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我的心情仍然难以平复,心脏依旧跳得厉害,刚才那血淋淋的画面还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低着头,双手捂着脸狠狠地摇头。
就在这时,黑暗之中有一只手忽然搭上了我的右手腕。我一个激灵,左手立即揪住了符桃的衣袖,下意识扭过头不敢去看。符桃比我反应更快,他已经一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腕。抬眼一看,我和符桃当即愣在了那里……
“是我!是我!我说你能不能下手轻点儿!疼啊!”
“凤尾?你……你怎么在这儿?”看着不应该在此的凤尾,我一时竟有些语塞。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符桃你的力气怎么这么大!疼死人了!怎么练出来的?”
符桃:“……”
我:“难道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
眼看凤尾又欲反驳,符桃却抢先一步开了口:“别争了,离开这儿要紧。”
凤尾一边揉着被符桃捏过的手腕,一边心有不甘道:“知道了!知道了!从这边走。”
好不容易看到一丝逃生的希望,我一路低着头只管往前跑。我们跟着凤尾七拐八拐好不容易走出了巷子,再一抬头竟已站在了荒郊野外。
岱色夜空中,月亮又大又圆,漫天繁星闪烁,河边的杂草丛中偶有萤火虫发出点点荧光。夜风裹挟着初夏夜独有的青草香气,穿过眼前的一片竹林徐徐而来,带来一丝沁凉。
而于我眼下的心境而言,这沁凉的夜风无疑与嗖嗖的阴风无异!眼看走在前面的凤尾不仅没有停下脚步之意,反而一往无前之势。
这还得了!我一把抓住凤尾的肩膀,将他扳了过来,脱口道:“凤尾!你这是把我们往哪儿带?这荒郊野外的,我是看出来了,你和那些个黑衣人是一伙儿的吧!这下可好了,他们杀我们杀得更加无所顾忌了,杀完人都不必担心怎么处理尸体了!荒郊野外直接就地埋了多省事,连搬尸体也用不着了!”
情急之下,我竟然忘了,凤尾是个路痴。
“你……你急什么!我刚刚明明就是从这儿来的啊!这儿刚刚明明就是正大街啊!怎么……怎么一会儿工夫就变成荒山野岭呢?这肯定是海市蜃楼!要不就是有妖怪!”
符桃:“……”
我:“这种地方,哪里来的海市蜃楼!哪里来的妖怪!分明是你自己走错了。也怪我,忘了你是个路痴!阿桃,怎么连你也没拦着他!”
符桃颇为无奈地扶额道:“我以为凤兄心中早有计划,会将我们安置到什么隐秘的荒野小屋之中……眼下……眼下看来,是我多心了。”
我:“……”
凤尾一听我们这么说,当即便不乐意了,他抬头定定地望着我,正欲开口却堪堪停了下来。
清亮月色之下,我看见他一脸惊吓过度的表情。
我当即十分不满:“看什么?没见过我啊!见鬼啦你!”
他一反常态没和我斗嘴,反而十分激动地一把抓住我的双肩。我肩膀被他捏得生疼,再睁眼一看,他的脸已经近在咫尺了,我下意识就伸手去推,谁知用力过猛,反作用力下自己也直挺挺地朝后栽去。
身后符桃稳稳将我扶住,凤尾朝后踉跄了两步还未站稳又急急向我冲了过来:“小药!你怎么了?你哪里受伤了?怎么满身是血,连脸上都有!”他一边说一边焦急地上下打量着我。
我还未作反应,符桃一闪身已站到了我的身前。
“凤兄莫急,小药她并未受伤。”
我算明白过来,刚刚巷子太暗,这一路走得又急,想必凤尾是刚刚借着月色才看清我脸上的血污,以为我受了伤而替我担心。
我绕过符桃,径直走到凤尾面前,心里带着些感动道:“我没事!就是原先有点儿吓到了,被你这么一闹,连害怕那点儿心思都没了。这些血都不是我的,你别急。”
凤尾仍是不可置信:“真不是你的?”顺势就往手上吐了口吐沫,准备往我脸上蹭。
顿时,我心中的感动骤减,一脸嫌弃地拍开他的手道:“你恶不恶心!不是我的!真不是我的!你就别担心啦!”
谁知凤尾眼珠一转,表情变得更加扭曲了。他一把将我扯了过去,压着嗓子吼:“你杀人了?几天不见你还学会杀人啦!”
符桃:“……”
这下我心中的感动荡然无存:“呸!你才杀人了!你……”
未待我说完,符桃便开口打断了:“杀人的是在下。当时情况,若是我不动手此刻你便见不到明姑娘了。”
我又白了凤尾一眼,恶狠狠道:“你走丢的这几日,是连脑子也一起丢了吗?”说完我立即就后悔了,凤尾虽然和我们走散,但是事后毕竟我们没有去找他,而是直接来了金陵。
凤尾却不以为意道:“说到这几天,那真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可是摊上大事啦!那日在广陵,我俩原计划不是反方向跑分散他们兵力,然后绕着广陵各跑一个半圆,最后在广陵城外碰头,再一起去金陵嘛。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呀!可能是我跑的时候方向出了点儿问题,毕竟黑灯瞎火的,没有太阳在东方指路,我委实有点儿迷失了方向。结果、结果就跑向了清江浦的方向。”
我:“清江浦可是和金陵南辕北辙,两个方向,你就不要再为你的路痴找借口了!”
“喂!你先听我讲完,打断别人说话多不礼貌!”
我抓了抓头,顺势一盘腿坐在了杂草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人生十分绝望。
谁知凤尾兴致更胜,一边拉符桃坐下一边颇为兴奋地继续:“对对对,坐下,坐下待我慢慢道来。”
我抬头望了望天,而凤尾已经迫不及待地说了起来:“那日跑的时候,我可是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反正不知怎的等我停下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清江浦外围的山林之中了。当时我可是身无分文啊!你猜后来我怎么来的金陵?”
“把自己卖到勾栏院?”我挠了挠脖子随口道。
符桃的嘴角微微抽了抽,倒也没出声。
凤尾看见符桃强忍笑意的表情,愤愤冲我道:“你……你平日都在想些什么!”
“也没想什么,可能就是和你一起看话本子什么的看多了。”我淡定道。
只见符桃的双肩微微抖动,眼睛看向了远处。
凤尾无力争辩,只得转移话题:“刚刚说到哪儿了?来接着说。”
符桃:“……”
我:“……”
“哦,其实我是遇到了一位妙人!话说那日,正当我心下忧愁万分,不知该当如何是好之时,只见不远处,青山绿水环绕之中,似有一处人家,上前一看才发现竟是一间草堂。”接着,他又故作神秘的样子,“我心下正觉奇怪,就见远处走来一位翩翩公子。我和你们讲,那公子和我颇有‘与君初相见,犹似故人来’之感。”
我心下暗自吐槽,你与谁不是有着与君初相见,犹似故人来的感觉,多稀奇!
凤尾说得越发起劲:“我与他一聊才知道,他在这里建草堂就是为了在溪边泡个脚看个话本子,拾掇拾掇他收藏的书什么的。”
我:“……”
“哎!我给你讲他还收藏了许多颇为经典的话本子呢!有些是我都没见过的孤本!我知道你素日最喜欢话本子了,来来来,我向那人要了一本给你!”
说话间,他已经伸手脱下鞋,从鞋底掏出一本早已被踩扁、味道也不怎么好闻的话本,向我递了过来。我当然是万分嫌弃的,连连朝后挪了两步。
我心里万分鄙视凤尾这种恶劣的行为,暗自腹诽,要不是我饲蛊之术实在不济,真想自己给自己下蛊,毒死自己算了!就不用听着凤尾说这些有的没的,还要闻他的脚臭味……等等!自己给自己下蛊?
一瞬间,我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后来我就历尽千辛万苦到了金陵,好不容易找到孟府,结果那孟家人说你们医不好孟小姐已经离开了,我一听就知道不可能……”
凤尾还在我耳边喋喋不休,而我的思绪早已经飞远。
“小药,你想什么呢?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凤尾看我心不在焉的样子,拿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你说了什么?”
“我说!我历经千辛万苦才到金陵,那孟府的人却说你们走了!我一听就知道不可能!”凤尾刻意压慢了语速,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一听这话,心里颇为得意:“就是!你是知道的,我怎会是那种半途而废之人。”
“这倒不是。我只是觉得,毕竟七公已经收了钱,估计这阵子也该所剩无几了,料想你也不敢就这么跑了。”凤尾语气诚恳。
我顿时跳了起来:“你这人还真是……等等!你刚刚说什么?你说孟府的人说我们走了?”
“是啊,怎么?”
凤尾这么一说,我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我与符桃对视一眼:“阿桃!那些刺客是孟府派来的!”
符桃丝毫没有一丝惊讶:“我知道。”
符桃微思考了一下,复又开口:“那些刺客是冲你来的,你好好想想你是否在哪里看见了些什么?对了,方才在巷子里你似乎也有话要说,可是想到了些什么?”
刚刚被凤尾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一打岔险些忘了的事,被符桃这么一问我立刻想起了方才要说的话。
我理了理裙裾正色道:“阿桃,除去今晚,那个要杀我的人,我还见过两次。”
符桃骇然:“两次?”
“嗯,两次。一次是在孟府,那人与我在孟府见过的一个家丁是同一人!还有一次,是在广陵城外的山里。你可还记得,当日我们遇到的那几个蒙面人?其中有一人,和今晚要杀我的是同一个。”
顿了顿,我又接着道:“还有,我之前总觉得白染眼熟,那是因为我确实见过他。他就是那日在广陵城外被追杀的人,但是……眼下他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我见他之时,他浑身是血,眼看着气息也不太顺畅,只怕……只怕……”
我想到绿萝姑娘,心下很不是滋味。她默默为白染做了那么多,一心想要寻他的踪迹,若是知道他已死,又该有多伤心。
符桃似是看出我心中所想,语气缓和安慰道:“事情既已发生,无从改变。眼下应当好好想想,如何救醒孟小姐。”
符桃说得在理,眼下救醒孟小姐最为紧要。我深吸一口气,朝他点了点头。
凤尾则是一脸迷茫地看着我们,于是我又将这些天我和符桃的经历讲给了他听。
他听完仰天叹息:“你们这几天也真是一言难尽啊……照你这么说,那孟小姐确实中了蛊,但是你给她服下的解药和你的血都没有效果?”
我颇为泄气地点了点头。
“照你所描述的情况,那孟小姐中的应当就是眠空蛊呀!真是怪了!要说你学艺不精,制的解药有问题也就罢了!你的血怎么也会没用?”
我一听立刻不满了:“你说什么呢!那眠空蛊又不是什么高深的蛊!我怎会制错解药?”复又犹豫了一下,冲符桃道,“刚刚凤尾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堆,我倒是有一个想法。你们说,孟小姐……会不会是自己给自己下的蛊?绿萝姑娘也说了,那孟小姐是在白染逃跑之后昏迷的,会不会她那时并不知道白染逃走了,以为他那时就被杀了,还是被自己的母亲杀了,而心灰意冷便自己给自己下了蛊?”
符桃和凤尾对视一眼,良久没有开口。
许久,凤尾悲切道:“这样倒是说得通,但是如何才能证明呢?而且,如果孟小姐真的伤心至此,为何不直接上个吊?或者给自己一刀一死了之?她哪里来的眠空蛊?你可知,若是自己给自己下了眠空蛊,除非以心爱之人的心头血为药引子,否则是永生不能醒过来的。”
“或许她……就是故意的,故意不想醒呢?不过眠空蛊是最基本的一种蛊,只要有饲蛊的方法不难制成。其实我心里倒是希望我是错的……毕竟若果真如此,白染已死……那她身上的蛊便永远……”
“回孟府。如果真是孟小姐自己给自己下蛊,那么她房里总会有蛛丝马迹。”身旁传来符桃清冷的声音。
听他如此笃定,我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你们刚刚被孟府追杀……就这样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凤尾有些担心。
“可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而且……我也希望是我猜错了。”
“小药说的是。”符桃点头不置可否。
凤尾倒也不再坚持,于是三人一行朝孟府走去。
一路上,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我正纳闷,符桃就朝我递来了一方深紫色暗纹帕子。
“把你脸上的血好好擦擦。”
我这才意识到,我还顶着一脸的血!于是忙拿着符桃递过来的帕子,跑到水边打湿了擦脸。
月色下,我们三人的影子倒映在秦淮河上,夜色正浓,河水像新研的墨汁一样幽黑,浓得化不开,仿佛一晃神就要把人给吸进去。
我将沾了血的帕子浸入水中,愣愣地看着这幽深的河水,借着清亮月色,依稀可见帕子上的血迹一圈一圈在水中晕散开来,然后消失不见。
刚刚发生的一切,我仍是心有余悸。身后是凤尾和符桃轻轻的交谈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温柔,知道他们正站在我身后,忽然又觉得好像没有什么可怕的。
许是心中对孟小姐的事有了计划,便想着早日把事情解决了。心中顿时一片安宁,我起身扭头:“好了!走吧。”
我们三人便一路快步朝孟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