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隐蹊始终以为,那一晚见到司却只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离开林府的时候,司却都没有再出现过,可林若纯却忽然好了起来。
大概是司却找来了解药吧,他不愿意出现,大概也是有他自己的理由。
不过林隐蹊终于觉得轻松了些,至于红莲丹,她看着端坐一旁的万俟哀,忽然没有那么执着了。也许一切顺其自然,也会有意想不到的发展。
刚到将军府,品良便急急地跑过来,大抵是有什么事要商量。
万俟哀看了林隐蹊一眼,声音温柔:“好好休息。”便随着品良去了书房。
小绿也迎了出来,两天不见,脸色越发红润了。林隐蹊狐疑地盯着她,小绿倒是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拉着林隐蹊的手:“这次没有打扰你和将军,进展得怎么样了?”
林隐蹊瞥了她一眼,忽然想到在林府答应了万俟哀要给他做一次羊角酥的,即使没有别的意思,也算是答谢他救了自己和姐姐,便推着小绿打发着她去准备材料。
于是这一整天,林隐蹊都耗在厨房,和传说中的羊角酥作斗争。
即使跟着司婶学了好久,可是……
她望着桌子上满满的黑色羊角酥,忽然有些泄气了。
“万俟哀倒真是有能力,才几天就让你一个小盗贼金盆洗手作羹汤了……”
戏谑的声音响起来,林隐蹊猛地一抬头,果然是荆楚。
她想到那天莫名其妙吃下的药,虽然也并没有见什么不良反应,可依旧没好气地瞪着他:“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神出鬼没的。”
“不然呢,等你叫我?”荆楚走过来,目光落在桌子上的羊角酥上,忽然笑起来,“做给万俟哀的?”
“要你管!”林隐蹊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仰着头,“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又回将军府了?”
“担心你……”荆楚故意放缓了语速,看着林隐蹊像一只仓皇的松鼠一样眼神躲闪,才又接着说道,“将军请我来做客,不来的话将军怕是不乐意了。”
林隐蹊瞪他,万俟哀干吗总是将这么麻烦的人放在府上找罪受!
她很想对眼前的人视而不见,可是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强。
荆楚目光微沉地看着她,忽然走上前来。林隐蹊慢慢往后退着,靠在桌子上,几乎都要坐上去了,她语气防备:“你要干什么?”
荆楚一手撑在桌沿圈起狭小的空间,另一手不怀好意地伸过来……
林隐蹊已经抱着同归于尽的心了,却见荆楚手伸到她的身后,拿起桌子上那团黑得不成样子的羊角酥,就这么咬了下去。
林隐蹊微张着嘴,表情惊讶,这个真的能吃吗?
“还不错。”荆楚站直了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忽然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封信,“司却给你的。”
林隐蹊一惊,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伸手去够荆楚手上的信封,却不小心扑了个满怀。荆楚也顺势抱住了她,他温热的手掌紧紧箍住她的腰,低沉如钟鸣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隐蹊,万事小心。”
林隐蹊微愣,还没反应过来,周身的温度骤然离去。她莫名其妙地看着荆楚的背影,总觉得那一向不可一世的身影忽然染上了一层无力。
她低头看手里的信封,果然是司却的字:
“隐蹊,那日相见,匆匆一别,因身负重任并未久留。若纯的身子因得贵人相救已渐渐好转,我也有要事在身,他日事尽而归。若你过得不愉快,依旧有想要做的事情,我定当粉身碎骨,护你心安。”
司却……林隐蹊握着手里的信,心中一片潮湿。如今现世安好,对她来说已经够了,只是,她想到荆楚刚刚附在她耳边说的话,万事小心,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的视线落在桌上的羊角酥上,狐疑地拿起一块尝了尝,下一秒立刻吐了出来,这荆楚是没有味觉的吗!
她泄气地看向这一桌子羊角酥,没办法,她真的尽力了,看来万俟哀就是没有口福了。
“小姐!”小绿匆匆从外面赶过来,“小姐,拂衣姑娘来找你了。”
林隐蹊皱眉,这才刚刚回府,拂衣这么快就找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她随着小绿出了厨房,拂衣已经在秋苑的亭子里等着了。
远远看去,拂衣正拿着花具,轻轻捣弄着她种下的那些羊角花。那温柔如水高雅恬静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她曾是北地蛮女,混迹于勾栏之地。
林隐蹊走上前去,大概是知道她身上有青鸾玉,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她光洁的手腕上,可是这一次居然什么都没有!林隐蹊柔声笑道:“拂衣姑娘。”
拂衣抬起头,眉眼盈盈,见她来了便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眼里瞬间染上愁色。
林隐蹊邀她坐于凉亭。
拂衣也没有卖什么关子,径直说道:“隐蹊,自你和将军走后,府上盗贼猖狂,我特地来提醒你,看看有没有丢什么重要之物。”
林隐蹊在心里嘀咕着,自己就是一个贼,还怕什么被别人偷。不过,难道她的青鸾玉已经被荆楚拿走了?但表面上也不动声色地笑道:“多谢拂衣姑娘好意,我也没什么值得被偷的。”
可拂衣似乎是还有什么没说完的话,顿了顿才又说道:“将军最近待你不薄,你还是小心为妙。”
林隐蹊点着头,虽然荆楚也这么跟她说过,可不知为什么,这话从拂衣的嘴里说出,却有些瘆人。
她没有说话,听得拂衣继续说:“我从品良那里得知,将军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也不得而知。”
“而我……”林隐蹊见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似乎是无意识地抚下水袖。
林隐蹊思忖着,万俟哀丢的东西,大概就是她第一次见面时从他那里拿走的了,可是这拂衣……
拂衣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一日闲来无事,便想着找茗香说说话,可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屋子里有被翻过的痕迹。”
“丢了什么吗?”林隐蹊皱眉。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那是将军知道我爱抚琴,去北地征战时,特地替我从家乡带回来的琴弦……”
拂衣哀伤地低着头,林隐蹊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为什么要告诉林隐蹊这个,林隐蹊甚至以为她要说的是她手上那青鸾玉。
如果丢了那青鸾玉,大概还能猜到是荆楚干的好事,可拂衣对其绝口不提,只说了无关紧要的琴弦,难不成,那琴弦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神奇之处?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来告诉她,万俟哀对每个人都是一样好?
林隐蹊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淡淡道:“那也真是可惜了。”
拂衣却没有再提,简单地说了些乱七八糟的事便离开了。
可是林隐蹊却坐不住了,她思来想去,不明白的事太多了。荆楚的确让她去偷青鸾玉,可是青鸾玉还没来得及偷走,便已经不见了。
难道是司却?林隐蹊想。毕竟是荆楚将司却的信交给她的……这下,她也不得不怀疑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了。
林隐蹊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荆楚。
将军府上接待贵客的房子大多在南侧的落川苑,除了太子,还有一些门客在这边。不过,林隐蹊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本来将军府上林子就多,这下更是绕得她有点头晕。
她在路上随意找了些丫鬟问路,好不容易问到了荆楚的居处。刚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却听见了里面有什么动静。
她趴在门上,竖起耳朵。可里面只有沉重的喘息,却总是听得有些不真切。林隐蹊皱眉,转而又在门上戳了个洞。
透过洞口看进去……
她看到男人精壮的肉体……那粗重的喘息声,掩盖了女人的娇喘。
林隐蹊腾地烧红了脸,这……这荆楚!
她咬牙切齿,荆楚果然是风流浪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做这样苟且的事情!林隐蹊觉得自己都要气到咬舌了,偏偏里面女子娇喘的声音却越发清晰。
她气势汹汹地往后退,准备一脚踢开这狗男女的大门,却刚好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没想到我们自诩冰清玉洁的林家二小姐,居然还有这样的嗜好。”调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隐蹊蓦地回过身,脸上的潮红还没来得及退去,有些不确定,荆楚?
“你怎么在这里?”
“那我应该在哪里?”荆楚放开她,好整以暇地靠着廊上的栏杆。
林隐蹊又狐疑地看了看屋子里:“你不应该在房间里吗?”
“可你不在,我一个人在房间,多无趣……”
荆楚没给林隐蹊说话的机会,忽然揽上她的腰,带着她往外面飞去。
林隐蹊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得牢牢地抓住荆楚的衣袖,嘴里却还不忘骂着:“你浑蛋,放我下来!”
荆楚好笑:“你自己走错了房间,倒要怪我了?”
林隐蹊想起刚刚看到的一幅春宫图,脸又红了起来,却说不出话来,只得咬着牙恨恨地朝着荆楚叫着:“你要带我去哪里,快放我下来!”
谁知荆楚还真的手一松,林隐蹊一惊,差点掉下去,赶紧紧紧地搂住荆楚精壮的腰,气呼呼地喊:“荆楚!”
“不是你说的吗?”荆楚无所谓地说了句,却也只是轻轻揽住林隐蹊的身子,并不使力。
于是,一路变成林隐蹊死命扒着荆楚不肯放手了。
荆楚带着林隐蹊来到了一个稍微僻静点的地方,四周是丛林环绕的山,远处有水流的声音。虽然林隐蹊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如果不是荆楚在这里,倒还真是个闲情雅致的地方。
她脚一落地,便没好气地瞪着荆楚不说话。
荆楚淡淡地瞥了她两眼:“你特地来找我一次,不会就是为了瞪我来的吧。”
林隐蹊扔了一个白眼过去,开门见山地说:“拂衣的青鸾玉是不是你偷的?”
荆楚沉声一笑,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声音慵懒:“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我要什么东西,还用自己去偷吗?”
“那为什么自你提起后,拂衣的青鸾玉便不见了?”林隐蹊似乎认定了荆楚与这事脱不了干系。
荆楚抬眸,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墨黑,他的目光落在林隐蹊的身上,带着一丝低落:“林隐蹊,我在你眼里倒是从来不会做什么好事。”
林隐蹊喉咙一梗,说不出话来,不过她才不想被荆楚这副样子所迷惑,她咬了咬唇:“我和万俟哀在林府遇刺,你刚好出现;拂衣丢了青鸾玉,你也刚好提及,你……”
她看着荆楚,荆楚却偏过头,目光落在丛林深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荆楚忽然轻笑一声:“看来万俟哀还真是有能耐,才短短几天,你便忘了自己是谁的人了。”
林隐蹊没说话,却见荆楚忽然回过头,眼里寒光凛冽:“他有那么好,即使将你抛弃在婚宴上,即使让你受尽恶语也置之不理,你还是觉得他是好人?”
“我……”林隐蹊有些不明白荆楚此刻的气愤。
荆楚迈开长腿走过来,挑起她的下巴,逼着她对视:“林隐蹊,我要是想做坏事,会让全天下看见我是怎么做的,暗杀或者偷窃,我还不屑。”
林隐蹊别开脸,脱离他的挟制,瞪着他:“荆楚,你浑蛋!”
荆楚邪笑,靠近林隐蹊的耳边:“浑蛋的事,我会慢慢做给你看。”
林隐蹊忽然觉得手上一紧,荆楚握上了她的手腕。
林隐蹊回过神,瞪着他:“你又干什么?”
“又?”荆楚好笑。
等林隐蹊好不容易挣开时,却发现自己戴在手上的镯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在了他的手里。
“你!你还给我!”林隐蹊扑过去,荆楚却轻而易举地就躲过了她。
“万俟哀倒是对你大方。”
林隐蹊知道荆楚误会了什么,便解释道:“这不是他给我的,这是我娘给我的!”
“那灵兽呢?”荆楚忽然正色看她,“江湖上的神兽火鼠,如今也只不过是你的一个小宠物吧。”
林隐蹊气喘吁吁地停在他的面前,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荆楚一笑,打量着手里的玉镯,语气过分暧昧:“你可别忘了,你是一个小女贼,沉溺于温柔乡,会手生的。”
“你还给我!”林隐蹊似乎还没有死心。
荆楚却将手镯收起来,墨玉般的眸子落在她的眼睛里:“你要是想要,就从我这里偷回去。”
“你!”林隐蹊最恨别人挑衅了,荆楚这分明是在看不起她的实力。
她瞪着荆楚:“你小人!”
“之前不是还淫贼吗,怎么实力不够,在林小姐眼里担不起淫贼?”荆楚调侃。
林隐蹊自然也不是什么一击就败的人,她志在必得地看着荆楚:“你等着瞧,我一定让你见识到我江北女贼的实力!”
“那好。”荆楚也不甘示弱,“明晚之前,你若是无法从我这里偷回去……那么我就要无条件从你这里拿走一样东西了!”
“那我若是偷回来了呢?”
荆楚嘴角扬起一抹笑:“那你想对我怎么样,便由你了。”
哼!
林隐蹊看着荆楚忽然转身离开,四下阴冷的风吹过来,她忽然打了个寒噤,环顾了四周,她还不知道这是哪里呢!
“荆楚!”她其实还是有些害怕的,语气软了几分,怯怯地喊道。
荆楚在前面回头,林隐蹊快步跟了上去。
直至走到了山下,看到熟悉的环境,林隐蹊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看着前面的荆楚,又喊道:“荆楚……”
荆楚回过头,语气平淡:“拂衣的青鸾玉,是因为里面装有北地的奇药才闻名于江湖。我的确让司却去看过,但司却拿到的时候,那已经只是一个普通的玉质容器了,里面的药没有了,所以才要你万事小心。”
林隐蹊愣在原地,还没有弄清怎么一回事,荆楚便轻拂衣袖施展轻功消失在眼前。
看来司却果然是在为荆楚做事,只是,为什么?
林隐蹊正准备跟上去,这才注意到,附近似乎有人走过来。她转身躲到身后的丛林里,却见到了好久不见的茗香,正神色匆匆鬼鬼祟祟地走过。
林隐蹊在心里嘀咕,茗香?
正疑惑着要不要跟过去,却又见小绿出现在眼前,林隐蹊这才出现拦住小绿。
小绿似乎被突然冒出来的林隐蹊吓了一跳,扶着心口道:“小姐,你这是去哪儿了,将军在院子里等着你呢,我可是找了好半天了!”
“万俟哀?”林隐蹊蹙眉,万俟哀找我干什么?可是毕竟也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每天都在到处乱跑。
她只有跟着小绿回去了,却还是不放心地看了两眼茗香消失的地方。
总觉得眼前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陷阱,可是究竟会在哪一步的时候坍塌,却又不得而知。但是,要面对的事情,她林隐蹊从来都不会退缩。
秋苑的羊角花开得正艳,林隐蹊回来,便看见万俟哀正立于花前,目光落在那些鲜红的花上,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林隐蹊缓缓地挪着步子走过去,抿了抿唇:“将军。”
万俟哀回头看她,嘴角的笑又扬起了几分:“回来了……”
“嗯。”林隐蹊低头应着,想到自己答应他的羊角酥现在大概是无法兑现了,便有些心虚。
万俟哀却伸过手来,手里拿着瓶药。
林隐蹊有些疑惑,抬头看他。
万俟哀将药瓶放在她的手上,目光落在她的肩上,语气淡淡的:“女孩子若是留了疤,会不讨夫君喜欢的。”
林隐蹊接过来,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是带伤的,只不过,最近已经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了。她低头接过:“谢谢将军。”
万俟哀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是笑了笑:“早点休息。”
林隐蹊应着,目送万俟哀出去,却又见他转过来,站在不远处望着她。
这还是林隐蹊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平时总是一副威风凛凛或云淡风轻的样子,而此刻却站在她的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隐蹊。”他喊她。
“嗯?”
万俟哀忽然轻笑一声,他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为什么会像个孩子一样,居然有点手足无措。他缓了缓,说道:“本来想托品良告诉你的,可是终究还是不想错过你的表情。”
他定定地看着她,眼里倒映着小小的她:“明晚灯会,要一起去看看吗?”
“灯会?”林隐蹊有些吃惊。
“我听林夫人说你向来喜欢热闹,这里的灯会,也听说是很好的,所以……”万俟哀顿了顿,“想着你或许会喜欢。”
林隐蹊微愣,万俟哀这是在邀请她去灯会?
她有些不敢相信,却又听万俟哀淡淡地开口:“最近府上盗贼猖獗,我想了想,贵重的东西自然要带在身边的。”
林隐蹊看着万俟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仿佛那贵重的东西说的就是她一样,她尴尬地笑着:“可是,我也不是什么东西……”
“有时候宁愿你是。”万俟哀移开目光,看向远处。这样无论是带兵出征,还是春游踏青,都可以带你在身边了。
可他只是笑了笑:“我听品良说,你们女孩子家出门前总要打扮打扮。所以明日日落之前,我在街口等你。”
万俟哀说完便走了,徒留一地盈盈白月光。
空旷寂寥的空气里,林隐蹊听着远处的蛙声缠绵,始终有些不确定,万俟哀真的是在约她去灯会了?
可是,去了又能怎样呢?
最美的星星,最美的夜景,总归是要和心上人看,才会看出其中的乐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