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林隐蹊从梦中醒来,前一刻还是司婶做的羊角酥,转眼就是小绿那张无比放大的脸。
林隐蹊甩开手,迷迷糊糊地嘟哝:“小绿,别吵了,你让我再睡会儿!”
“小姐,你快起来啊!”小绿扑上床去拉林隐蹊的胳膊,“这里可不比林府,你刚过来,府上的人总得出去熟悉一下啊!”
林隐蹊猛地睁开眼,是哦!她已经嫁到将军府了!
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林隐蹊顿了顿,坐起身来,淡淡地应了声“哦”。
小绿哭丧着脸:“小姐,你怎么一点也不急啊!”
林隐蹊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等着她说出下文。
“昨天小姐大喜的日子,我还以为将军最起码晚上会过来,可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现在外面的下人们对此事议论纷纷,小姐你怎么还睡得这么安心!”
林隐蹊无所谓地揉了揉眼睛,声音还带着些起床的倦怠:“这个事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本来也不是心甘情愿的,这样不是更好!”
“可那些下人……”
“哎哟,没事啦!”林隐蹊打断了她,那些嘴碎的人说了什么她昨天也算是见识过了,若是连那些话都承受不了,以后的路那么长要怎么混下去!
“小姐……”
“好了!”
林隐蹊板起脸,小绿立刻不敢说话了。
不过小绿说的话也有道理,即使没有拜堂,好歹她也是住到这将军府上了,于情于理,这里里外外自然也要熟悉一下。只是……林隐蹊微微蹙眉,若是这事传到了林府,那么爹和娘他们……
“小姐,”小绿晃着她,“我说你最近怎么总爱走神。”
林隐蹊白了她一眼,从床上下来,房间里的喜字还没有撤去,红帐红帷幔挂满了房间,桌子上还是些昨天端上来的零嘴糕点,就连杯中酒也是满满两杯。
“这些都收了吧。”林隐蹊叹了口气,“总觉得这房子太暗了,我们花些时间把它收拾收拾,既然是要住上一段时间就要住得舒服点……”
小绿刚想说什么,却看见林隐蹊已经撸起袖子动起来,便也只好作罢。
转眼已是午时,小绿端了些菜来。
菜是小绿托厨房新做的,简单的荤素搭配,虽然比不上司婶的手艺,但也合口味,看来也并没有完全不把她这个皇上钦点的将军夫人放在眼里。
况且,还有这曼妙的琴声相伴。
琴声?林隐蹊一怔,停下筷子,仔细听。
一阵微风轻抚,从不远处传来的缕缕琴声,缥缥缈缈缠绕过来,絮语千言数不尽。
这明安城还真是风雅姿蕴,藏着无数能人志士。昨天刚遇到百年难得一闻的箫乐,今天又有幸听到如同仙乐般的琴声。若是琴箫和鸣,这必当是只应天上有的神曲才是。
“哪儿来的琴声?”林隐蹊问道。
小绿闻之一愣,随即摆着手:“小姐,这可不是我安排的!”
林隐蹊白了她一眼,当然知道不是你安排的。
“可能是住在寰湘苑的拂衣小姐。”小绿弱弱地解释。
“拂衣?”
“嗯,我听府上的人说,是将军两年前出征从沙场带回来的女子。”小绿看了看林隐蹊,“人长得美不说,琴也弹得极好,将军就是因为喜欢听她弹琴才……”
小绿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那又怎么样,小姐你比她美多了!况且我更喜欢看小姐跳舞,将军也只是当那拂衣是琴姬又无家可归才让她住在府上的!”
林隐蹊戳了戳她的脑袋,语气无奈:“你最近怎么话越来越多,我又不关心这些!”
“哦……”
“不过……”林隐蹊眼里忽然闪出贼亮的光,“我们待会儿去见见她。”
“为什么?”
林隐蹊神秘地笑而不语。既然荆楚托她找的青鸾玉在将军府上,将军府又这么大,那么仅凭她一己之力定是没有办法,说不定花上大半年也毫无头绪。所以要找线索,须得从各个方面开始行动。
况且……林隐蹊看着小绿:“你不是说,我刚来这里,这将军府上的人总要熟悉下吗?”
哦!小绿恍然大悟。
寰湘苑和林隐蹊住的秋苑隔得不远,绕过一个荷花池就到了。林隐蹊昨天回来得晚,并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个苑子。
稍稍隔得近了,这琴声听得也更清楚了些。
林隐蹊站在寰湘苑的门口,这个地方和她住的还真是不一样,进门便是一个院子,种满了花花草草,香味却是不同于别处的清香。林草掩映之中,曲径通向另一边的一个亭子。
亭子里坐着的,便是那抚琴的女子,拂衣。
一袭粉色纱裙,显得身材玲珑娇小,如墨的发丝更衬得肤色皓白如月;十指素净纤长,如柔风般拂过琴弦,便是一阵悦耳之乐。
一旁的侍女看到她们,准备上前通报拂衣,林隐蹊将手指贴于唇上示意不要打扰。小绿却兴奋难耐地凑过来:“小姐,那旁边的婢女是小春,我今早就见过她了,人超级好的!吩咐厨房做菜的时候就是她帮忙的!”
林隐蹊瞪了她一眼,却还是没有来得及,琴声已经停了下来。
“叫你安静点,待会儿可不能再乱吵了!”林隐蹊嘱咐着她,一边笑意盈盈地往亭子那边走去。
拂衣看过来,一双眸子如盈盈秋水,楚楚动人的样子甚是惹人怜爱。就连一向无拘束的林隐蹊也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她欠着身子作揖:“姑娘抱歉,我是隔壁秋苑的林隐蹊,听到姑娘的琴声犹如仙乐,不自觉地就被引过来了,并无意打扰到姑娘。”
拂衣走过来,轻扶起她,低眉浅笑:“姑娘说笑了,是我这嘈杂之音扰了林姑娘的耳朵。”
“没有没有!我是真的觉得好听才来的。”林隐蹊急忙摆手。果然,还是装不过一小会儿,立马就失了礼节。
拂衣扶起袖裾掩嘴轻笑:“林姑娘甚是可爱。”
林隐蹊还是头一次这么被夸,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偏偏小绿也在旁边低着头偷笑。林隐蹊瞪了她一眼,又朝着拂衣笑道:“我听我家小丫鬟说了,今日厨房之事还要谢谢拂衣姑娘了。”
拂衣侧头看了眼一旁的小春,淡淡笑道:“举手之劳而已,林姑娘以后若是有什么事也可以来我这里坐坐,若是能帮得上什么忙,也算是为将军……”
林隐蹊看见拂衣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没能等她继续说下去,便又听见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林隐蹊看过去——来人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蝴蝶裙,裙裾落地,蛾眉横翠粉面生春,举手投足尽显妖媚。林隐蹊不自觉地泛起一身疙瘩。
“哎哟,我说呢,这将军府上的琴姬今日怎么又坐不住了出来扰人清净,却原来是我们将军未娶的林姑娘来了啊。”
林隐蹊皱着眉头,一句话就勾起了她的厌恶,只听得小绿在她耳边窃窃说道:“小姐,这是茗香姑娘……”
管她是什么姑娘呢!林隐蹊目露不善地看着茗香。
茗香却面不改色地走过来,一脸挑衅地看着林隐蹊:“怎么,昨天服侍将军还满意吗?”
林隐蹊气结,扯着嘴角笑道:“我与将军尚未见面……”
“呵,我说你怎么这么闲呢!”这一说正中茗香下怀。
看来她是特地过来讽刺自己的,林隐蹊淡淡地回视她。
一边的拂衣连忙维护道:“拜堂这事左右不过一个礼节,既然是皇上下旨,那林姑娘无论如何也是将军夫人。”
这一说却激怒了刚刚还一脸得意的茗香。
“将军夫人?”茗香讥笑着,“我看啊,左右也不过一个妾。”
茗香斜着眼角上下打量着林隐蹊,丝毫不减尖酸:“将军夫人的位置,迟早是我姐姐的。就连你,”她又看向拂衣,“你以为你是如何能来这里的,还不是因为会弹我姐姐的几首曲子。否则的话,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林隐蹊大抵有些明白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将军府就已经争风吃醋到这个境地。她盯着茗香,忽然笑了起来。
茗香瞪林隐蹊:“你笑什么?”
“笑你也不过是仗着你那个姐姐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你姐姐迟早是将军夫人那也是你姐姐;而你,这辈子也不可能是将军夫人。”
“你!”茗香气结,“你也别指望将军会喜欢你!”
林隐蹊轻嗤了一声,看着茗香气急败坏地离去,换了张笑脸转身朝着一旁默不作声的拂衣告辞:“今日叨扰,还请姑娘不要介意,我们就先不打扰姑娘了……”
拂衣颔首:“林姑娘路上小心,以后若是得闲,不嫌弃的话,还请林姑娘多来我这里坐坐……”
林隐蹊点头应允。
回去的路上,林隐蹊打发走在旁边叽叽喳喳不停的小绿,自己在将军府里四处转悠。这地方,总要熟悉一下,才能方便日后做一些本职上的事嘛……
她路过荷花池,三月的季节,湖面上还有一些漂浮的荷叶,波光粼粼的空隙间倒映着两岸的桃花。池边一座乳白色石头堆砌而成的小石亭,在这层层叠叠的绿之间显得格外显眼。
林隐蹊呆呆地往小石亭走去,脑袋里却一直想着那个茗香刚刚的话。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万俟哀不肯与她拜堂成亲,是因为要娶茗香的姐姐?
可是那也不能这样置她于不管不顾啊!而且这个将军既然有心上人,为什么要答应这门婚事?皇上那么宠他,就让他和心上人成亲好了啊,为什么要扯上林家?
林隐蹊嘀咕着,不免对此事有些愤慨,一时没注意到前面忽然出现的身影,一头撞了上去……
“投怀送抱?”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隐蹊一惊,待看清楚来人更是没好脾气:“明明是你忽然冲过来的好吗!”
荆楚却一脸不以为意:“是吗,我不记得了。”
这种人!林隐蹊气结,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瞪着杏仁般的眼睛打量着荆楚,语气揶揄:“你不会也是来争宠的吧!”
荆楚皱眉:“你是想把我收入你的后宫?”
“你在说什么啊!”林隐蹊双手环起胳膊,斜过眼看他,“我看这将军府上,个个都在为了万俟哀争风吃醋,你又这么赖在将军府上,是不是也对万俟哀有什么非分之想?”
荆楚不屑。
“看吧,果然是这样,所以你才在这里眼红我与万俟哀的婚事,对我百般刁难!”林隐蹊一脸看破真相的表情。
荆楚嘴角抽搐着,暗叹现在的小姑娘都是看什么长大的!他将手搁到林隐蹊的头顶按住她,微弓着腰平视着她的眼睛,语气里透着一丝无奈:“那你觉得,你和我,万俟哀会选谁?”
“我又没见过他,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喜欢你这样的!”
“哦。”荆楚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打趣道,“昨晚的洞房之夜,你独守空闺了?”
林隐蹊回瞪他,这人明显就是早知道的表情,现在却故意嘲笑她!她一把拍开他的手,正准备反驳,却又听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早知道,我就勉为其难……”
“住嘴!”林隐蹊又红了脸,却还是故作镇定,“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和你抢万俟哀的!所以你也不用再为难我了!”
荆楚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偷盗本事极差就算了,没想到人也不怎么聪明!”
“你!”
“不过没关系,”荆楚忽然靠近她,两人隔得极近,温热的气息瞬间压出了林隐蹊即将爆破的情绪,他忽然扬起嘴角笑得邪魅,“我还是对你比较感兴趣。”
“……”林隐蹊觉得这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坑。果然,在对付荆楚这件事上,她是战一次输一次,却还没有丝毫长进。
可是,斗不过,又躲不过。
荆楚看着她忽然不说话,也不再逗她了,直起身子沉声道:“青鸾玉的事,找得怎么样了?”
林隐蹊抬眼看他,移开目光万般不情愿地开口:“不怎么样!差点没被你们一群人气死。”
荆楚好笑,一手拨弄着路旁齐腰的草木问她:“将军府上的那两名女子,底细你都知道了?”
林隐蹊不说话——什么底细!也只不过知道一个善琴,一个善妒而已。
“青鸾玉在拂衣那里。”荆楚也不多说,林隐蹊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他又淡淡说道,“北疆青鸾、北地夷女,那青鸾玉也是不久前才到将军府的。”
林隐蹊微微蹙眉,拂衣是万俟哀去北边征战的时候带回来的,那青鸾玉既然一直是北疆的宝物,那么也只能在拂衣那里了。可是,拂衣怎么会有北疆之宝?
她还是有些不明白,可看向荆楚时,他却正靠在石栏上拿石子往池子里扔,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她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既然自己知道为什么还要她去找?
林隐蹊没好气地说:“那你自己去偷啊!你要是出卖色相定能事半功倍。”
荆楚侧头看她,也只是极淡地瞥了一眼,忽然走近她,声音压低:“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好福气,可以看到我的色相?
“乖,三天时间对你来说应该很够。”
没等林隐蹊说话,荆楚便足尖轻点施展轻功往北飞去。
林隐蹊愣在原地,看着忽然空无一人的小石亭。
所以,荆楚这是在命令她了?
可是为了红莲丹,不也只能这样吗!林隐蹊咬着牙:荆楚,你等着瞧,总有一天我会偷走你的全部!看你还能不能在我面前嘚瑟!
小石亭以北数百步的距离,丛林掩映之间,荆楚看着地上的尸体——那人身穿将军府家丁的衣服,黑血还在不断地从嘴角溢出。
很明显是中毒身亡。
在和林隐蹊斗嘴的过程中,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可碍于林隐蹊在,只能先弹出石子封了他的穴道。可是等他赶过来,人已经这样了。
究竟是谁?是抓了这个家丁作掩护,还是某人以家丁的身份作掩护,已经不得而知。不过……荆楚蹙眉沉了沉眸,眼底闪过一丝狠戾,既然游戏开始了,他也只能奉陪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