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绿大抵是一晚上都没有睡，林隐蹊一早上一直盯着她看——

话说昨天晚上应该是很伤心才对，可现在虽然肿着眼睛，但其他一切都算正常，擦桌子这件事依旧是一丝不苟地进行着。

“小姐，你看得不累吗？”小绿无奈地对上林隐蹊的视线。

林隐蹊摇着头：“想好了要我怎么帮你收拾品良吗？”

小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品良他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所以我不怪他了！”

“是吗！”林隐蹊欣慰地坐下来，“总觉得你长大了点，越来越懂事了。”

小绿看着比自己大两岁的自家小姐：“小姐，你要是喜欢上了一个人，也会开始长大的。”

林隐蹊觉得无趣，没说上两句，小绿就开始对她说教了。

“对了，”小绿忽然想到什么，“我今天早上出去的时候，在拂衣姑娘的寰湘苑那边看见茗香了。”

“茗香？”林隐蹊不明白小绿想说什么，“怎么了，很奇怪吗？”

“嗯……”小绿思索着，“就是感觉茗香姑娘怪怪的，鬼鬼祟祟地绕在井边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我喊她，她还狠狠瞪了我一眼。”

林隐蹊忽然想起来前不久似乎也在那个地方看见过茗香，那个时候也觉得奇怪来着。如今说起来，茗香三番五次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倒真的是奇怪。

“哎，没事。”林隐蹊摆了摆手，倒了杯茶，“不惹上咱们就好。”

小绿点头，端着盆水准备出去，推开门便看见了立于门前的万俟哀。

林隐蹊惊得放下茶杯赶紧站起来，颔首行礼：“将军。”

万俟哀依旧是一身白衣，只是比起之前的广袖长裾，今日倒穿起了束袖白袍，显得精神了许多，看起来越发俊朗了。

可是这并不能缓解林隐蹊的紧张，她眼神怯怯地看着万俟哀走进来，有些手足无措了。

“今日天气很好。”万俟哀偏偏又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林隐蹊尴尬地附和着：“嗯嗯，是的！”

“现在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林隐蹊摇头。虽然不知道万俟哀要干什么，可是昨天好歹也是自己爽约在前，在心理上还是要补偿万俟哀的。

大概是自己着实滑稽，万俟哀忽然笑起来：“要不要跟我过来？”

“去哪里？”

林隐蹊是一路跟着万俟哀走出来的，照她平时能飞就不会走的性子，现在也的确不敢放肆。

她跟着万俟哀，停在了一片小林子前。旁边有青青的草，伴着流水潺潺，柳树随风轻拂湖面，撩起圈圈涟漪，真是春光无限好。

林隐蹊咂舌，万俟哀简直太会享受了，好好的将军府，按理说不应该都是兵场士兵之类的，可万俟哀这地方除了山就是水，还占着这么多土地……

她吐了吐舌头：“为什么来这里？”

万俟哀转过来：“看出什么了吗？”

该看出什么？林隐蹊又看了几眼，想了想：“看出来了，很美。”

万俟哀轻笑一声：“昨日托品良去找了些花苗，在这里种下了五十九株羊角花……”

羊角花？林隐蹊一愣：“为什么要种这个……”

“我听小绿说，你喜欢。”万俟哀负着手，衣角在风里轻扬，“也听你讲了羊角花的故事……”

林隐蹊看着眼前一片小小的枝丫，心头一阵温热：“这些都是你亲手种的？”

“嗯。”万俟哀淡淡点头，“想叫你过来帮忙，毕竟你院子里种过些，会比我种得好，可是又不见你……”

万俟哀没有说下去，可林隐蹊却深觉有愧。昨天他在这里一株一株栽种着这些花的时候，自己正玩得欢，甚至连和他之间的约定都忘了。

林隐蹊低下头，支支吾吾地想引开话题：“为什么是五十九株……”

“那个故事，你没有讲完。”万俟哀淡淡开口，声音温润，“神仙祝福了六十对姻缘，所以在六十朵羊角花上做了标记，拿到那六十朵羊角花的，便可以得到神的祝福。从古至今，已经有五十九对夫妇收到了祝福。”

“牛郎织女、嫦娥后羿……”万俟哀忽然摊开手，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支琉花簪，顶尖恰巧是羊角花的样子，“我想，这个簪子就应该是神仙做的标记吧。”

“昨日你没来，我便托拂衣帮忙选你们小姑娘喜欢的东西。后来一眼便看见了这个，大抵是注定了。”万俟哀语气悠长，目光落在林隐蹊的眼睛里。

林隐蹊呆呆地看着万俟哀，鼻头酸涩，却说不出话来。

他居然还会去问拂衣自己喜欢什么……她甚至都不敢想他去找拂衣时的表情，会是怎样的……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充满了期待。

“万俟哀……”林隐蹊哑着嗓子，念出他的名字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万俟哀笑着握住她的手，将簪子放在她的手心：“林隐蹊，下次，等到羊角花盛开的季节，我唤你一声娘子可好？”

林隐蹊有些怔住了，握着手里的簪子。万俟哀忽然俯身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这一刻，林隐蹊在万俟哀的怀里，温柔的风像万俟哀温柔的眼睛，她很努力地想要听清楚万俟哀的心跳，却发现耳边，只有风声缠绵。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扰乱了这片刻的宁静，林隐蹊慌乱地从万俟哀的怀里退出来。

品良急匆匆地赶过来，抱拳跪地：“将军，寰湘苑前的花园枯井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尸体？！

林隐蹊一惊，难不成又有刺客？她看着万俟哀忽然凝起的眉头，却听品良声音隐忍，继续说：“是拂衣小姐的婢女小春。”

“小春？”林隐蹊心里涌起一股不安，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小绿。她看向万俟哀，却发现他的眉头松了下来。

她来不及多想，又问品良：“小绿呢？”

品良一直低着头，没有看林隐蹊的眼睛：“小绿……她没事……”

林隐蹊稍微松了口气，万俟哀轻拂衣袖：“去看看吧。”

林隐蹊和万俟哀赶到寰湘苑的时候，里面已经乱起来了。

小绿正跌坐在地，半边脸肿得老高，脸上还有鲜红的血印，可眼里却是隐隐的倔强。林隐蹊慌忙跑过去，扶起地上的小绿，语气急切：“小绿，你没事吧？”

小绿捂着脸，看了眼身后跟着进来的品良，摇了摇头。

林隐蹊跟着看向品良，却见他始终没有看过来。

拂衣俯在桌子上哭得正伤心，而茗香却在一旁气定神闲地喝着茶，见了万俟哀便迎了上去，语气谄媚：“怎么连将军都惊动了，只是一点小事罢了。”

万俟哀语气冷冽：“怎么回事？”

“大概是我们林小姐家这丫头不如林小姐有教养，害死了拂衣姑娘的小婢女而已。”

“你乱讲！”林隐蹊瞪着茗香，以前总看在万俟哀的分上，和茗香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处处让着她，如今就算万俟哀在这里，她也顾不得那么多的礼数了，小绿脸上的伤，怕也是她打的了，“你凭什么在这里信口雌黄！”

“哼，”茗香极其不屑，“那你让品良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万俟哀看着品良，示意他说出来。

品良抱拳跪地，始终低着头：“我与小绿姑娘和小春姑娘大抵是有些误会，小春姑娘死之前，曾说要去找小绿姑娘解释，便在后花园里见了面，我隔得远并没有听清楚，只知道她们……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争执……小春姑娘被小绿姑娘推在了地上……”

“后来呢？”这时一边的拂衣淡淡开口，声音带着痛哭之后的喑哑。

品良顿了顿：“后来，我因为有将军吩咐的事情便离开了……再后来，就是小春……”

林隐蹊看着品良，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你什么都没有看见你就断定是小绿了！你可知道小绿她……”

“小姐。”小绿低着头，打断了林隐蹊。

“哟，自己家的奴才当然自己心疼。”茗香又故作姿态地走过来，俯视着林隐蹊，“关键是你们家奴才还口口声声说看见我一直在那口枯井边鬼鬼祟祟的，这是怀疑我咯？”

林隐蹊咬牙切齿地看着品良，心里却只有对小绿无尽的心疼。小绿全心相信的人，却那么不信她。早上还心心念念地将他挂在心头，可如今那人却站在悬崖边，将她一步一步推向深渊。

“够了。”万俟哀沉声呵斥，茗香也住了嘴。

拂衣趴伏在桌子上，眼里无光仿佛是死了一样，声音透着死寂：“小春从小便陪我长大，我一直视她如亲姐妹般。如今，却这般保护不了她……不关小绿的事……是我……”

林隐蹊看过去，眼里带着感激，她紧紧握着小绿的手。她知道拂衣的感受，毕竟她连小绿受一点委屈都看不得。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万俟哀淡淡开口，似乎丝毫没有被眼前的事情影响到情绪。

“前些时日，我弄丢了一直戴着的青鸾玉，当时以为是自己大意。后来又丢了琴弦，也只是以为府上盗贼猖獗而已，并没有多想。”拂衣红肿的眼睛呆滞着，慢慢地说着，“今日茗香喊我过去坐坐，说是有些事情要说，我自觉身子不爽朗，便差小春去通告一声。可是一去两个多时辰都不见小春回来，心也慌了起来，派人去找了，才在井边发现了小春的头饰，那是我给她的东西……后来家丁从井底把小春捞上来……她的脖子上，还缠着那些琴弦……”

林隐蹊皱起眉头，茗香却忽然尖叫起来：“你的意思是我有猫腻了？是我故意找你过去然后再害你一个奴才了？”

拂衣却并没有因此有多大的触动，依旧眉眼淡然：“也许只是巧合吧……”

林隐蹊却忽然怒了起来：“小绿说的你们不信，可是我也曾看见过你在枯井边鬼鬼祟祟，如果你没有什么问题，那你告诉我你在干什么！”

茗香忽然眉眼闪躲，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什么，只能故作镇定：“那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杀一个小婢女？”

“小绿也不会做那样的事！”

“那可就不一定了，谁知道那两个奴才暗地为了品良较了什么劲！”茗香丝毫不甘示弱。

“对不起，小姐。”一直在旁边低着头没有说话的小绿忽然开口，“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喜欢品良了。”她的声音在这忽然之间的沉寂里显得格外寂寥，似乎是梦呓般，“现在也不喜欢他了。”

不会再傻傻地在他必经的路上等上好几个时辰，只为见他一面假装偶遇；不会在他练功的时候躲在树后面，放上她辛苦做的糕点；不会再在下雨的时候，想为他送一把伞……

品良忽然抬头看向小绿，可是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无论什么时候回头，都会遇上她仓皇的目光。

拂衣忽然站起来，眼神定定地看向茗香：“因为小春去找你的时候不小心看见了，你的那些药……”

茗香的瞳孔忽然急遽收缩：“你在说什么？”

“那些你不断加在我的饭菜里、放在林隐蹊的香炉里的，毒药……”

林隐蹊瞪着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茗香一直以来都在给她们下毒？！可是，自己也没什么事情啊……

“你姐姐是神医，所以你的那些毒药，不至于让人马上死去，却会慢慢地杀死一个人，好像我们能活多少天，都是由你决定的。”

“你胡说！”

林隐蹊呆呆地听着，而一旁的万俟哀始终没有说话，眼睛看着门外。

“就这样吧……”万俟哀忽然回过头，看向林隐蹊，“天色也不早了……”

“先将茗香关起来。”

闻言，茗香立刻面目狰狞起来：“将军你是在怀疑我！就因为这个没来几天的女人你就怀疑我做了这样的事，你有没有想过我姐姐！她为了你……”

“够了。”万俟哀依旧没有表情地打断了她。

几个侍卫扣住茗香的肩膀欲将她带走，茗香却越发激动地嘶喊：“万俟哀，你居然这样对我，你明明答应过我姐姐的，你对不起我姐姐！你对不起我姐姐！”

侍卫压着茗香渐渐离开，狭小压抑的空间忽然变得安静下来。

“品良你先下去吧……”万俟哀淡淡开口，“事情我会派人查清楚的，你们先各自休息吧。”

末了，他又看向林隐蹊：“我会多派些人去秋苑，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不管是谁都不会敢危及你的。”

林隐蹊扶着小绿起来，看着万俟哀转身离开的背影，不带一丝温度。

她甚至觉得自始至终万俟哀都没有在意这件事情，他一直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着，仿佛看的只是一场戏而不是一条人命，现在看累了，也便打发着散场了……

从在羊角花林那里开始，她靠在他的胸前，她就在想，万俟哀，究竟是有没有心的呢？即使他那么温柔地说着那些让她心动的话，却好像也只是念着故事一样，她一点都感觉不到温度。

可是刚才，茗香说起她姐姐的时候，他那一瞬间微微皱起的眉头和微怒的神情，她才知道，万俟哀是有心的。只是他的心，从来都不在这里。

她转头看着拂衣，轻声说了谢谢，便扶着小绿离开了。

路上。

林隐蹊走在前面，小绿忽然叫住她。

“小姐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林隐蹊摇头，她觉得小绿好像忽然长大了许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受一点点委屈就跑过来跟她哭诉。她走上前拉住小绿的手，心里有一瞬间的慌张：“说什么呢你！这不关你的事。”

小绿顿了顿：“其实品良他说的全部都是真的……”

“你还在想着替他说话呢？”

“没有，”小绿摇着头，眼神暗淡无光，“只是站在陌生人的角度，肯定他说的事实。”

“小姐，”小绿忽然抬起头，看着林隐蹊的眼睛，“那个时候小春的确是跟我解释什么，我不愿意听，走的时候还不小心撞倒了她，可我当时并没有在意，径直走了……”

林隐蹊看着小绿渐渐暗下去的眸子，说话的声音仿佛呓语般：“可是如果我当时扶起了她，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呢？”

林隐蹊摇着小绿的肩，似乎是要把她唤回来般，语气激动：“不是你的错！这不关你的事！”

可是小绿却好像并没有听到般，她看着小绿的目光渐渐凝聚在她身后，回头，果然，看见了品良站在那里，眉眼黯然，脸上愁云惨淡。

林隐蹊将小绿拉到身后，瞪着品良。既然都已经伤害了，现在出现又有什么必要呢。

品良抱拳：“夫人，我有些话想对小绿姑娘说……”

林隐蹊并不是赞成的，她回过头看小绿。小绿一直低着头轻咬着唇瓣，过了一会儿又听她缓缓说道：“小姐，你先回去吧……”

林隐蹊犹豫着看向小绿，小绿却忽然朝她笑：“没关系的，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不能给小姐蒙羞嘛。”

小绿说着便推着林隐蹊离开，林隐蹊即使有再多的不放心，可既然小绿坚持，那么她也只能让她自己解决了。

林隐蹊并没有回秋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路上闲逛，万俟哀温润的嗓音还在她的耳边盘旋不去。

她想去信他，却又不敢信他。

林隐蹊叹了口气，她有时候也挺羡慕小绿的，可以直面自己的心，爱了就去爱，不爱了也能释怀。而她自己，心在哪儿呢？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不自觉地走到了荷花池边。

林隐蹊走到湖边，看着微风轻抚湖面，层层涟漪之中倒映着她若隐若现的脸。

忽然，身后出现一个黑影，林隐蹊还来不及回头，便被推进了湖里。

“扑通”一声——

来不及尖叫，层层叠叠的水便扑面而来，漫过她的鼻腔她的眼睛，她在水里拼命扑腾的时候还在想，自己不会就这样被淹死了吧？可是，她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还有要喜欢的人没有喜欢……

林隐蹊筋疲力尽地闭上眼，以为自己真的就要这样死去的时候，手心忽然传来一阵温热，在这冰凉的湖水里，只有那拉住她的手，是暖的。

是很熟悉的暖，林隐蹊微微睁开眼，却只能看见眼前的一抹白色，渐渐又归于黑暗。 NBZLUYwBitnUMVsNwzBRANnBp7kC43DbfITb7bjaGDvAUizDcAt3VajF1zg019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