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隐蹊醒来的时候,荆楚不在。
她从床上起来,身体里的毒性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了,体内一片清明。她恍了恍神,才想起来昨夜里发生的事情,难道荆楚真的找李如书要来了解药?可是李如书怎么会愿意给他呢?
林隐蹊走到桌边,桌上未燃尽的香还有些残余,她耳根一热。
门被推开来,荆楚!林隐蹊心下一喜,抬眼看去,却是李如书,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李如书挑起狭长的桃花眼,语气鄙夷:“林隐蹊,我还真没想到,你胆子竟这样大。”
林隐蹊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李如书拿起桌子上的香炉:“三支丹本来就是抑制情欲的药,与你的西域迷香自然是相冲的。”
“我是想你消失,可既然荆楚……”李如书刀削般的红唇在玉白的肌肤上更显妖媚,可此时他却没有再说下去。
林隐蹊却生出一股不安来:“荆楚怎么了?”
“呵,”李如书轻笑一声,“会当定离,世当珍惜。林隐蹊,你也该明白了。”
李如书说完便轻拂衣袖,甩手离开。
林隐蹊怔了片刻追了上去,可李如书却早已不见踪影。她泄气地靠在屋外的榕树下,揣摩着李如书话里的意思。
隔着草垛看过去,那人一身水蓝长袍,慵懒而不失华贵的身影,可不正是她想了一上午的荆楚。
她小跑着上去,稍稍走进才看见他面前站着的人却是那一次在他房里看到的姑娘。
林隐蹊停下步子,那小姑娘看起来灵动可爱,荆楚的手正放在她的头上,那温柔宠溺的眼神,难道还真是他的小红颜?
林隐蹊咬着唇,心里一股莫名其妙的火蹿上来,也不管荆楚刚好回眸看她,转身就往回走。
“站住!”
低沉的嗓音传来,林隐蹊的步子却越迈越快。
冷不丁撞进了荆楚的怀里,天知道他怎么飞过来的。
林隐蹊瞪他,荆楚笑:“这股酸味,甚是好闻。”
“什么酸味,我刚刚吃蒜了,你走开!”
林隐蹊想推开他,却被他箍进怀里:“现在倒是翻脸不认人了。我没记错的话,昨晚某人可是折腾了我一晚上。”
林隐蹊看着荆楚得意地扬眉,心里来气,嗔怒着:“什么折腾,你再乱讲我就……”
“就怎么样?”荆楚好整以暇地看她,附在她的耳边,“现在怪起我来了,昨晚要不是我自制力强,可要被某人霸王硬上弓了……”
林隐蹊脸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后面的小姑娘也跑了过来,眼睛里尽是灵俏的光。林隐蹊推开荆楚,嘴上斗不过,心里却想着要踩他一脚,荆楚却悠然转身,拉着那姑娘一起过来。
林隐蹊气结,居然还敢在她面前拉拉扯扯,刚想发脾气——
小姑娘银铃般的声音便插进来:“嫂嫂好,我是荆笙!”
一股气卡在喉咙,林隐蹊语不成句:“荆……荆笙?”
荆楚看着她:“虽然你吃醋的样子我还挺受用的,但没办法,这可是我的亲妹妹,你的小姨子。”
“我还没说什么呢!”林隐蹊瞪他。
荆楚暧昧地看她:“昨晚说得……够多了。”
“你!”
荆笙拦过来:“嫂嫂,之前是我贪玩让你误会来着。不过,二哥这么喜欢你,你就别害羞了!”
林隐蹊笑,这样分明是更害羞了。
荆楚却正经起来,看向荆笙:“你嫂嫂厨艺不错,让她给你做羊角酥?”
谁厨艺了得了!林隐蹊在腹中腹诽着。可荆笙却兴致极好,拉着林隐蹊就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林隐蹊看着荆楚依旧站在原地,没来得及问他要去哪儿,荆笙便笑着打趣道:“哎呀,嫂嫂,你不要太黏二哥了,二哥好歹也是男人,要有自己的空间。我们女人呢,要学会张弛有度!”
“可是……”
“你的羊角酥可把我二哥迷得不要不要的。赶紧来教教我!好让我也能像你一样靠手艺找到一个像二哥这样的男人!”
荆笙急着拉走她,她求助地望向荆楚,却听见他只是说了句:“乖,去吧,等我回来。”
微风拂起荆楚的衣角,他临风而立,绝世的容颜上一片温柔。那样子,好像是在告别一样。林隐蹊心里涌出一阵酸涩,却暗暗瞧不起自己的不争气,什么时候这么离不开他了。
简陋寒酸的厨房里,林隐蹊和荆笙两个人站着干瞪眼。
“其实……我没那么会做羊角酥。第一次,荆楚吃得拉肚子;第二次,吃完……就遇刺了……”林隐蹊越说越没了声音。
荆笙笑起来:“不愧是我嫂嫂,太厉害了!比我还笨,居然还能让二哥那么喜欢你。”
林隐蹊额角冒汗,荆笙却挽起袖子,到角落里抱来了柴火:“那就再给二哥做一次吧!”
林隐蹊也不好拂了荆笙的兴致,便也挽起袖子,从柜子里找了些材料。
荆笙蹲在灶前燃火,火光映在她的脸上。
林隐蹊笑:“我以为公主都是娇生惯养的,可看你这个样子,还真不像一个公主。”
“嫂嫂。”荆笙叫她。
林隐蹊转头,却看见她眼里的光忽然暗下来。
“我们这样长大的孩子,和寻常家的孩子不一样的。”
林隐蹊手上的动作缓了下来,听着荆笙幽幽的声音:“二哥很小的时候就亲眼看见自己的娘也就是苏妃娘娘,被父皇当时最宠幸的妃子陷害,失足落水。苏妃娘娘当时肚子里还怀着孩子,还差一个月就足月了……可那一次,二哥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娘和尚未出世的妹妹……”
木枝在火里烧得噼里啪啦。
“二哥那个时候还小,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趁其不备将那个妃子推下水,却惹得父皇震怒。所以从那之后……父皇教大哥骑马射箭带大哥微服私访,却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二哥。别的皇子有的东西,二哥一样都没有。二哥有的东西,全部都是他费尽千辛万苦一点一点得到的……”
“后来呢?”林隐蹊一度怀疑这不是自己的声音。
“后来我们和南蛮国不交好。父皇就决定,将二哥作为质子送往南蛮国。可是后来送去的……后来送去的,是大哥。”
林隐蹊忽然想起来茗幽之前跟她提到过的。
“是万俟哀?”
荆笙点头,目光呆呆的:“是的,大哥是我的亲大哥,我们都是容妃所生。二哥的母妃和我们的母妃是亲姐妹。”
荆笙顿了顿,接着说道:“苏妃娘娘被害死,皇上始终认为是我娘的陷害。他甚至觉得亲姐妹为了争宠互相残杀,实在拂了他的面子。”
“苏妃,不是被推下水的吗?”
荆笙忽然低下头去,声音喑哑:“是这样没错,可是后来才发现。苏妃娘娘在落水之前,肚子里已经是死胎了。而据当时苏妃娘娘的太医说,是我娘暗使……在苏妃娘娘的膳食里下了药。所以我娘一下子被打入冷宫,大哥……也情愿搬进冷宫。”
她叹了口气,又抬起头来:“父皇震怒,便废了大哥的太子之位。至于成为质子……是因为娘在冷宫病重,大哥为了能给娘请御医,自愿去南蛮国,以此作为交换,换娘出冷宫。后来,二哥锋芒渐露,终于得到父皇的青睐。尽管得到了太子之位,可是却不断地被有心之人明里暗里算计,二哥吃下的毒药、受过的伤,已经数不清了。可是尽管这样,尽管他们说我的娘害死了苏妃娘娘,二哥却从来都把我当亲妹妹一样看待,多少次以为自己会死的时候,都是二哥叫着我的名字把我从鬼门关唤回来的;二哥被其他的嫔妃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时候,还会若无其事站在我面前,笑着跟我说没事……”
林隐蹊放下手里的东西,缓缓走到荆笙的身边。这个小姑娘,也才没多大吧,明明是公主,却承受着这么多的痛苦,她在她身边蹲下,想给她安慰却不知从何安慰起。
荆笙眼里闪着光,祈求地望着她:“嫂嫂,二哥这一生活得很难。我从来没有见二哥对哪一个人如此上心过。只有你是例外。”
林隐蹊咬着唇,心里一阵激荡。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乱,林隐蹊皱眉看去,却发现荆笙面容平静,一股强烈的不安漫上心头,她惶恐地看向荆笙。
“荆楚……到底去哪儿呢?”
荆笙低头,咬着唇:“嫂嫂,大哥……他大概已经篡位了……
“他从南蛮国那里要了十万兵权,今日午时攻占城门……”
“那荆楚呢?”
“二哥他早就知道会有今天,所以,他让你潜在大哥身边,一是为了青鸾玉里的绿花毒作为自己身上毒的药引;二是让你打探大哥手里兵符的下落……可最后他一个都舍不得让你去做。”
林隐蹊觉得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兵符……”
她猛然记起还在将军府时茗香无意间说的话:“万俟哀曾以二十万……赠予茗幽……荆楚可知道这事?”
她脱口而出:“兵符在茗幽那儿!”
荆笙也觉得意外:“你说什么?”
既然兵符在茗幽那里了,万俟哀为什么要篡位?
难道是……她记起来茗幽那时说的,万俟哀如果做了什么,那也是拿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既然这样,她会将兵符交出来吗?
林隐蹊跑遍村子,终于在村外的湖边找到了茗幽。
茗幽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正坐在湖边的木栏上,眉眼宁静,语气平静:“你想问我万俟哀为什么会这么做?”
“不论是荆楚还是万俟哀,对皇上的恨意都足够他们杀他一百次。而万俟哀,只是先于荆楚,做了他们俩都想做的事情而已。”
她站起身来,目光落在林隐蹊的身上:“你以为,万俟哀如此急迫地篡位,究竟是为了谁?”
林隐蹊咬牙不说话,在她心里始终不肯相信万俟哀会做这样的事情。
“我以为,像万俟哀那样的人,大概是没有谁能影响他的,可如今看来,终究是人不对。”
“万俟哀手里的兵权……”林隐蹊问。
闻言,茗幽笑起来:“你果然是来问这个的。”
“倘若我告诉你,万俟哀从南蛮国王那里借到十万兵权的条件是拿自己的命作条件,你还要把我这里的兵符拿回去给荆楚,然后从万俟哀手里夺走这一切吗?”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如果是荆楚和万俟哀,总有办法的。
可她也没有办法坐视不理。
茗幽笑,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他的确赠我兵符,可他对我终究只是救命之恩。他明知道我是南蛮人,却以手上二十万兵力相赠,因为那些都是他不要的东西,他要的……”茗幽沉寂了好久,才又开口,眼里有盈盈的泪光,“他首战告捷,皇上赏他,可他不要皇子之位,不要太子之位,他只求皇上赐一段姻缘,万俟将军和林家小姐。”
林隐蹊心里一怔:“可是……要嫁的不是我姐姐?”
“可最后还是你……”茗幽一声苦笑,“或许真的是注定了的吧。
“他要的,自始至终不过一个你。”
……
可是,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不是吗!林隐蹊微怔,仿佛忘记了什么东西,却又一直记不起。
“这一次,也是南蛮王逼他篡位,若是拒绝,你和荆楚便只有死路一条……”
茗幽晃着身子,忽然笑起来:“林隐蹊,最不该站在这里的人,就是你了!可你偏偏还是来了……”
看她摇摇欲坠的样子,林隐蹊想伸手扶她,却被忽然而至的李如书打开了手。
李如书仿佛从天而降,一身白衣划出一道有力的气流,将林隐蹊震得推开。他将茗幽护在怀里,眼里充满狠戾:“林隐蹊,万俟哀那二十万的琉花佩并不在茗幽这里,你若是再来伤她半毫,不管是谁阻拦,我必定杀了你!”说完便横抱起茗幽飞身而去。
林隐蹊手撑在地上,琉花佩?
她忽然想起来从万俟哀身上偷来的盒子,慌忙从身上掏出来,打开盒子的手有些颤抖。那个时候没在意,可现在才看清,那通体无瑕的玉石上,刻着淡淡的“令”字。
原来一直在她这里!
荆笙的声音从远处而来,她慌乱地扶起地上的林隐蹊:“嫂嫂,你没事吧?”
“带我去见荆楚!”林隐蹊眼里写满了痛楚与坚持。
荆笙也被镇住了:“可是,二哥说,你只要等他回来……”
“带我去见他!”林隐蹊吼。
“他一定会回来的!”
荆笙还是没能拗过林隐蹊:“好,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