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渐亮，晨光熹微，粉橙色的朝霞将黛色的天空一点一点吞噬殆尽，初阳给天空中的流云镀上了一层金边。本是奇伟瑰丽的壮阔景色，此刻却尽显苍凉。

仿佛一夜之间沧海桑田了，孟夫人竟生出了一脸颓唐，江南巨贾夫人的气派和威仪荡然无存。

我看着她一脸的灰败之色，觉得这一夜对她来说太过漫长。漫长到一夜之间，她的眼角平添了许多皱纹，仿佛连头发都灰白了不少，一夕苍老。

其实我有些于心不忍，虽然她自私狠辣，毕竟也只是个母亲，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犹豫着上前两步，想开口安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站在她面前我多少是有些抱歉的，如果我不将这些真相说出来，也许她还可以抱着希望再过一阵子。

“你们走吧。”孟夫人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与绝望，言罢深深叹了口气，再不理我们，转身离去。身影在这朝霞之中形影相吊，显得那样孤独无望。

既然夫人都发了话，那些个下人也兀自散了，只有孟小姐的贴身小丫鬟还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也是个忠心的丫鬟，我朝她走去，伸手扶她起来，她却不肯。

“若是我早些将这些告诉夫人，白公子便不会死了，小姐也有救了是不是？”

凤尾和符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身后。见状，凤尾上前搀她起来，一改平日的不正经：“你先起来吧，告诉你家夫人，将人参切片，每日早晚给你家小姐含一片，可减缓她体内精气神的流失。在这期间你需得多同你家小姐说说话，你应当是最了解她的，多陪她说些她以前喜欢的事，也许她觉得人世还有许多眷恋，到时说不定自己就醒了。”

“你说真的？”那小丫鬟眼里似乎又有了希望。

“自然是真的，我从不骗人的，不信你问她。”凤尾说着，下巴朝我扬了扬。

我知道，人参确实可以暂时减缓孟小姐的精气神流失，但说叫她醒来恐怕是不可能了。可看着那小丫鬟满含期待的眼神，我怎么也说不出这些话来。也罢，也许真有奇迹呢！

“是呀！他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吗！太好了！我这就去陪我家小姐！不对先去叫人切人参片！不对！还是要先去告诉夫人！”说着，她就着凤尾的胳膊站了起来，跪得久了腿都跪木了，她一瘸一拐地朝主厅跑去。

我看着她的身影，心里想着，这样也好，人若枯死在希望面前，只怕都要步了那孟小姐的后尘。

我抬头，望了望远处的天际，我扭头对符桃和凤尾道：“此事处毕，我们走吧。”

符桃看着我似欲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只和凤尾一样对我点了点头。

临走前，我们一致决定先在金陵的客栈留宿一晚，毕竟这一晚上下来，大家都是疲惫不堪，疲劳驾驶也委实容易出安全事故。

刚找好客栈，我便准备去趟音律阁，虽然白染已死，对绿萝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可终归是得告知她一声。

符桃要同我一起，我本欲拒绝，他却十分坚持，说外面并不安全。倒是凤尾那家伙，完全不关心我死活似的，说是要趁着在金陵的最后一晚好好出去逛逛。我懒得理这没心没肺的家伙，便将他打发出去了。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站在音律阁的门前，掌心竟渗出了一层薄汗，不知如何向绿萝姑娘开口。我在心里百转千回，暗暗地打着腹稿。

“要我陪你进去吗？”符桃看着我，眼中却有着细碎的温柔。

我摇了摇头，低下头，叹了口气：“不了，我还是自己去吧。”

符桃再没坚持，他冲我微微点了点头，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我点了点头，用力将手在裙子两侧蹭了蹭，转身进了音律阁。

说明来意，我很快被门童带去了绿萝的房间。

我与绿萝姑娘站在窗前，屋内一片寂静。

“姑娘可是有了白染的消息？”绿萝的声音在这房间里显得有些空灵。

她这样期待从我口中得到白染的下落，白染已死这句话，要我如何说出口？

我心中五味陈杂，扭头望向窗外。

窗外，日头正盛，拿着风车和糖葫芦的孩子们从街那头嬉闹着向街这头跑来，那么明朗的笑容，仿佛阳光都在他们的脸上跳跃。

此刻，符桃就站在楼下，他双手负在身后，站得笔直，颀长的身子在阳光下投射出长长的影子。他正遥望着远方，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那群嬉闹的孩子从他身边跑过，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孩不知怎的，一不小心就跌倒了，哇哇大哭起来。符桃立即上前，弯腰将那小孩扶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小孩身上的灰，不知又对那小孩说了些什么，那小孩立马停止了哭泣，欢快地追着已经跑远的那群孩子去了。

符桃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很快又站了起来，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突然回首，和煦的暖风里，发丝飞扬，衣袂翩然，身后是“万锦楼台疑绣画，九原珠翠似艳霞”的壮丽景色。他嘴角隐有温和笑意，只微微朝我笑了笑，便堪堪叫我定下心来，我回以微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扭过头挤出一个夸张的笑容，尽量放缓自己的情绪：“他去了更好的地方，在那里他和孟小姐……他们在一起了。”

绿萝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我看不真切。

半晌，她才幽幽地开了口：“是吗，这样很好，是再好不过的了。”语气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嘴角还牵出一丝笑意，只是她的眼中隐有泪珠滚动，看着让人不由得心酸……

从音律阁出来，与符桃并肩而行，我难得的一路无话。

符桃将我送到了我的客房门口。

我转身欲走，符桃却忽然开了口：“这世间的哀愁别离，本就无止无休。天道无常，又能有几人得以窥破？有幸得此倏忽之身，遍观红尘春花秋月，便应觉足矣。”他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声音，似是犹豫了一下，他抬起手轻轻地在我头上揉了揉。

他总是这样，一眼便看穿了我的心思，一句话便直中要害。我冲他点了点头，并未开口，回身进了屋子。

这一夜，我翻来覆去，到最后仍是睡得极不安稳，早早便起来了。下了楼，符桃却早已经起了床。

符桃一向起得早，正在客栈的院子里舞剑，他本就是棱角分明之人，眼下又全神贯注在舞剑之上，神色凌厉，面容更显立体。

院内的双球悬铃木落了一地的叶子，他身姿落拓一套剑法舞下来，剑气如虹，掀起漫天的落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似是察觉到有人前来，他一转身收了剑气，还未扭头，便先开了口：“明姑娘今日倒是起得早。”

他舞剑舞得甚是赏心悦目，连带着我的心情也好了几分：“哪有你早！你怎么知道是我？”

“习武之人，早起惯了。每个人的脚步声都不同，我听脚步声能听出是你。”他笑了笑，手腕微微一转，转出了一个漂亮的剑花，顺势将剑收到了身后。

“哎哟！你俩一大早就腻歪上了？”不知何时，凤尾也从楼上下来了，站在了我的身后。

“凤兄，早。”符桃淡淡地应了声。

“不知是谁，一大早就开始胡说八道，我说你昨日何时回来的？跑到哪里浪去了？”我白了凤尾一眼，没好气道。

“不过随处走走，只不过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所以才会回来得晚！”凤尾不以为意。

果然是个路痴！

我们三人一边说着话，一路朝客栈的大堂走去，围坐着准备吃早餐。

邻桌的几个公子哥正绘声绘色地交谈着，声音太大，便直直传入了我的耳中。

“说来，金陵城最近这几日还真是邪门！”一位着金色绸衫的男子先开了口，言语之中尽是神秘。

“哦，此话怎讲？”一旁的绿衣男子十分好奇地问道。

“你们可知，那孟府的大小姐昏睡不醒之事？还有那音律阁失踪了一个什么……什么下人的事？”那金衣男子一手打着扇子，一边悠悠地开了口。

“嗨，我当什么事呢！这事我早就知道了！”另一边着酱红锦袍的男子开了口。

“啧！你听我讲完啊！这一连两个人出了事也罢了！你可知昨日音律阁的花魁，就是那名动金陵的绿萝姑娘，在自己房中上吊死啦！”那金衣男子迫不及待地一口揭秘。

“什么？此话当真？我前几日还去音律阁同绿萝姑娘喝了酒呢！”

“千真万确！我昨晚就在音律阁，喝酒喝得正欢，忽然听见有丫鬟的惨叫声，我跑过去一看，一群人围在绿萝姑娘的房门口，才发现那绿萝姑娘上了吊，早已经断了气！”

“怎么会，前几日我看着还好好的！怎么就忽然想不开了？呵！那绣娘失了个头牌，眼下肯定正扼腕叹息吧！”锦袍男子似是不可置信。

“谁知道呢！不过啊……”

飞霜卷.完 4+Pf0EXRcuapmBueJMFHDMFQoARRFPWFDSG3UIRbSlDKJnjYavFc3gGqH+I68Ul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