任何一方面有一点点不好。
亭子里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
“谁!”司却一惊,猛地睁开眼从树枝上飞了下来,行云流水的动作竟然连小憩的鸟都没有惊动。
来人被吓了一跳,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司却急忙拉住她,手轻扶着她的腰,看清楚来人后,却有些讶然,待她站稳后连忙放开手:“大小姐?”
林若纯微抿着唇,脸上腾起不自然的红晕。
司却别过脸:“大小姐这么早怎么来这里了?”
林若纯觉得心头又染上了酸意,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里的喑哑:“司却……我马上就要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了。”
司却看着她,却默然无语。
“我以为我会就这样过了,可昨晚想了一晚上,才发觉,我始终都不甘心。”林若纯眼里忽然凝起了水汽,声音变得哽咽,“司却,我……”
“大小姐,”司却看着她,眼里不忍,却还是打断了她的话,“你会嫁得很好……”
林若纯苦笑,这个人……她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祝福着她嫁给别人……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纵然她赢得那么多的倾慕,可是喜欢上他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输了全部。
林若纯忽然笑了起来,硬生生逼回了已到眼角的泪,她近乎执拗地盯着司却,声音决绝:“司却,我一定不会嫁给他的……”
无路又如何,这一次,我绝对不会顺从了。
司却心事重重地回到住处,林若纯看他的眼神在脑海里久久盘旋,然后瞬间又变成林隐蹊那双晶亮狡黠的眼睛。
他叹了口气,人生在世难得双全。他司却也不是什么圣人,只想守护好自己想守护的。至于其他,他还尚有自知之明,毕竟无论如何,也洗不去自己这个下人的身份不是吗?
他推开门,稍环视一眼,敏锐的直觉让他瞬间发现房里的东西被人动过!他的心头掠过一阵寒意,难道是……
他快步走上前打开书架上的暗格——果然,帛书不见了!
司却皱起眉头,眼神冷凝,能从他这里偷走东西的,除了他一手带出来的陈墨那些人,便只有林隐蹊了。
他慌忙跑出去,用飞鸽立刻给陈墨传了封信,他担心若是再稍晚一点林隐蹊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乱子。他绕去后门牵了匹马,路过林府大门的时候,却看见司婶正慌忙地迎了几位郎中进去,眉眼间一片焦灼。
司却想了想,拉了马拴停下来,从马上一跃而下,朝着司婶喊道:“娘!”
司婶回过身,小跑着上来一把拉住他,语气急切:“快跟我走!”
司却有些没弄明白:“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快!大小姐不知怎么忽然病倒了,咯了一早的血,你快随我过来!”
司却突然愣住了:“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