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夜渐渐深了,外边的风也慢慢大了,一阵一阵刮过来,不晓得是穿过了哪里,风声尖得有些瘆人。但顾终南却将它当作曲子,闭着眼睛点着手指给风声打节拍,试图把鬼叫一样的声音转化成催眠曲来平复心底的燥意,让自己入睡。
然而事与愿违,半晌之后,好不容易酝酿出了困意,他却再次被吵醒。
盯着不远处响起的电话,顾终南一双眼几乎锋利成了刀子。
乒乒乓乓卷了一地东西,他带着火气接起电话:“谁……”
还没来得及发作,他的火气就被镇压下来。
“爸。”顾终南使劲揉了把自己的头发,“您这么晚打过来有什么事吗?”
电话另一边的人有些严肃:“人接到了?”
“早接着了,这会儿都睡下了。”
“我叫你接到之后给我打个电话,忘了?”
顾终南瘫在了椅子上,干干脆脆回答道:“忘了。”说着,他想起什么似的,“对了,爸,您让我接的那个人,她没病吧?”
如果不是隔着电话,顾常青大概一掌就拍上来了。
“臭小子说什么浑话?”
“不是。”顾终南用手指卷了电话线绕着玩,“那为什么她一会儿安静一会儿闹的,还专挑半夜闹,您说这不是发作了吗?”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许久。
外边的风声依旧,却没灌进顾终南的耳朵。比起那些声音,他更奇怪的是为什么他爸不说话了?
“爸?”
顾常青叹了口气,带着重重心事。叹完,他问:“你还记得陆元校长吗?”
“记得,长津大学现任校长,同盟会的元老。”顾终南顿了顿,“怎么了?”
顾常青的声音沉了下来:“青崖是陆校长的女儿,而陆校长在今天下午去世了,据说是一场暗杀,我们一直在查,但对方没留下什么痕迹……”
闻言,顾终南一时愣住了。普通的暗杀是不需要惊动刑侦调查局的,换言之,这桩案子既然转到了他爸那儿,那便不是什么小事。
不自觉坐直了身子,随着电话那头的讲述,顾终南想起许久以前的事情。
顾终南见过陆元校长,那还是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当年,他爹把他从军营里骗回来,想把他丢去学校。那时他很暴躁,比现在的性子更躁一些,觉得读书无用、拳头有理,满脑子想的都是当兵打仗,觉得男人就该拿枪,而不是去握笔。
开学那日,他几乎是被绑过去的,心里别提有多不爽了。
可那位校长衣着整洁、风度翩翩地站在校门口,对每一个入校的学生点头微笑。当时陆校长的年纪还不大,因此不好说他慈祥,可他看上去如兄如父,意外地叫人觉得亲切。
后来,顾终南在学校待了几周,故意惹事耍赖,还在班上鼓动同学参军,一个劲儿捣乱,就为了被开除。可当他真的如愿被请去校长室,站在门口,却又有些犹豫着不想进去。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他就是不想看见那位校长失望。
也就是这一犹豫,顾终南在门口听见了一番话。
他不清楚前因后果,却记得陆校长带着笑意在劝服谁。
“……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就像孙教授,他博古通今,对于历朝历代的史学如数家珍,却不善于数学,可我也只要他教文史,数学当然重要,但放在这儿便可以忽略了。学生也是,他们各不相同,拘于一格未免可惜。孩子们有自己的路,他愿意,那便让他去吧。”
陆校长叹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欣赏:“顾终南,他是将才。”
听见这句,顾终南的心里忽地升起一团火。
当年他还小,枪都没摸熟,虽然怀着热血,但对自己也并不是毫无怀疑,而陆校长是第一个肯定他的人。
从回忆里走出来,顾终南已经坐直了身体,嘴唇也抿得死紧。他既不会夸人也不会表达,但论教书育人,陆校长没得说。
这位老师,他是很敬重的。
“我接到消息的时候走得着急,怕陆校长这件事有什么未知的牵扯,只能叫你去把青崖接回来,以防意外。对了,我信上写得也清楚,你之前说青崖情绪不稳?那现在呢,现在怎么样了?”
顾终南喉头一涩:“爸,您给她的那封信里写的是这件事?”
“怎么了?”
直到这时候,顾终南才知道自己干了一件什么混账事情。陆校长走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对陆青崖不仅不耐烦,还嫌她哭闹,把人打昏了……
他怎么就这么欠呢?
“我……”
他刚要说话,顾常青那边便传来了人声,似乎是有紧急的事情,几句之后很快挂了电话。
像是被水泥堵住了气管,顾终南只觉得自己闷得慌。
他放下电话,走回床边,整个人出了一身汗。
末了,顾终南给了自己一拳。那拳头用了狠劲儿,直直打在脸上,他尝到了满口的血腥味,但心头的郁结并没有因此消退几分。
他这干的叫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