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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我们的结局是一个悲伤而短暂的梦

夏彤的高考成绩让一直忽视她的爸爸开心了一下,他甚至主动提出在暑假带夏彤去买两件像样的衣服带到大学里去穿。林欣阿姨虽然没同意,却也没说什么,冷着脸不发表意见。

夏彤爸爸搓了搓手,有些讨好地望着妻子说:“夏天衣服也不值几个钱,你看要不就给她买条连衣裙吧?”

林欣阿姨撇过头,嘀咕一句:“你买就是了,一件裙子而已,我至于不给她穿吗。”

“哎。”夏彤爸爸得到这句话,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知道你好,彤彤快谢谢阿姨。”

“谢谢阿姨。”夏彤感激地看了林欣一眼。其实她心里也明白,林欣阿姨并不是坏心肠的女人,最近两年,她好像开始慢慢接受自己了,对她也很少打骂了,甚至允许她带弟弟玩。

林欣“嗯”了一声,将夏珉推过去:“带着珉珉一块去,给他也买两件新衣裳。”

“哎。”夏彤爸爸爽快地答应。

当天晚上夏彤爸爸就带着姐弟俩上街,一人买了一套新的夏装。夏彤选了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在商店里试了一下,爸爸和弟弟都说好看,便买了下来。夏彤舍不得穿新裙子,便让服务员叠得整整齐齐的装在塑料袋里,她紧紧地抱在胸前,一脸笑容地陪着爸爸和弟弟继续逛街。

晚上,回到家里,她穿上新裙子,将一直扎起的头发放下,试了好几个发形,公主头、包包头、麻花辫、双马尾,每扎好一个,她就站在床上对窗户上看。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公主头,跳下床在抽屉里翻了半天,找出一朵很久以前买的玫红色的头花扎上,歪着头打量了一会儿,觉得挺好看的,开心地眯着眼睛笑。

就在这时,窗户上忽然传来敲击声,把夏彤吓了一跳。她走过去,打开窗户到处张望了一下,发现曲蔚然站在楼下,提着白色的快餐盒对着她招手。

夏彤缩回房间,快速将新裙子换下来,穿上旧衣服,一口气跑到曲蔚然面前:“你怎么才回来呀?”

曲蔚然揉揉眼睛,有些倦意:“加班了呀,看,给你带好吃的回来了。”

“什么呀?”夏彤凑过去看他手里的快餐盒,使劲地吸吸鼻子。

“嘿,回家给你吃。”曲蔚然说完,很自然地牵着夏彤的手,走回他们的家。还没走近就听见远远地传来风铃的声音,打开门,摸索着将灯打开,夏彤拿过曲蔚然手里的快餐盒跑到客厅的桌子上打开,热气和香味一起漫了出来:“哇,烤肉串。”

曲蔚然走过来,坐下倒了杯水一边喝着一边挑着眉毛看她:“吃吧吃吧,看你馋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夏彤皱皱鼻子,也不客气,拿了一根啊呜啊呜地吃起来,曲蔚然撑着脑袋,歪着头看她:

“夏彤,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喂得看见什么都不馋。”

夏彤咬着肉串,不解地问:“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我就是这么决定的。”

“那估计很难吧。”夏彤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也知道的,我最好吃了,改不掉,估计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其实她也想优雅一些的,可是一看见食物她就控制不住啊,哭。

曲蔚然淡定地喝了一口水:“那就喂到下辈子好了。”

“那我下辈子也馋。”

“那就下下辈子。”

夏彤抿着嘴笑:“那我生生世世都做好吃鬼。”

“你这家伙。”曲蔚然嗤笑,对着她招手,“好吃鬼,过来。”

夏彤举着羊肉串走过去,曲蔚然伸手将她一拉,让她斜坐在他的怀里,下巴轻轻地抵着她的肩膀,软软的头发贴着她的脖颈,有力的双臂紧紧地锁在她的腰间,坏笑着问:“这么容易就想拐走我生生世世。”

夏彤羞涩地说不出话来,虽然她经常和曲蔚然拥抱,可是用这种姿势坐在他腿上还是第一次,房间里旋转的电风扇根本吹不走空气中流窜的热气,隔着薄薄的夏衣她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她觉得她的人中都出汗了,忍不住抬手偷偷地抹了抹鼻子下面,心怦怦直跳着,脸蛋不由自主地烧红了起来,偷偷地看了一眼他线条分明的侧脸,血液上涌,心跳得更快了。

“嗯?说话呀。”曲蔚然像撒娇一般用下巴在她的肩膀上蹭蹭。

“说……说什么?”夏彤连说话都结巴了,被蹭到的地方痒到她的心里了,一阵阵的心悸让她心跳得更快了。

“说你喜欢我呀,说你爱我呀!”曲蔚然镜片后的双眼微微上挑,眼睛闪着光亮,抱着她轻轻摇晃着,像在撒娇一般。

夏彤看着这样的曲蔚然,整个心都软了,她想满足他,满足他所有的愿望,用自己最多的爱,让他觉得幸福。

“我喜欢你。喜欢到好想这样轻轻一闭眼,就能过完一辈子。”夏彤用力地闭上眼睛,然后睁开望着他说,“这样,我就不用担心,明天你还在不在我身边;明天,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喜欢我……”

曲蔚然认真地听着,那灼灼如桃花般的丹凤眼里满是笑容,他用力地抱紧夏彤,深情地说“以后每天都要说。”

夏彤低着头,用力地点点,任由他抱着,羞涩地使劲绞着手指,好嘛好嘛,只要他开心,那她就每天都说,嘿嘿。

那天晚上,曲蔚然就那样抱着夏彤坐了很久,像是好不容易找回的珍宝一般,不舍放手,不愿放手。他觉得抱着她软软的身体,闻着她淡淡的体香,听着耳边悦耳的风铃声,是那么的美好与安宁。

夏彤十八岁生日这天,她早早就起了床,穿上爸爸给她买的新裙子,鹅黄色的公主裙将她的皮肤衬得白里透红,灵动的大眼满是对今天行程的期盼,她对着镜子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玫红色的头花扎了个低低的公主辫,黑色的长发分成两拨披在胸前,出门之前,她偷偷地对着镜子用了林欣阿姨的口红,学着大人的样子抿了抿嘴唇,望着镜子笑了笑,清纯的秀丽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妩媚,像一朵微微欲开的娇艳花朵,好看极了。

夏彤10点不到就去了市区,尽管她知道曲蔚然要11点才下班,严蕊也要到11点才来,可是她就是等不及,就是想早点到约定的地点看看,这是她第一次过生日,18岁,成人的日子。

从小,她最希望的就是能快点长大,过了今天,她就是大人了。

夏彤笑着在市中心逛着,东看看,西摸摸,见什么都觉得很好很漂亮。夏彤走进一间名牌运动服店里,在男装区逛了逛,一件白色的运动服吸引了她的视线,她觉得这件衣服曲蔚然穿一定好看。她走过去,伸手拿起衣架,同一时间,另外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正好握在她手上,她慌忙地缩回手。

“啊,抱歉。”碰到她手的少年连声道歉。她抬起头来看他一眼:“没关系。”

那少年有着一张帅气的面孔,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当她抬起眼看他的时候,他明显地呆住了,直直地盯着她看,夏彤不好意思撇过头,转身走了。

那少年却一直望着她,直到他身边的朋友拍他的肩膀扬声道:“好啊,唐小天,你居然敢盯着别的女生看,我要去和雅望告状去!”

“我没有。”叫唐小天的男生一阵紧张地解释。

“还说没有,一直盯着看呢,舒雅望,雅望,快来呀!”男生一边叫着一边跑出专卖店。

“张靖宇!”唐小天紧张地追上去抓他,“你别胡说。”

张靖宇跑到迎面而来的女生面前,那女生戴着鸭舌帽,看不清容貌,只是她牵着的那个10岁左右的小男孩漂亮得特别抢眼,连夏彤这样羞涩的性格都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几眼。夏彤见张靖宇指着店里的她,对着鸭舌帽女生一阵叽里呱啦地告状,女生气得抬起脚就踹在了一直解释的唐小天身上,唐小天委屈地看着夏彤。张靖宇幸灾乐祸地笑着,隐约听见他说“你看,你看,他还盯着那女生看呢!”

鸭舌帽女生和10岁小男孩一起望向夏彤,夏彤连忙转过脸,不让他们看见,很是不好意思地从另一个门走了出去。

夏彤又逛了一圈,便早早地来到约定地点等着。她安静地坐在广场的休息椅上,从书包里摸出一个湛蓝色的糖果盒,盒子是用马口铁做的,有一本笔记本般大小,铁盒上写着英文四边都印着一朵朵白色的雪花,很是精致。这个铁盒是严蕊从美国买回来的高级糖果,夏彤吃完了里面的糖,就用它装一些自己最宝贝的东西。今天,她要把这些东西全都送给他!

夏彤轻轻地抿着嘴巴笑了笑,打开铁盒,反复看了几遍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它盖起来,紧紧地抱住,手指轻轻磨蹭着铁盒冰凉的表皮,心里想着曲蔚然打开铁盒时的表情,看了里面东西时的表情,一定很高兴吧,一定会的。

以后她每天,每天都会想办法,让他高兴,让他觉得真的很幸福哪。

夏彤将糖果盒装进书包里,抬起头望着明亮的广场,安静而耐心地等着。过了一会儿,忽然她觉得额头一凉,抬头望去,只见曲蔚然拿着一瓶冰饮料靠在她的额头上。夏彤接过饮料,展开笑颜:“你来了啊。”

曲蔚然笑:“嗯,等很久了?”

“还好啦。”夏彤站起身来,自然地牵起他的手道,“你早到半小时耶。”

“老板不在,我先溜了。”曲蔚然拉着夏彤走到自己停车的地方,拖着自行车骑上去道,“先去拿你的生日礼物吧。”

夏彤跳上车,揽住曲蔚然的腰,开心地问:“是什么,是什么?”

“到了你不就知道了?”

“你为什么不先拿来,再送到我面前呢?”

“太大了,拿着怪丢人的。”

“太大?”夏彤转着灵动的眼珠说,“是一大束玫瑰吗?”

“不是。”

“是洋娃娃吗?”

“不是。”

“那是什么吗?”

“反正你猜不到。”

“你告诉我啦,告诉我啦。”夏彤撒娇地摇着他的腰。

“哎哎,别动,我骑车呢。”曲蔚然的龙头扭了几下,吓得夏彤紧紧地抱住了他,曲蔚然嘴角又得意地上扬了几分。

“不说就算,反正我一会儿就知道了。”夏彤佯装生气地扭过头。马路对面,三辆自行车从她面前驶过,居然是刚才那群孩子,那个叫唐小天的少年看见了她,又一次紧紧地盯着她看,鸭舌帽女孩发现了他的行为,生气地拿脚踹他。她车后座上那漂亮小男孩,一手抓着她的衣服,一手拿着雪糕默默地吃着,漠然空洞的双眼也远远地看向她这边。夏彤移开视线,将脸埋在曲蔚然的背上,两群人就这样擦身而过,渐行渐远,炙热的阳光下,谁也不知道,那逐渐远去的人,将会对自己今后的生活掀起怎样的惊天巨变。

夏彤揽着曲蔚然的腰,想起包里的糖果盒,便拉开拉链,伸手在包里掏了下,摸出糖果盒偷偷地,偷偷地塞进曲蔚然的挎包里,可哪知道他骑着车,一拉包包他就感觉到了:“干吗呢?”

曲蔚然低头看她正在作案的手,夏彤见被发现了,红着脸一把将信封强硬地塞进他的口袋“没什么啦。”

“你塞了什么进去?”曲蔚然一手骑车一手掏还没拉上拉链的包,手伸进去摸到一个凉凉的东西。

“哎呀,回家再看,回家再看。”夏彤羞红了脸,连忙将他的手拿出来,捂着挎包不给他掏。

“到底是……”曲蔚然一句话还没说完,抬眼忽然被迎面而来的大货车吓到,他立刻伸手去扶龙头想躲开,可货车却像是疯了一般地向他冲过来,还未来得及反应,他连着自行车带着夏彤一起被撞得飞了起来,巨大的碰撞声刺痛了耳膜,剧烈的疼痛让曲蔚然无法思考。

他的身子在空中翻滚了好几圈,重重地摔落在地上,疼痛由四肢传遍全身,他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迅速地从他身体里流出,将他躺着的水泥地染红。他拼命地握紧双手,想要挣扎着坐起来,可四肢却没有一块骨头愿意听他的,他不停地抽搐着,抽搐着,窒息地抽搐着却怎么也动不了一下!

夏彤,夏彤,夏彤!他越是疼痛越是想念她!她就在他的身边,可他却无法坐起来看她一眼!她怎么样了?曲蔚然咳出一口血,眼睛死死地瞪着。忽然他的手被人握住,夏彤那哭泣着的脸出现在他面前,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眼眶。他听见她哭喊着大叫:“救命啊!救命啊!来人!救命啊!啊啊啊!”

“来人啊!救命啊!”曲蔚然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救命啊!救命啊!”

曲蔚然贪婪地盯着她看,使劲地、用力地,张着嘴巴,和着咳出的血,用尽力气问:“有没有……受伤?”

夏彤哭着摇头:“我没事,我没事!你也要没事!你也要没事啊。”

曲蔚然像是放下心一般,扯着嘴角,恍惚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曲蔚然!你看着我!看着我,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夏彤大声地哭喊着,站起身来,拉住一个过路的大叔哀求道:“叔叔,叔叔你救救他吧!”

“你救救他吧!求求你了!”夏彤扯着那个男人像是扯着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哭着求着,“求求你了,救救他吧。”

那男人拉起夏彤:“你别这样,我已经叫救护车了,马上就来了,别急,别急。”

夏彤一直哭着,跪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捂着曲蔚然的额头,鲜血不停地从她手缝中流出来染红了她的双手,她漂亮的新裙子。曲蔚然觉得温度正从他身上一点一点地流逝,全身变得冰冷,那种快要死亡的感觉向他袭来,他惊恐地睁大眼,他不要死!他不能死!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人生的意义,生命的价值!他不想就这么死去!

更何况……

更何况他若死了,夏彤可怎么办?

救护车的声音传进他耳里,他第一次觉得这刺耳的声音是这么好听,像天籁一般,他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搬动,搬上救护车。他的手一直被夏彤紧紧握着,他看见夏彤跟着他的担架上了救护车,他忽然轻轻地笑了,嘴角又涌出一丝血沫,可他依然固执地微笑,她没事她真的没事,真好。

夏彤紧紧地握着曲蔚然的手,见他眼神开始涣散,便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夏彤觉得救护车开了好久好久才到医院,她跟着担架车将曲蔚然送进手术室,看着亮起的手术灯无助地站在门外哭泣着。她不时地抹着眼泪,忽然她发现,手背上沾着的不是透明的泪水,而是鲜艳的红色,那是曲蔚然的鲜血。夏彤捂着嘴唇,哭得更加悲伤,肩膀被人揽住:“夏彤你没事吧?”

夏彤回过头来,望着身后俊秀的女孩,像是看见依靠了一般,哭着扑过去:“严蕊!”

严蕊紧紧地抱着夏彤,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背脊,小声地安慰着:“没事的,没事的。”

“我好怕……”怀里的夏彤声音轻得像是在飘。

“别怕,我在这,陪着你,别怕,他不会有事的。”

夏彤像是得到安抚一般,渐渐地安静了下来,连哭泣着的哽咽声也渐渐没有了。她的手紧紧地抱着严蕊,脸埋在她的胸口,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严蕊不停地安慰她:“别怕,没事的,没事的。”

“不要怕。”

过了好久好久,严蕊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她像是傻了一样抱着夏彤,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前方,像是雕像一样站着,一向洒脱的双眼忽然红了起来:“夏彤。”

空荡的医院长廊上,她听见自己这样轻声叫着她的名字。

“夏彤……”她又叫了一声,可还是无人回应,泪珠就这样从眼眶滑落,像是不要钱一般往下直落。

手术室的门被打开,穿着白衣的医生对着泪流满面的严蕊说:“姑娘,别哭了,里面的人救回来了。”

严蕊抬起呆愣愣的双眸,望着医生说:“她死了。”

医生奇怪地望着她,正想说里面的人真没事的时候,就看见面前紧紧相拥的两个女孩,像是承受不住一般,轰然倒下。那个短发的女孩,紧紧地抱着满身鲜血的长发女孩,轻轻地仰着头,无助地望着他问:“医生,夏彤是不是死了?”

医生诧异地睁大眼,蹲下身来,拨开长发的女孩一看,那女孩,眼耳口鼻,七窍流血,早已死去多时……

曲蔚然醒来,已经是一个星期后,当他睁开眼睛,找不到夏彤的那一刻,就好像明白了什么一般,呆滞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不去问,也不去找;不去听,也不去想。

来看过曲蔚然的人都说:“那不是悲伤,而是绝望,铺天盖地的绝望……”

可即使他不想听,夏彤的消息还是不断地传进他的耳朵里,隔壁病床上的病人说:送他来的女孩,死得很惨,五脏俱裂却毫无察觉,像是没事人一样在急救室外面哭着,手术没一会儿,她就忽然死在了外面。她死的时候,眼睛睁得很大,像是不相信自己就会这样死去一般,用力地睁大眼睛,死亡般空洞的双眸里,满是干枯的血块,文秀的五官皱成一团,凝结成了一个痛苦不堪与绝望的表情。

医院的护士说:女孩的尸体第三天就火化了,骨灰被乡下赶来的妈妈带回了老家。女孩的妈妈在太平间哭了很久,她扑在夏彤的尸体上哭着忏悔着,她不该将她送来城里,她不该让她离开妈妈,她不该只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抛弃她。

护士说,即使她看惯了生死,听腻了哭号,却还是被这个母亲的悲伤感染,偷偷地红了眼眶。

不管身边的人说什么,躺在病床上的曲蔚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失去眼镜的他,眼前一片朦胧,他睁着无神的双眼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医生们都以为他受的打击太大,失去了神智,便不再管他。

一天,为曲蔚然打吊水的护士算着点去给他换药水,刚打开病房就吓得尖叫起来,只见病房里,曲蔚然的输液管被从瓶子上拔了下来,被放进嘴里。他脸色铁青,身子痛苦地痉挛着、颤抖着。护士连忙跑上前去,将管子从他嘴里拉出来,按了急救铃。不一会儿值班医生连忙跑来:“怎么回事?”

护士连声报告:“病人将大量的空气吹进血管,照成肺内严重地缺氧,现在已经昏迷了。”

医生一边听着报告,一边对曲蔚然进行抢救。一刻钟后,他终于恢复了呼吸,医生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说:“这床的病人重点注意一下,自杀倾向严重。”

“是。”护士连忙点头,拍拍受到惊吓的心脏,转眼看着病床上苍白脆弱的少年,即使死里逃生后,那俊美的脸上也无一丝欣喜与侥幸,也不像有些自杀被救下的人一般要死要活地还叫着想去死一次。他就这般安静地躺着,面如死灰,了无生气。

护士低下头,怜悯地轻叹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她又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湛蓝色的糖果铁盒,铁盒被压得变形,原本平坦光滑的长方形,被压扁成一块,很是扭曲,上面还沾着干枯发黑的血液。“这个是在你出事那天背的包里找到的我看里面好像有东西,就帮你留了下来。”他原来的衣服和挎包沾满了鲜血,早已在手术台被剪坏后丢掉了,挎包里的东西也被碾压得没有一件完好的,只有这个铁盒,从一堆破烂中探出湛蓝色的一角,被这位细心的护士看见。

曲蔚然像是忽然被电流击过一样,忽然颤抖了一下,空洞的双眼凝起神来紧紧地望着护士手里的糖果铁盒,他快速地伸手抢过,紧紧地捂在胸口,护士悄悄地退出病房,偷偷地在门口看他。她以为他会立刻打开糖果铁盒看,可他却没有,一直紧紧地捂着糖果铁盒,像是想将它揉进心里一般。

护士忽然觉得病房里的这个少年真可怜,可怜得让她这个与他毫无关系的人都觉得隐隐地心痛。

那之后的日子,那个糖果铁盒便成了他的宝贝,醒着的时候捧在手里,对着阳光,仰头望着,漂亮的眼睛总是微微眯着,有时会闪过一丝神采;睡着时,就将铁盒紧紧地按在胸口像在寒冷的冬天,抱住一个滚烫的热水袋一般,用力地按在胸口,却又怕坏掉一般,小心翼翼地为它留下一丝空间。

年轻的女护士一直不懂,他为什么不看呢?既然这么重视这个铁盒,为什么却迟迟不肯打开看呢?她想问他,却又觉得唐突,最终忍了下去。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湛蓝色的铁盒,那个少年,终其一生也没有拆开过,因为那少年觉得,只要不打开它,夏彤就还有话没说完,就对这个世界还有眷恋,她的灵魂一定无法得到安息,她会在他身边盘旋无法离开。

所以,即使是灵魂也好,他也想将她困在身边,想要她活着是他的人,死了还是他的……

曲蔚然出院是在两个月后,漫长的高三暑假都快过去,他走出医院,顶着8月酷暑的太阳,缓步在街道上。他一直往前走着,像是没有目的地一般,从炎热的中午,一直走到黄昏,终于在一幢高端小区门口停下。他想走进去,却被保安拦了下来:“你找谁啊?”

两个多月没有说话的曲蔚然,轻轻地张开嘴道:“严蕊。”

“等下啊。”小区保安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举着电话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曲蔚然。”

保安又对着电话说了两句后,转头对着他说:“进去吧。”

曲蔚然也没道谢,笔直地走了进去,走过两幢小高层后,在小区的花园里看见了要找的人严蕊牵着一只大大的拉布拉多犬站在花园里,大狗兴奋地在她身边窜着。严蕊抬眼看见了曲蔚然,便解开了狗狗脖子上的绳子,让它自由地跑去。

严蕊抬眼,静静地凝视着曲蔚然,好半天才张口道:“听说你自杀了?”

曲蔚然默不做声。

“那怎么没死?”严蕊冷酷地讥笑道,“夏彤都死了,你怎么没死!”

曲蔚然无视她的嘲讽,抬起头,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问:“她死的时候,痛苦吗?”

这句话问完,现场的两个人,心里都像是被针扎一般的难受!

“痛苦?!”严蕊紧紧地闭上眼,想起那天怀中那缓缓消失的温度,逐渐沉重的身体,她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自己,却还是觉得周身一片冰冷。她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只有老天才知道她痛不痛苦。她在临死前最后一秒还在担心你,在她心里,你的安危比她的生命更重要。她连一丝一毫都没发现自己身体的不对劲,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那满脸的血,是她自己流下来的,眼睛里、鼻子里、耳朵里,明明她自己也流了那么多血,可她却一眼也看不见,这个笨蛋!这个只会躲在我怀里哭的笨蛋,那家伙,就一直哭,一直哭……”

严蕊说着说着便痛哭起来,她使劲地咬住嘴唇,忍耐了半晌,用哽咽的声音说:“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就要死了……”

严蕊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了,她抬手,使劲地捂着眼睛,跑远的拉布拉多犬像是感受到主人的悲伤一样,立刻跑了回来,扑在严蕊身上,伸着舌头,舔着她的脸颊,焦急地围着她转。

曲蔚然一直低着头,双眼通红地盯着地面问:“她最后,说了什么?”

“她说:我好怕。”

“我好怕……我好怕。”曲蔚然傻傻地一直重复着这句话,眼眶里的泪水瞬间滑落,两个月来压抑住的悲伤,像是缓过神来,像海啸一般扑面而来,打击得他站不稳,动不了,窒息一般的痛苦。他像是濒死的鱼一般,用力地咬着手背,使劲地喘息着,压抑地、猛烈地抽泣着。

那些有关夏彤的记忆,忽然猛烈地涌出来,紧紧地包围住他!

她说过:曲蔚然,我保护你,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她说过:曲蔚然,我会努力的,努力长大,努力变强,努力建立一个自己的家,我会很爱很爱我的家人,会对他们很好很好,所以,曲蔚然,你要不要……住到我家里来?我十年后的家里?

曲蔚然一点一点地跪坐下来,再也忍不住,细碎的哭泣声透出嘴唇,为什么一直盼望着长大的夏彤,连18岁都没活过?

那个笨蛋一样的孩子,那个眼里只看见我的孩子,那个一心一意爱着我善良到死的孩子……

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再也不能拥抱你……

我再也不能听着你的声音,看着你的笑容,无赖地要求你把全部的爱都给我……

夏彤,夏彤,不要抛下我……

我们约定过,你为我活着,我为你活着,既然你死了……那我也……我也……

“撞死夏彤的男人,我在曲宁远家看见过。”

严蕊冷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曲蔚然震惊地抬头看她。严蕊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查过他,他是曲宁远妈妈的手下,为她家杀过人,坐过牢。”

严蕊蹲下身,为拉布拉多犬拴上狗绳,转身背对着他说:“我这样说,你还想去死的话,就去吧。”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走向花园不远处的楼房里,她直直地看着前方,心里轻声道:夏彤,我知道你喜欢他,知道你不想让他死,所以,我把事实告诉他,这样做,他一定会活下来……

那你一定会高兴的,对不对?

夏彤,你总是对我说你想保护曲蔚然,可你一定没想到,原来,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说要保护另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结果会是这样的疼。

严蕊难过地停下脚步,靠着墙壁紧紧地抱住自己,可怎么抱也不觉得温暖,怀中,永远永远留存着夏彤离开时那冰冷的体温。

远处,花园里少年的身影,在昏暗的夜色下,渐渐模糊不清。 TqMGnab3irsx4EcbAthLUsjhqFQW9kXV6FKuXnkEdsffN5bEmiM7T/3OyWLiH4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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