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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长津大学的学术氛围极重,作为华夏学生联合会的组织院校,这儿一直是学生运动的一股重要力量。

虽然顾终南从前在这儿读书的时候满心不耐烦,却也不得不承认,校内英才云集,不论师生都极有担当和抱负。校内每天收到的入学申请亦是不计其数,半点儿不愧“第一学府”的称号。甚至于他偶尔在军中也会和大家伙儿吹一吹,说自己是长津大学走出来的。

也不算说谎,他的确是长津大学走出来的。

不过是用腿走出来的而已。

顾终南走得随意,背着手偶尔左右看看,一副悠闲老大爷的模样,可偏偏因为几分军营里长久积攒下来的威势和挺得笔直的背脊,硬生生把散步走出了领导视察的感觉。

转进一条石子路,脚下积雪松软,顾终南看见几个留学生,他们说说笑笑,路过时还同他打招呼。他挥挥手,转身时碰着了枯枝,细雪落了一小股在他的身上,而他轻轻在肩上一掸,自雪中走过。

在战场上待得久了,所听所见都是残酷的东西,如今看见这样的和谐安定……

顾终南停下脚步,忽然笑了。希望有朝一日,不论去往何方,目之所及,皆是如此。

“真是了不起哟,年纪小小就这么了不起啊?你是不想赔咯?”

刚刚走到石子路尽头,顾终南就听见这阴阳怪气的声调。顺着声音来处,他望了过去,第一眼看见的却不是说话的人,而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是陆青崖。

她今天穿了双绒布面的靴子,有雪水化在上面,把颜色染深了些,也不知道那水有没有透进去,这几天她有些着凉,受不得冷。

“怎么不讲话,你也晓得自己理亏是不啦?”那女人穿一身花花绿绿的棉袄,头发在头上盘成个髻,眉毛又细又长,脸瘦得吓人,“有能耐组织没能耐负责还是怎么回事?同学出事了都不赔一点钱的?”

顾终南并不熟悉陆青崖,在他的认知里,她只是个苦兮兮的小黄连,能忍住就背着人哭,忍不住就扭头抹眼泪,话也不多,好像天生就是要人保护的。其实他欣赏不来这样的姑娘,觉得过于文弱,少了性情,不大爽利。但毕竟他们有些渊源,遇见这事儿,他是得护一护。

“抱歉。”她低一低头,礼貌而不弱势,“您是张思敏的母亲?我听说过您。”

顾终南停住脚步,忽然有些好奇她会怎么反应。

“怎么,套近乎咯?”

那女人嗤笑几声,开始说些有的没的,她说话粗,声音又尖,顾终南听着都觉得脑仁疼。然而,不同于女人的高调跋扈,陆青崖始终安安静静,有条不紊。

她等到女人吼完了才开口。

“对于这次游行时发生的意外,我们很抱歉,这是我们思虑不周,学生会不会推卸责任,我们已经对受伤的同学进行了赔偿以示歉意。可是同时,我们不接受任何别有居心的闹事行为。”

被最后一句话激怒,眼看那女人就要发作,陆青崖却抬手制止。这个手势很明显,是让对方噤声,但在不讲道理的人面前这么做,简直像是开玩笑。

这个女人怎么会听她的呢?

寒风卷下高处松软的雪,霞光从枝叶中透出来,正好落了一束在她脚边。而那落雪在红光里随着她的脚步低滚向前,光雾一般,竟像在浮动着。虽然顾终南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他感觉到了她的变化。

便如此时,那撒泼的女人见陆青崖朝自己走来,竟不自觉退了一步。

“我们前几天去医院看过张思敏同学,他是这次游行中受伤最重的一个,看得人很揪心……”

女人听到这里找回了反应:“哦哟,你还知道揪心?我们家孩子躺在那儿起都起不来的,你倒是站在这里好好的,你怎么不去躺医院?那里冷得哟,被子又薄,你们不负点责的吗?”

女人说来说去就这几句,每一句都围绕着赔偿。

陆青崖不理会她,继续说下去:“而更揪心的,是我们听说在他入院前夜,他家里存的钱被人拿走了。张叔叔喜欢把钱包着放在柜子后的墙缝里,那人没翻动他家,门锁也没有被撬开的痕迹,那人准确地拿走了钱,这说明那人对张家很熟悉……”

“乱七八糟讲什么讲!”那女人预料到什么似的,急忙打断陆青崖,伸手就要来挠她,“你这小丫头片子……”

却不料陆青崖灵活地侧退一步,轻轻笑道:“虽然阿姨您已经和张叔叔离婚了,但看您这么关心他们,晚辈也颇有触动,深觉亲恩不易。张同学的医药费,学生会已经交完了,阿姨请宽心。但那桩盗窃案报到警局,被怀疑是熟人作案,看起来有些蹊跷,阿姨来得正好,不如我们一起去做个笔录,说不定还能提供一些线索。”

女人扑过来的时候,头发有些乱了,气息也逐渐不稳。

四周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有几个学生见情形不对,还商量着跑去喊了保安。

“我们也知道,医药费和赔偿不能混为一谈。赔偿金的事,等张同学恢复之后,我们会去协商,但毕竟准备也需要时间。当务之急,不如我们先看看能不能找回张家丢失的那笔钱?”

顾终南眉头一挑,有点儿意思。

那女人四处瞥了瞥,强装镇定,但那游离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

陆青崖见状,有意无意追加一句:“对了,听说阿姨您最近还清了一笔赌债?”

女人闻言一滞,眼睛忽然红了。若说先前她还维持着什么,这下完全是打算撕破脸来闹。她发狠冲过来,嘴里骂骂咧咧,声音很大,泼妇似的,一脚就要踢上去—

却不料踢了个空。

顾终南揽着人一旋转,又很快松开揽在陆青崖腰上的手,站在她的身前。

“这是在吵什么呢?”顾终南很高,站得又直,冰天雪地里,松柏一样立着。

“怎么,闹事的?”他冷着脸,毫不留情地对女人道,“这里是学校,不是街头,要撒泼也挑挑地方,站在这儿瞎吠什么?瞎吠不够,还想动手,没读过《民律草案》也该知道这么做犯法,还是你觉得没地方能管你了?”

他说话不好听,声音又大,每一个字都像击在人的心上,比风刃还割人。

女人本来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之前见陆青崖文弱可欺,便嚣张了些,没承想碰了这么个硬茬儿,这才恼羞成怒壮了壮声势,可声势刚起就又遇见个更强硬的顾终南。在被赶来的保安架走之前,她回头瞥了一眼,嘴里无声地骂骂咧咧,却半点儿声音不敢发出来。

女人年岁不小了,虽然世面见得少,但她不蠢,她知道有些人是招惹不得的。

天色渐晚,霞光渐散,白羽纷飞。周围的学生早在女人被带走时便散去了,顾终南没开车来,他和陆青崖走在回程的路上,肩头、发顶落了些薄雪。

两人本来无话,可走了一段,顾终南想起陆青崖先前的模样,觉得有点儿意思。

他于是笑了笑:“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

陆青崖不置可否,反问他:“你也不了解事情如何,怎么就那样说那个女人?”

他听了,无所谓地摆摆手:“我了解这个干什么,看个当下就是。在这当下,我不信你,难道信她?”

他们交情不深,相处了这么一阵,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现在却像朋友。

陆青崖轻笑:“说的也是。”

顾终南望她:“说起来,你刚才为什么激怒她?她不都已经怕了。”

“因为不开心。”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无意识地噘了噘嘴,看起来有些孩子气。

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顾终南一愣,他先前觉得这姑娘秀气沉稳,办事只看规章,竟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一面。也是,少年人总该有些脾气,不计后果,不计得失,爽个当下,也许显得冒失,但至少还生动。

他心思一动,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打过鸟吗?”

“什么?”

“有一种枪叫鸟铳,射程远,稳定性高,铳管洗起来也方便,野外打鸟一打一个。”他说着,挑了挑眉,“有机会我带你试试。”

陆青崖也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但少年飞扬的情绪极富感染力,她被顾终南带着笑出了声:“行,如果有机会的话。”

对于她的回应,顾终南很满意,就着这话题说了几句和兄弟们打鸟烤肉的事情,伴着故事里的酒肉,整个人都快意起来。

他背着手走了几步:“不过话说回来,如果那女人真打你,你能打得过她?”他问,“对付像她那样的,其实很简单,给了钱吓几句就能解决,为什么不给钱换个清净?”

顾终南不缺手段,但他很懒,喜欢用简单的办法做事。只是在这样的事情上经验稍有欠缺,毕竟从小到大,还没有谁敢在他面前撒泼。

陆青崖对于他的想法毫不意外,站在他的位置上,有些东西就是理解不来的。

她于是答道:“如果这次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么对她而言,这就成了一个有效的手段。这次之后,还会有下次,下下次。”她说,“对付这样的人,给钱是换不到清净的。”

顾终南饶有兴味:“你这一套从哪儿学来的?”

长街上空飘着小雪,雪细且薄,落在人身上,被温度一染,就融成了小水滴。其中有一滴,正巧落在她的睫毛上,轻轻一眨,就将上下睫毛沾成簇簇的湿润模样。

陆青崖的鼻头有些红,大概是被冻的。

“我爸教我的。在我很小很小、还没读书的时候,他教我谦让;稍稍长大一些,他又教我,说忍让无度是祸,叫我记得,与人相处,谦让之外,应知以德报德、以直报怨。那时候我不懂,觉得他说话矛盾。”她低了低头,“后来却证明他是对的。”她说,“从小到大,我有过许多不明白的问题,我爸总说我能够理解,只要再大一些,而他总是对的。”

顾终南沉默片刻。

“陆校长是个了不起的人。”

“谢谢。”

陆青崖呵出口气,抬头看了看天。

而顾终南微微侧头,看她一眼。

身边的姑娘半眯着眼睛,像是在看天,又像是透过呵出的白雾在看一段过去。

像是在怀念着什么。 CP8c1N8z6KjYbXFGTNZxqkpJEq9G2Qhy/4byXaTCfP/j06/KDoyoID0wiolR7yZ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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