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林隐蹊起得极早。
小绿不知道是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林隐蹊醒的时候她已经准备好了早饭,站在桌子前,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林隐蹊走过去戳了戳她的脑袋,狐疑地盯着她:“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小绿猛地一睁眼,转而又半睁半闭着有气无力地说道:“大概是淋雨了……”
林隐蹊伸手覆上小绿的额头,灼热从手心传来,她顿时惊道:“你发烧了!”
“嗯……”
“发烧你还准备早饭,你就不能去休息吗?”
林隐蹊又气又恼,将小绿扶到了床上,逼着她躺了下来。林隐蹊又去厨房打了些冷水,泡了湿布搭在小绿的额头上。
“小姐,我没事的。”小绿虚弱地伸出手。
林隐蹊打开她的手:“你怎么这么傻,只知道照顾别人,自己就不管了吗?”
小绿表情带着怯意:“小姐,对不起。”
林隐蹊叹了一口气。
林隐蹊看着小绿渐渐睡着,便起身去找品良。
“她生病了?”
林隐蹊没有想到,品良一向都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样子,原来也会有这么紧张的时候。
她看着品良急急跑出去的背影,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从心底觉得开心,她淡淡笑着。两情相悦,多好。
要好好的啊,你们。林隐蹊转过身,想着要不要找个地方避一下,毕竟能给那两个人留点空间。
可她没走两步,便碰见了万俟哀。他似乎是刚从书房里出来,依旧是一袭白袍如雪,腰间别着一支玉箫,眉目清冷淡如玉烟。
林隐蹊尴尬地笑:“你怎么在这里?”
可说出口才觉得自己有够傻,自己跑到万俟哀的地方,却问他怎么来这里。
万俟哀淡淡地开口,回答得认真:“刚好走过来了。”
林隐蹊点着头,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只能一本正经地假装淡定:“嗯,那好巧……”
“嗯。”万俟哀应了声。
“那……”
林隐蹊正犹豫着要说些什么,却听得万俟哀忽然又开口道:“品良跟我说了,小绿是个好姑娘。”
林隐蹊一愣,他也知道了?她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万俟哀却淡淡一笑:“所以,回去的时候就不要让小绿陪了。”
“回去?”林隐蹊疑惑。
“我陪你就是。”
林隐蹊怔在原地,始终没能明白万俟哀在说什么……
她摆了摆手,慌忙地推拒道:“不用了不用了,秋苑离这里也不远,小绿她……”
“不是秋苑。”
万俟哀淡淡开口,打断了一旁叽叽喳喳的林隐蹊。
“我陪你回林府。”
林府?
林隐蹊一脸震惊:“你说的是……回家省亲?”
“稍稍有些晚了,不过还好能赶上。”万俟哀侧头看她,“东西我已经派人准备好了,要是可以,明天就启程吧。”
林隐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万俟哀这是要陪她回家省亲的意思?那……
“现在有时间吗?”万俟哀似乎并没有打算再就这件事说下去,林隐蹊觉得他的意思大概就是:我已经决定好了,你跟着我走就好了。
她摇了摇头,反正品良应该去找小绿了,她便道:“没什么事……”
“陪我转转。”万俟哀并不等林隐蹊答应,径直朝前走去。
林隐蹊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颀长的身形,背影冷峻挺拔。
她“哦”了一声,小跑着跟上了他的步子。
万俟哀带着林隐蹊来到了昙华林。
石头上熟悉的字眼刺入林隐蹊的双眸,她停下脚步,怔怔地站在原地,背后已经是一片冰凉。
万俟哀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迟疑,侧头看了她一眼。
林隐蹊注意到他的目光,吞吞吐吐地指着林子:“这……这里……”
“你知道?”万俟哀蹙眉,一瞬间便想到什么,目光落在她受伤的肩膀上。
林隐蹊别开脸,不敢看万俟哀的眼睛,却听得他温润的声音:“过来我这边。”
她看过去,万俟哀朝她伸出手,修长好看的手指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光,他的眼里是如水般的温柔,她迟疑着,却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有我在这里,它不会再伤害你的。”
温热从指间传来,万俟哀稍一用力,便带着林隐蹊飞向林子顶端。巨木若林,林隐蹊位于最高的地方,看着偌大的将军府化为一片花园,视线所及范围之内是小半个明安城。
她不禁有些惊叹,惊笑道:“你平时都是站在这里看风景的吗?”
“偶尔。”万俟哀的目光落在远处,“想看得更远一点的时候。”
林隐蹊听不懂万俟哀的话,只是看着他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染着淡淡的光晕,她想起那个老旧的盒子。
她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有没有丢过很重要的东西?”
万俟哀侧头看她。
林隐蹊却做贼心虚地慌忙别过脸:“我以为你丢过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才会想看得更远一点,想找回来……”
他淡淡地笑起来,风穿过他白袍衣裾,如墨般的发丝在身后的风里穿梭。林隐蹊忽然就想起一个词:风华绝代。
他再说话时,风已经停了。
“有过。”
林隐蹊微愣,没想到他会如此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嗓音带着淡淡的磁性:“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全部都弄丢了。所以我要站在这里,一样一样地找回来。”
林隐蹊目光软了下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是总觉得万俟哀不单单是在回答她的问题,他说的那些,似乎是道尽了他的人生,可她却不能弄懂分毫。
万俟哀的余光瞥了她一眼,随即在树枝上坐了下来,背靠着树干,一条腿微微躬起,另一条腿垂在空中。
林隐蹊心里觉得奇怪,却也没有说什么,找了他对面另一根粗点的树干陪着他坐了下来。
林子里的风穿过树叶的缝隙擦肩而过。
林隐蹊双手撑在身侧,晃着脚丫子,却见万俟哀拿起腰间的玉箫,目光落在箫上,寂寥无声。林隐蹊有些莫名其妙,难道现在还要吹个箫?
珠落玉盘,银瓶乍破。
悠扬的曲调在风里荡着,林隐蹊有些听不懂了。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嘶鸣,是那只火鼠!林隐蹊一惊,从树枝上弹跳起来,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躲。
可转眼间,那火鼠却趴在万俟哀的脚边,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
林隐蹊微张着嘴,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火鼠,”万俟哀抚摸着它的皮毛,“它的毛浴火不化,当年我在战场上差点被敌军烧死的时候,是它救了我。”
林隐蹊看着万俟哀,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知道有关他的事情。她知道,一个将军沙场上不畏生死满身是血,可私下却独爱一身白袍,他的心里总会有谁也不会懂的执着。
她看着那一人一鼠,平时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可如今靠在一起,却是一片温柔。
“要过来吗?”万俟哀看向林隐蹊。
林隐蹊拼命地摇头,即使现在看那火鼠纯良无害的样子,可是上一次的事却始终让她心有余悸。
“那我过来了。”
万俟哀翻身骑上火鼠的背,一声长鸣如同战鼓雷雷,它朝着林隐蹊的方向跑来。
强烈的风刮着面颊,林隐蹊因为害怕而紧紧闭上眼。
可转瞬间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万俟哀的手轻扶着她的腰侧,她紧紧靠着万俟哀的胸口,温热透过衣襟传过来,似乎还能感觉到万俟哀的呼吸融在她耳边的风里。
林隐蹊缓缓睁开眼,发觉自己正坐在火鼠的背上。
两边的风景迅速地向后退去,一阵前所未有的快感包裹着她。
在这种畅快里,她仿佛看见了万俟哀一身戎装,在战马上披荆斩棘奋勇杀敌的画面……
风停了下来,林隐蹊从火鼠背上跳下来,难掩兴奋的样子:“谢谢你!”
万俟哀跟着下来,淡淡一笑,却忽然伸手牵过林隐蹊的手。
林隐蹊还没来得及从刚刚的兴奋中缓过来,便看着自己被万俟哀牵到火鼠的面前,他一手牵起她的手一手揉着火鼠的头。
火鼠慢慢靠过来,轻轻舔着林隐蹊的手心。
酥酥痒痒的感觉从掌心漫开,她一脸惊喜地看向万俟哀。那么凶猛的野兽,此时却这么乖巧。
万俟哀看着她兴奋的表情,说话间语气也变得柔软:“它还没有名字,要给它取个名字吗?”
林隐蹊看着他,居然还一脸严肃很认真地想了想:“那不如就叫春花吧!”
她本以为万俟哀会不理解她,耻笑她取的名字难听,哪知万俟哀只是淡淡地应了声:“它刚刚闻了你手心的味道,是愿意让你做它的主人。”
“是吗?”林隐蹊有些惊喜,学着万俟哀的样子壮着胆子伸手揉着火鼠的头,果然,完全没有了那天的样子,林隐蹊高兴地看向万俟哀,“谢谢将军。”
万俟哀看了她好半天没有移开目光。
林隐蹊有些紧张:“将军?”
“以后不要叫我将军了。”万俟哀目光微沉。
“那叫……什么?”
“在肯承认我这个夫君之前,就叫我万俟哀吧。”
林隐蹊一时没有明白,她走在万俟哀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却始终也想不出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回到秋苑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林隐蹊走到秋苑门口,碰到刚出来的品良。品良见是她,抱拳行礼道:“夫人。”
林隐蹊一愣,对于这个称呼分外陌生,她尴尬地笑:“那个……小绿她好点了吗?”
品良脸一红,却依旧淡定:“好多了。”
“嗯。”林隐蹊应了声,“谢谢你帮我照顾小绿。”
品良抿了抿唇,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林隐蹊没再说什么,让他离开了。
她轻笑着,往回走,远远地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小绿。她走上前打趣道:“怎么了,还想再送送?”
小绿微微脸红低下头:“小姐,你要和将军一起回去了?”
这下换作林隐蹊不好意思了,她瞪着小绿:“品良说的?”
小绿却不肯承认:“我自己知道的,而且将军还不让我跟着,大概就想过你们二人世界!”她成功地将话题移到林隐蹊的身上。
林隐蹊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这才几天啊,你就跟着品良学坏了,以后还不得爬到我的头上!”
“哎呀小姐,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两人只顾着嬉笑打闹,却没有意识到窗外的一抹黑影,如同暗夜的鬼魅一般匆匆闪过,遮住一室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