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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城，又是层层叠叠的热闹。
碧家茶楼依旧人多，说书老先生依旧那身青色粗布长袍，短短几天，胡子似乎又白了些。
“我们林小姐啊，在将军府上甚是得宠，这不，万俟将军亲自陪着我们林大小姐回来省亲了呢！”
在座的茶客一片惊叹：“真是壮哉我江北林家啊！”
林隐蹊坐在马车上，掀起帘子的一角往外探着头，莫名的兴奋涌上心头，嘴角藏不住的笑意，果然还是回家好！
万俟哀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林隐蹊或许也是注意到自己的动作有些放肆，便收敛了些，捂着嘴偷偷笑，假装看不见万俟哀的表情。
轿子停在林府门口，林老爷林夫人已经在那儿恭候多时。
林隐蹊下了轿子便扑向林夫人的怀里，瞬间红了眼眶，语气有些委屈地喊：“娘。”
林夫人拍了拍她的头，跟着林老爷朝着万俟哀行礼：“将军。”
林老爷弓着身子，语气恭敬：“将军一路辛苦了。”
万俟哀却看了眼站在林夫人旁边的林隐蹊，扶起林老爷，语气淡雅：“只是辛苦隐蹊了。”
林隐蹊一直黏在林夫人的身边，听到这话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正认真地跟爹说话并没有看她，又移回了目光。
却听林夫人又开口说道：“小女骄纵，给将军带来不少麻烦，还请将军包涵。”
林隐蹊低着头，娘也真是的，干吗当着万俟哀的面说这个……
万俟哀笑了一下，开口的声音温润好听：“隐蹊，很懂事。”
林隐蹊这下更不好意思了，似乎还能感受到他落在她身上灼热的目光，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幸好有林书海解围：“我已让人备好饭菜，粗茶淡饭还望将军不要嫌弃。”
林书海带着他们去了客厅，满桌饭菜的熟悉味道已经让林隐蹊食欲大开。
她挨着万俟哀坐下来，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行动起来。
真的是想念的味道，林隐蹊觉得自己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她吃得正欢，却看见万俟哀夹起了一块红烧狮子头放在她的碗里，一脸可以称之为宠溺的表情看着她，轻声开口：“慢点。”
林隐蹊微愣了一下，筷子慢了下来，偷偷地看了眼若无其事为她夹菜的万俟哀。
万俟哀的目光却落在她的唇上。
林隐蹊放下手里的碗，有些尴尬。
他忽然伸过手来，林隐蹊没来得及避开，冰凉的指尖碰到她的唇。
林隐蹊一怔，她曾听说，万俟哀在战场上以一敌百，杀敌无数，也曾眉眼不动生生将敌人的头颅斩下。可如今，这一双沾了万千人血的手，却这样轻柔地为她拂去了嘴角的一粒米。
林隐蹊脸色绯红，急急地放下碗，嘴里的食物渐渐没了味道。
她偷偷瞥了眼坐在一旁的爹娘。
林夫人看起来甚是欣慰，嘴上佯装恼怒地嗔怪着林隐蹊：“看你吃饭没个样子，让将军见笑了。”
林隐蹊正不知道说什么好，却听万俟哀开口：“没关系，倒是在府上，从没见过她吃得这样欢过。”末了又补充了一句，“这样很好。”
难道不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跟我一起吃过饭……林隐蹊在心底嘀咕着。
她始终不明白万俟哀对她忽然之间的亲昵，好几次偷偷看他，也只看见他低头一板一眼吃着碗里的食物。眉眼淡然，举手投足之间是浑然天成的贵气。
林隐蹊叹了口气，也是，我们家这样的小门小户，他能图什么呢？
一餐饭好不容易吃完了，林隐蹊有些撑了。
她看着爹拉着万俟哀不停地说话，似乎是分外喜欢这个女婿，眉眼间是从未有过的自豪。
这才刚撤下宴席，林书海便邀了万俟哀去书房，毕竟他年轻时做过的英雄梦，全部在万俟哀身上实现了。
万俟哀也没有推辞，走的时候深深看了林隐蹊一眼。
林隐蹊抿嘴笑着点头，看见他终于走出视线，心下一喜。回来这么久，似乎还没有见到司却，现在撇开万俟哀，总算能自己做点什么了。
她转身往司却的房间跑去。
还没出前厅的门，林夫人便忽然出现堵在了林隐蹊的面前。
“你去哪里？”
林隐蹊看着林夫人一脸严肃，又没了底气，心虚道：“我……”
“司却已经不在林府了。”林夫人一眼就看出来她在想什么，语气冰冷。
林隐蹊呼吸一滞，却有些不明白娘的意思。
林夫人凝眉看着她，有些于心不忍，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已经嫁给将军了，将军对你那样好，不能再跟以前那样整天跟司却混在一起了……”
林隐蹊根本不在乎这些，她不可置信地望向娘，说话时已经带着颤抖：“你们，将司却赶走了？”
林夫人低下头，没有说话。
那么就是了！林隐蹊忽然觉得很难过，明明自己都听从了他们的意思，放弃了一切嫁给万俟哀，可为什么还是什么都保护不了？
她看着娘亲，张了张嘴，声音却极小：“他的家在这里，你们要把他赶到哪里去……”
“隐蹊……”
“隐蹊。”是林若纯的声音。
林隐蹊看过去，这是自姐姐大病以来，她第一次见到姐姐。依旧是那倾城的容貌，却沾染着病色，单薄得像一张纸，风一吹就会倒下来。
林隐蹊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快步走上前去扶住林若纯，开口便有些哽咽：“姐姐。”
林若纯淡然一笑，却没了昔日的灵气，她看向林夫人轻声道：“娘，我跟隐蹊说会儿话，你先回去休息吧。”
林夫人眉眼悲切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若纯你刚刚好点，不要太累。”
“知道了，娘。”
林若纯看着林夫人离开，才带着林隐蹊回了房，她似乎是站久了有些吃力，林隐蹊扶着她坐了下来。
“姐姐，你好点了吗？”林隐蹊不免心疼了起来。
林若纯却不回答，只是看着她，眼里有星星点点的碎光，兀自问道：“在将军府过得好吗？”
林隐蹊强忍着鼻头的酸涩，能回来看见大家都像以前一样，再多的不好也只是一场梦而已，而眼前的这些人才是现实。她用力地点头：“嗯。”
“那就好，”林若纯拿起桌上的茶杯，斟了两杯茶水，“我也看见了，将军他……对你很好……”
“司却他是自己走的，”林若纯似乎有些累了，缓了两口气才开口，“隐蹊，我有些嫉妒你了。”
林隐蹊还没从司却的事里缓过来，惊讶地看着林若纯：“姐姐……”
林若纯喝了口茶：“你明明都已经嫁人了，司却他心里也依旧只有你。万俟哀待你那样好，甚至……”
林若纯苦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林隐蹊微愣，司却从来都只当她是妹妹，就算一直保护她、教她东西也只是在尽着一个兄长的责任而已。所以，怎么会呢！而且，司却喜欢的一直都是姐姐吧……她低下头，解释道：“司却和我，只是兄妹之情……”
可是林若纯却似乎并不相信的样子：“隐蹊，你知不知道，司却去哪里了？”
林隐蹊盯着她，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说你要红莲丹，他便万死不辞，即使毫无头绪也义无反顾地去为你寻药。”
“可是，我走的时候，他不是为你去找清灸派了……”林隐蹊有些不明白，那司却是看到她留下来的信了？可是他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找过她？
林若纯苦笑：“爹娘决定让你代替我出嫁的那一刻，司却便已经开始想着去找红莲丹了，他怕你不愿意，他想救你出来。”
怎么可能呢，林隐蹊眼睛酸涩。
“而我……我吃下了白回丹。”林若纯忽然变得出奇平静，眼睛直视前方，却仿佛是没有焦距，“没有解药的一种慢性毒药，会急性发作，从血液开始，侵袭至五脏六腑，直至枯槁而死……”
林隐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就是因为，想为自己留些可能性……他们说万俟哀患有心疾，又是镇疆将军，常年不在家，不管怎样，好像都会一个人孤独终老。”
林若纯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可是我又那么爱司却，所以我只能让你去了……”
林隐蹊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却也只能喊出两个字：“姐姐……”
林若纯叹了口气，望向林隐蹊：“可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傻！”她低声笑着，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难过的事情，却又似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司却他不爱我。我背弃了全部，而你，拥有了所有。”
林隐蹊看着姐姐，这个曾经总是笑看她和司却打闹的人，这个总在爹娘惩罚她的时候站出来保护她的人，如今却笑得这么凄凉，甚至都不敢看她。
也许爱，是会让一个人变得自私。
那个总是端庄娴雅的林若纯，如今却站在她的面前，像小孩子犯了错一样，后悔却又倔强的表情。
后悔的，是她对林隐蹊有愧；倔强的，是她不肯否认自己的爱情。
林若纯站起身子，有些困难地走过来：“我那么害怕你过得不好，怕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所以，看到万俟哀能那样对你，我便无憾了。”
林隐蹊看着林若纯眼里的一片灰败，心里不知道是悲痛还是愤恨。她紧紧攒着拳头，语气平缓：“林若纯，我没有想过你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窗外一个黑影闪过，打断了这突然而至的沉默，林隐蹊蓦地惊道：“谁？”
林若纯似乎也被吓到，瞪大了眼睛看向林隐蹊。
林隐蹊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走，便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