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秋苑,小绿慌慌张张地迎上来:“小姐,你去了哪里啊!将军生宴结束后我到处也找不到你,可把我给急死了!”
林隐蹊有气无力地绕过她坐下来,虽然伤口没那么疼了,可是折腾了一天,而且差点就死掉了,精神上还是受了很大刺激的。
她打发小绿去准备热水,回到内卧换衣服。
肩膀上的伤口被包扎得很好,血渍也被清理得很干净。可是,越是这样却越觉得还有那个人的味道。
她缓缓将布条拆开,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大概是药效过了。
忽然,一阵开门的声音。
林隐蹊以为是小绿回来了,喊了几声,却没有听见小绿的回应。
她随意套了一件衣服走出去,才看见站在门口的是一袭白袍的万俟哀。
林隐蹊一愣,裹紧了衣服,布料摩擦着伤口隐隐作痛。
她轻咬着牙,看向万俟哀。
万俟哀眉目淡然,依旧如长亭初见时的温润如画,明明站在眼前,可眉眼之间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饶有兴趣地环视着房内一些莫名其妙的小玩意儿,在看到书架上那个有些奇怪的多面体盒子时,他微微蹙起眉。
林隐蹊心下一惊,他怎么会突然来了!难不成是来找她睡觉的?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行礼:“将军……”
“刚刚差人通报,你似乎并没有听见。”万俟哀看见她出来,淡淡开口。
“可能……可能……”林隐蹊一紧张,有些说不出话来,却又不知道往哪里扯,“可能我没有听见……”
那肯定是自己没有听见了,林隐蹊在心底嘲笑着自己的愚昧。
万俟哀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停留,他淡淡地应了声,便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林隐蹊一直低着头,墨玉般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来转去,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避开万俟哀的法子。
难道,要让他知道自己受伤了?
可是又不能告诉他实情,这伤未免也来得太莫名其妙了。
“你受伤了。”万俟哀说得云淡风轻,惊醒了正在纠结的林隐蹊。
林隐蹊一顿,随即反应过来,手足无措地扯着谎:“也没什么事,就是不小心撞到了。”
至于怎么撞到的,还能撞到肩膀这样的地方,万俟哀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他将目光移向别处,再开口时却已经是别的话题:“这地方,被你布置得不错。”
林隐蹊一怔,才知道他说的是这房间的布置。
这还是上次和小绿一起弄了好几天的成果,不知道万俟哀是在夸她还是在责怪她多事。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就是觉得太暗了……”
万俟哀没有再多说话。
林隐蹊怯怯地看了眼他,她觉得两人之间的沉默在此时十分尴尬,偏偏万俟哀不以为意,依旧一脸的风轻云淡。
林隐蹊看着他的目光落在桌上刚刚煮的羊角花茶上,连忙狗腿地跑上前去,手脚慌乱地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他斟了杯茶,随后像小丫鬟一样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好看的手缓缓执起装满茶水的白瓷茶杯,将茶水沿着杯沿渡于唇舌。
林隐蹊双眸跟着转动,甚至吞咽的动作也同步得很到位。
那一刻她忽然有些期待,这样的万俟哀会看一次她的眼睛,会笑着告诉她,这茶很好。
可是万俟哀放下茶杯,唇上不染一丝茶水。明明茶水温热,可他开口时,却还是冰冷且不带一丝感情。他说:“那支舞,以后不要再跳了。”
林隐蹊微愣,表情僵在脸上。
什么叫那支舞以后不要再跳了?
她忽然想起来茗香说过的话,她说那支舞只属于一个人。因为只属于那个人,所以有关她的东西都不想被任何人代替?
林隐蹊眉眼黯然地看着他,原来,他真的有一个很爱很爱的人。她不知道那个人有多么好,却知道,在他眼里,大概整个天下都不及她的眉眼。
也许吧。林隐蹊忽然有些羡慕那个女孩子,不管身在何处,总有人惦念,有人会默默守着有关她的全部。
被爱,真的很难得;可去爱,又是如此寂寞。
林隐蹊微微蹙起眉,看着万俟哀眼里一瞬的千山万水,想说什么,却还是闭了嘴。
万俟哀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隐去眼底的表情,随即站起身轻拂衣袖:“早些休息吧。”
他走到门口,侧头看了眼似乎还愣在原地的林隐蹊,顿了顿,似是犹豫了一下,才又补充道:“那茶……很好。”
林隐蹊蓦地抬头,僵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看着万俟哀走出去。
他的背影融于皎洁的月光之中,却又如月光般寂寥。
林隐蹊呆呆地趴在桌子上,脑海里万俟哀的背影似乎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真的说了那句话吗,还是自己听错了?
“林姑娘。”
门外有陌生的声音响起,林隐蹊一怔,从凳子上跳起来。
“谁?”
“属下品良,奉将军之命来给姑娘送药。”
品良,难道就是那个万俟哀的贴身侍卫?林隐蹊隐约记得好像听小绿说起过。她打开门,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品良一身戎装站在门口,双手捧着药瓶递到林隐蹊的面前。
林隐蹊怯怯地接过来,心里却暗自腹诽,这还真是万俟哀的侍卫,主仆都是一样面寒心冷的样子。
“这是将军平时上战场时用的金创药,姑娘内服加外用,一日三次,伤势很快便会好转。”
“嗯,谢谢。”林隐蹊微微点头,有一阵暖流划过心头。
品良说完便告退了。
林隐蹊握着手里的药,微微有些出神,原来万俟哀眼里也不一定全是一个人,哪怕是余光,她也能在视线范围之内吧。
“小姐!”小绿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出现,似乎有些着急。
林隐蹊斜着眼看过去,却看见她正眼巴巴地望着品良走掉的方向,眉眼间一片黯然。林隐蹊狐疑地盯了她半天,终于开口:“你看什么呢?”
小绿一惊,眼神闪烁:“我就看品良是不是把药给你送来了!”
“那你看我不就好了?”林隐蹊不依不饶,这鬼孩子,定是藏了什么心思,今天一定得挖出来。
小绿咬着唇,好半天才憋出来,却有些语无伦次:“是刚刚在路上碰见品良要来给你送药,我说可以顺路带回来,他却说将军一定要他亲手送到,所以我就看看他是不是送来了……”
林隐蹊似乎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调笑着小绿:“哎哟,你家小姐受伤这事你都不关心,倒关心起人家来了?”
小绿的脸憋得通红,赶紧转移话题:“哎呀小姐,说起你的伤,快让我看看,我来给你上药!”
“少来了你,”林隐蹊撇开小绿进了屋,“我可不要养一个白眼狼,你要是不跟我说实话,就别跟着我了!”
小绿站在门口急得直跺脚,好半天才被林隐蹊逼着说了实话:“就是前些天替小姐你上街去买东西的时候,我明明付了钱,那老板却死活不承认,路旁站着那么多人也没人肯帮我说话,只有品良他站出来了……我知道他也没看见,可是他说他相信我……”
林隐蹊咂舌:“这就把你的魂给勾去了?”
小绿却一本正经起来:“小姐,我没遇到过什么人,也没经历过什么事,可是遇见的那些人里,你是好人,品良他也是好人。”
林隐蹊诡异地笑着。
那一夜,她留了小绿一起睡,像小时候一样,紧紧地靠在一起。
月光透过窗口照进来,洒在小绿稚嫩的脸颊上,林隐蹊看着她睡梦中也不断扬起的嘴角,忽然也跟着笑了。
她悄悄地掀开被角,越过熟睡的小绿下了床,从衣服的内襟拿出那个盒子,淡淡的光晕下,盒子似乎又旧了一些。
林隐蹊将它装进书阁上的菱形暗盒里,像藏起一个秘密,又蹑手蹑脚地爬回床上。
月光漫长,漫过窗外层层的夜色。
她说,小绿,你看,其实一切也没有那么糟糕,他们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