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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心尖上的人

我见不得你受伤,更见不得你受委屈,哪怕那个人,是我自己,也不可以。

医院手术室外。

南风坐在长椅上,双手掩面,身体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季小姐。”刘凯迟疑了下,抬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咖啡。”

南风抬头,迷茫地望了眼他手中递过来的热咖啡,摇了摇头,侧头,望向手术室上方的指示灯。

他已经进去了两个小时,生死未卜。

她不知道自己这漫长的两个小时是怎么过来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老天啊,求求你,千万别让他出事!恍惚中,她仿佛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深夜,那场车祸,他也是如今天这般,纵身一扑,将她护在怀中。

他那样一个义无反顾的姿势,将她一颗心,撞得摇摇欲碎。

当他满脸是血地对她低喃,好痛,幸好不是你……她真的宁愿,被泥沙袋砸晕的是自己。

这样一份情,真的太重了,重得她承担不起。

这样的他,忽然间让她不知所措。

手术室的门,终于被打开。

南风冲过去,颤声问医生:“他……怎样了?”

刘凯也快步冲了过来,满脸凝重忐忑。若不是因为中午的酒,这个意外事故就不会发生。负责运送泥沙的工友偷偷喝高了,酒后没有休息就去开工,太大意,绑在起重机上的泥沙袋没有牢固稳定,在半空中坠落,一袋正中傅希境的腿部,还有一袋位置虽有所偏移,但有三分之一的重量击在了他的脑袋。

医生摘下口罩,拭了拭额角的汗,呼出一口气:“患者性命无忧,万幸头部没有砸中要害,又有安全帽阻挡,只是轻微脑震荡。伤最重的在腿部,左腿粉碎性骨折,”语调微微顿了顿,才接着说:“是否会对以后走路造成影响,还要进一步检查。”

南风的一颗心,一放,又猛然一提。

刘凯已是听得一头一脸的汗,忙不迭抬手去擦,先前脸上凝重的神色并未因医生的话而有所松动。

傅希境被推出手术室,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左腿打了石膏与支架,脸色苍白,大概是太痛,哪怕在昏睡中,眉毛也是微微蹙起。

南风伸出手,微颤着抚上他的眉毛,轻轻扫了扫,似是想要抚平他的疼痛。

她侧了侧头,对一直站在病床边的刘凯说道:“你先回工地吧,这件事情,等傅总醒过来后,再做处理。”

刘凯默默地退了出去。

南风在病房里静坐了很久,霎也不霎地看着病床上沉睡的人,心里一遍一遍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做?

窗外的天空,渐渐暗下来。

中午她只吃了半碗面,到现在也不觉得饿,只觉得心里又空又胀,两种情绪冲击得她连呼吸不畅。

她终于动了动身子,从包里掏出手机走到病房外,拨通了谢飞飞的电话。

“飞飞,你有顾恒止的电话号码吧?”

谢飞飞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炸毛:“别给我提他,我怎么会存他的号码……”

“飞飞,傅希境出事了,我得找顾恒止,帮忙联系他家人。”南风疲惫地打断她。

“啊……”谢飞飞一愣,立即说:“你等下,我去翻翻通话记录,再短给你。”顿了顿,轻轻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今晚要留在医院。你别等我。”准备挂电话时又加了句:“也别担心我。我没事。”

顾恒止在半个小时后赶到了医院,听完南风简单的叙述了事情经过,望着床上绑得跟个粽子似的傅希境,神色复杂,摇了摇头,叹息般地低喃:“傅情圣啊傅情圣,你还真是名副其实啊……”

他转头,问南风:“你吃过饭了吗?”

南风摇头。

“走,跟我去吃饭。”

“我不饿。”

顾恒止一把拽住她手腕,就往外走:“不饿也得去吃!”

“喂!”南风挣扎,怒瞪他,“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顾恒止不以为然地一笑:“我家小飞飞猜得没错,知道你肯定会绝食,所以千叮咛万嘱咐了我,就算绑也要把你绑去吃东西!”

南风被那句“我家小飞飞”惊得连反抗都忘记了,他们两个进展这么快?

顾恒止将她拉出了病房门,终于放开她,说:“飞飞说你有胃病,不能饿。你别让关心你的人担心。”说着,瞟了眼病房里面。

南风叹口气,说:“我想喝粥。”

顾恒止勾唇一笑,像对待小孩子那般捏了捏她的脸颊:“这才乖嘛!”

南风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

医院不远就有一家粤式粥铺,顾恒止在口福上从不愿意亏待自己,喝个粥也要点最贵最好的海鲜粥,还点了点心、凉菜等。南风只要了一份小米粥,粥煮得很烂,小米清香扑鼻,她却没有胃口,勺子在碗里搅动几下,喝了几口,便放下了。

顾恒止瞄了眼她,没再勉强她。

“放心吧,阿境从小到大身体一向好,这点伤,不会有事的。”他安慰她。

她胡乱点了点头。

顾恒止将南风送回医院,他没有进去,说:“我已经给他舅舅打了电话,他等会会过来,我就不陪他了,我想,这个时候,他最希望陪在身边的人,是你。”

“哦,还有,等下他舅舅来了,你别说他是为你受的伤。”

他转身,走了几步,忽又回头,叫住南风:“小不点。”

南风转过身。

顾恒止难得的一脸正经表情,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几年前你离开他,他像个疯子般地四处找你,什么办法都用了,只差没上天入地。你离开这些年,他身边再没有别的女人,每次我们哥们几个聚会,免不了风月场合玩闹,不管什么样的女人送到他身边,他看都不看一眼。你们重逢那天,是我跟几个朋友请他吃饭,想弄个房地产公司,邀他一起干,可他拒绝了。可是因为你被禾一灌了酒,他回头找了我,主动要求合作。他那样一个说一不二的人,却为了你,改了原则。”他顿了顿,才又开口:“还有今天,生死关头,他不顾自己,只想着你。我了解阿境,他是个多冷情的人,却为了你,做到了这份上,小不点,如果你还将他推开,伤害他,那你真的没良心。”

说完,也不等南风回应,转身,离开了。

南风怔怔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内心情绪涌动,良久,却终究化作唇边沉沉的一声无奈的低喃:“你不明白的……”

南风推开病房门,抬眼,便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她心下一喜,快步跑到床边:“你醒啦?”

床上的人却只是看着她,并不说话。

南风急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头痛?还是腿?我去喊医生!”

她转身往外走,却在他忽然出声里顿住脚步。

“你是谁?”

嘭——

像是被重物击了下,南风呆了,良久,才缓缓转过身去,望着床上的人。

他神色认真,眉毛微蹙,看不出玩笑的迹象。

“你……”她喃喃,医生不是说只是轻微脑震荡吗?怎么会这样?

她后退一步,跌落在病床边的一张凳子上,仰起头,嘴唇紧咬,手指覆在眼睛上,眼眶一酸,泪水汩汩而落。喉头发紧,无声的眼泪忽而转至哽咽,一波接一波,令她喘不过气来,她微微张着嘴,才能让新鲜的空气挤进来。

“小不点……”焦急的声音传来。

是谁在喊她?

是谁?

“砰”一声响,还伴随着一声闷哼,终于将陷入深深自责中的南风惊醒,她睁开眼,猛地跳起来,震惊地看着滚下病床的人。

傅希境龇牙咧嘴地想要自己坐起来,无奈头昏目眩,浑身发软,又被腿部固定的石膏阻碍,只能侧躺在地板上哭笑不得地冲南风伸出手:“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还不赶紧来扶我!”

一瞬间,南风什么都明白了,狠狠地瞪了眼傅希境。

南风喊来了护士,一起帮忙将傅希境弄上了病床。

她在凳子上坐下,轻轻舒了口气。

“吓着了?”傅希境望着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倾身,伸手轻轻擦拭掉。

“对不起。”南风低了低头,轻说。

他手指微顿。

很轻的三个字,他想他却是明白它的所有含义。对不起,让你受伤了。对不起,除了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能说。

但他不想要听这三个字。

他叹了口气:“你不需要觉得抱歉,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唇边忽然又牵出一抹笑:“小不点,我觉得挺划算。”

南风抬头,望着他。

“我更加坚信了一件事,你心里面有我。”

南风嘴唇刚动,便被他用手指抵住:“嘘!什么都别说。”他再靠近她一点,头上的纱布里散发出浓浓的药味,刺得她鼻子一酸,听得他用低低的声音在她耳畔说道:“我们,慢慢来,好吗?”

她闭了闭眼,涌到嘴边的话,终究又压回了心底。

慢慢来,可是,我们之间,隔着的东西,是岁月就能稀释的了的吗?

因伤了头部,傅希境醒过来没多久,便再次睡了过去。

折腾了一整天,南风也困倦,却没有睡意,她坐在病床边,支着手臂,发呆。

她望着他,他眉头终于舒展开了,呼吸绵长,嘴唇似勾着一丝淡淡笑意,仿佛做了一个好梦。

病房寂静,唯有彼此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这样静谧的时光,彼此默默相对,有多久没有过了?

身后“哐当”一声,病房门被人粗鲁地推开,一个身影急急扑进来,大喊:“阿境哥哥,你怎么样了?”

南风转头,瞪了眼来人,低声道:“小点声,他刚刚睡着!”

“哦哦!”许芊茉满脸焦急,看都没看南风一眼,直接扑到病床边,瞧见傅希境的样子,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阿境哥哥……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啊……”握着他的手,哽咽。

南风的眉头微微蹙起。

一个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严肃中带点冷:“芊茉,别把阿境吵醒了!”

南风回头,病房门口站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五十岁左右年纪,身形高大,眉目威严,静静站在那里,不说话,不看你,也令人觉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南风知道他是谁,傅希境的舅舅,这张脸看起来有点面熟,可是,她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他。

她微微退开一点,郑同升没看她,直接走到病床边,看到傅希境的状况,向来遇事淡定的他,也不由皱了皱眉。

他转身,望向南风,仿佛终于发现病房里有她的存在,南风向前一步,说:“您好,我姓季,是傅总在恒盛的助理。”

然后简单把事故经过说了遍,想起顾恒止的嘱咐,自然隐瞒了傅希境是为救她才受的伤。

郑同升淡淡点了点头,说:“辛苦了。”

“应该的。”南风低了低头,如果他知道事故真相,不知道会不会一怒将她丢出去。

“季小姐,你先回家吧。”郑同升说。

南风刚想说话,傅希境在这个时候醒了,一直趴在他身边的许芊茉惊喜地欢呼:“阿境哥哥,你醒啦!”

傅希境皱了皱眉,将手指从她手里抽出来,心想她怎么在这里?侧头,看到郑同升,一愣:“小舅,您怎么来了?”目光往南风那边瞟了瞟。

“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瞒着?”郑同升脸一沉,他太了解这个外甥,从小到大,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见他这反应,顾恒止给他打的那通电话,他八成是不知道的。

傅希境笑了笑:“一点外伤,没什么大碍。外公不知道吧?”

“我还没告诉他。”

“嗯,暂时别说,免得担心。”

“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转回莲城骨科医院。”郑同升说。

傅希境蹙眉:“好好的转什么院,这医院也不差。”

郑同升的目光落在他打着石膏的腿上,片刻,开口时已是不容反驳的语气:“那边的骨科是全省最好的。”

他在接到顾恒止的电话后,同这家医院院长取得了联系,找主治医生问了情况,知道他的腿有可能会落下毛病,他当即便让秘书联系了莲城的骨科医院,找了最权威的医生。

傅希境没再坚持,点头:“好。”看了眼许芊茉,对郑同升说:“小舅,您带芊茉去酒店休息吧,我这边不用陪。”

郑同升还没说话,许芊茉已先出声反驳了:“我不去酒店,我要留在这里照顾你!”

郑同升也说:“病房里怎么可以没人照应。”这也是他将许芊茉带过来的原因。

傅希境说:“有人照顾。”手指一抬,指向南风:“季助理会留在这里。”

郑同升皱了皱眉。

许芊茉终于正眼打量南风,不满地说:“她?她只是你助理,干嘛要留在这里!”

傅希境没看她,目光还落在南风身上,勾了勾嘴角,说:“这是她的职责所在。”

“可是阿境哥哥,人家特意过来陪你的……”

“好了,我有点累了。”傅希境打断她,对南风说:“季助理,到蓝晶酒店订两间房,报我的名字就可以了。还有,帮我送送小舅。”说着人已经躺回了床上,微微闭眼,摆明了送客姿态。

“好的。”南风握着手机去走廊打电话。

许芊茉还想再说,郑同升抬手制止了她:“芊茉,别闹了,让阿境好好休息。”

许芊茉不了解他,他可是了解他性子的,一旦做了决定的事,谁都没办法改变。

南风订好酒店回来,送郑同升与许芊茉下楼。郑同升带了司机开车过来的,自然不用南风送到酒店去。

上车时,许芊茉狠瞪了眼南风,手臂故意重重撞向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钻进车内,抬手,将车门在她面前甩得啪啪响。

南风稳住身子,不以为意,嘴角始终带着笑,挥手说再见,目送车子消失在夜色里。

南风摇了摇头,只是个被宠坏了欠缺礼貌与教养的娇小姐,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南风上楼,没有急着进病房,而是去了洗手间,用冷水扑在脸上,凉意令她清醒,疲惫也散去了许多。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脸色不济,眼角微肿。哭得太多了。

转身出去,路过公共区域,有人坐在椅子上看电视,南风目光从电视屏幕上掠过,是莲城晚间新闻。电光火石间,有什么东西从她脑海里一闪,随即,她嘴唇微微张开,面露惊讶。

让她觉得面熟的郑同升,之前确实没有见过面,也不是长相与傅希境相似,而是,她曾在莲城晚间新闻里见到过那张面孔。

她只知道莲城傅氏在商场上宛如一个王国,没想到傅希境的外祖家,背景也如此强大。当初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同她提过。

回到病房,那个说很累要休息的人此刻却靠在床沿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电视,见南风进去,他将电视关掉,朝她招手:“过来。”

南风在床边坐下,他握住她的手,她刚想抽回,他却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拉到了他怀里,双手紧紧拥住她,下巴搁在她肩胛里。

南风身子一僵,而后挣扎了下,想奋力推开他,又怕自己伤着他。

“别动,让我抱一会,就一会。”他低低的声音宛如呢喃,拥着她的手指更紧了几分,下巴在她肩窝蹭了蹭,满足地长叹一声。

她放软身体,没有再动。

片刻,他依恋不舍地将她放开,勾了勾唇:“说话算话,不能太贪心。”

南风微微别头,不忍看他的表情。

他伸手,指了指病房里另一张床:“你睡那。”

南风看了眼那张窄小的床,心底长叹,原本以为郑同升来了,她便可以不用陪寝,结果,还是逃不掉啊。

“累了一天了,快去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你跟我一起回莲城。”傅希境催促她。

南风猛然回头:“我也要去?”

傅希境挑了挑眉:“难道你不用去?”

“我去干嘛?”

“当然是照顾病患喽,季助理!”

南风脱口而出:“不是有人抢着要做看护嘛,让她做呀!”

傅希境扬了扬唇,眸中笑意荡漾:“小不点,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吃醋吗?”

“我……”南风顿了顿,觉得越解释越糟糕,索性转移话题:“我还要回公司上班呢!”

傅希境说:“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让你跟我一起回莲城的。城北开发案才通过一审,后面还有两次,要准备的事情很多,我这腿伤,估计没有一两个月是痊愈不了的,不能回公司,就只能把助理带在身边了。”

南风刚想说,我还有十天就要离职了,更何况这个案子一直是林小柔在负责,要带也是带她啊!

傅希境却话锋一转,语调一低,将石膏腿往她眼前抬了抬,瘪瘪嘴说:“它可是因为你而受的伤,你连照顾它都不愿意吗?它会伤心的,它一伤心,会好得很慢的。”语气竟像个可怜兮兮的小孩子。

“……”

南风无语,什么开发案啊,都是借口,这才是杀手锏。

他知道,她的自责与内疚。

就算她明知道不能再继续纠缠,可她确确实实没有办法丢下为她而受伤的他不管。

用自己的伤来博取同情,换得她照顾他的机会,傅希境也觉得自己挺无耻的,可他了解她,她惯于逃避,如果不这样,她肯定不会留在他身边。好不容易才靠近一点点,他必须乘胜追击,让她无处可逃。

第二天傅希境将对南风解释的那通工作理由原话不变地复述给郑同升,他倒没说什么,只念叨了他两句工作狂。反而是许芊茉炸毛了,指着南风大声嚷嚷道:“凭什么她要跟去啊!凭什么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接近心上人,竟然横空杀出个人来阻碍她,她怎么可能不反感。女人天生敏感,尤其是对自己在乎的人,她立即就嗅到了不对劲,她的阿境哥哥,对这个叫做季南风的女人,并不只是助理那么简单!

傅希境凉凉地瞥了眼她,说:“你又凭什么在这里瞎嚷嚷指手画脚?”语调平静,声音也不大,却让许芊茉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一句话,将她所有的气焰压了下去。

是啊,凭什么?就凭郑爷爷的宠爱?就凭郑家所有长辈一致把她当做傅希境未来太太看待?就凭她一直以傅希境女朋友自居的自我催眠?就凭傅希境这么多年一直单身让她以为他在等自己长大的自以为是?这么多凭借,可是,事件中心最最重要的男主角,却从来都没有把她当成过女朋友,对她从来都不假以辞色。

许芊茉咬着嘴唇,脸色煞白地望着傅希境,他神色淡淡,仿佛那句话不是他说的。

南风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作罢。

去办理手续的郑同升这时推门而入,没有注意到病房内反常的安静,只说:“准备出发了。”

下楼,谢飞飞的红色MINI已经等在了医院门口,她从后座取过一只行李袋,递给南风,“我随便收拾了几件衣服。”

南风接过,说:“也不知道在那边要待多久,我妈妈那边,就拜托你了,有时间就代我去看看吧。”

“放心吧。”谢飞飞摸了摸她的脸,“你呀,昨晚又失眠了吧?既然决定了,就别多想了。跟着自己的心走吧。”

南风苦笑。

谢飞飞说:“原本以为你等几天就辞职了呢,真是世事多变。”

是啊,世事多变,我们永远没办法预料,下一秒,你在哪里,将要遇见什么人,发生怎样的故事。

“不过话说回来,南风,他为你做到这份上,真的挺不容易的……”谢飞飞欲言又止,“算了,不说了,我要赶去上班了,你照顾好自己,给我打电话。”她挥挥手,上车,扬长而去。

南风目送车子消失,忽然觉得她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

哦,顾恒止!

南风忍不住笑了,这两人,还真是……天生一对啊!

去莲城的一路上,因了傅希境的那句话,一向聒噪的许芊茉反常地沉默,只是南风总感觉到一种恨不得把她吃了的阴森目光时不时从许芊茉那个方向射过来,她牵牵嘴角,不以为然。

转入骨科医院后,傅希境住的是贵宾病房,是个小套间,有客厅、厨房、卫生间,沙发茶几冰箱以及厨具一应俱全。南风撇嘴,这哪像病房,简直像住酒店。

客厅里有一张沙发床,柜子里有干净的被子枕头,是特意给家属陪房准备的。南风正担忧住哪儿,这下好了,都解决了。

刚安顿好,病房里便涌进好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为首一人与郑同升握手,神色郑重地说:“请您放心,我们会安排最权威的骨科医生。”

郑同升点点头,同傅希境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许芊茉坐在病床前,不做声,也不离开。

傅希境赶人:“你也走。”

“我不要!”许芊茉望了眼正在帮傅希境整理衣服的南风,眼睛里似能喷出火。

傅希境皱眉,冷声说:“不要让我讨厌你!”

许芊茉咬着嘴唇,盯着傅希境望了许久,见他神色认真,她眼眶一下子红了,“唰”地起身,冲出了病房。

南风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微微叹气,声音很轻,傅希境还是听到了,他挑了挑眉:“觉得我对她太凶了?”

南风忍不住说:“她只是孩子脾气。”毕竟,喜欢一个人,没有错。

傅希境嗤笑一声:“季南风,你倒大度。她可是你的情敌!”

南风愣了愣,沉默转身,继续整理东西。

傅希境勾了勾嘴角,躺下休息,一路折腾,够累的。

虽然嘱咐过,可许芊茉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到了下午,整个郑家除了正在海南养病的郑老爷子都知道傅希境腿伤住院的事,病房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人来人往,姨妈舅妈表姐妹一个接一个地来探望,每个人都是一番同样的询问与关切,到最后傅希境烦不胜烦,索性让南风把门锁上,图个清净。

南风低声嘀咕:“身在福中不知福。”

“瞎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

“过来。”他朝她招招手。

南风迟疑。

“喂,别一副我要吃了你的样子。”傅希境牵出一个无奈的笑,“有你这么做看护的吗?”

南风走过去,他伸出手:“扶我去洗手间。”

南风立即明白他要干什么,担忧地问:“你的腿现在还不能下地,床下有小便盆……”

傅希境一脸抓狂地打断她:“你让我在床上……我右脚可以走!”

南风搀着他慢慢地往洗手间挪,他单脚跳动,整个人的力气几乎都压在她身上,两个人都走得十分艰难,南风绷紧身体,生怕一不小心便摔着他,好不容易进了洗手间,南风转身想出去,却被他抓着不放,他低笑一声:“你回避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轰”一下,从额头到脖子,她的脸烧红成一片,飞速扭过头去。

傅希境侧目望着她尴尬欲死的神情,心情奇佳,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

晚餐时分,病房门被敲响,南风以为是护士,打开,却发现门外站着许芊茉,手里提着个保温瓶。南风微愣,没想到在傅希境说了那样的话之后,她竟然这么快又来了。

傅希境见了她,同样一愣。

许芊茉却没事人一样,笑容满面地打开保温瓶:“阿境哥哥,我亲手熬的鸡汤,特意请阿姨教我的,很香的,你尝尝!”

傅希境叹口气:“谢谢,可是你没必要做这些,医院里有备营养餐。”

“那怎么能一样啊,他们做的东西都很难吃!”许芊茉嘟囔道,说着倒了一小碗出来,递到傅希境面前:“快趁热喝。”

傅希境望着那碗冒着热气的鸡汤,觉得头痛,他没接,许芊茉也不收回,就那样递着,满眼的期待。

南风站在门边望着,情绪复杂,既不想他接,又怕他不接。

“南风。”他忽然喊她,“过来,一起喝。”

许芊茉尖叫:“阿境哥哥!”

傅希境不为所动:“拿走,还是大家一起喝,你选。”

许芊茉恨恨地瞪了南风一眼,然后不情愿地将那份她熬了一下午的鸡汤分成了三份。

喝完汤,傅希境便借口累了要休息,将许芊茉赶走了,临走前他说:“别再送鸡汤过来了,送来我也不会喝。以后季助理会负责熬汤,她的手艺很好。”

南风诧异地望向他,他只当没看见。

许芊茉走后,南风无语地问:“我怎么不知道自己熬汤的手艺很好?”他们在一起的那年,她闲暇无聊时,也试图做过饭菜,可每次都把厨房弄成一个战场。

傅希境灼灼望着她:“只要是你亲手熬的,不好也是好的。”

南风张了张嘴,半晌找不到话回,心底却划过一丝动容,脸也情不自禁地微微红了。

他那样一个清冷的人,竟也会讲这样让人脸红心跳的小情话。不擅长不常讲情话的人,讲起情话来,才最要命。

第二天,傅希境让医院安排了一个专业的男看护,他几乎包揽了所有事情,南风一下子闲下来,无所事事的时光总是特别漫长,这些年她已习惯奔波忙碌的生活,便有点不适应,更何况是与傅希境二十四小时同处一室。她好几次想要开口说离开,但每次看到傅希境打着石膏的腿,话到嘴边便又咽下去了。

傅希境自然看得出她的心思,但他只当做不知道。过了两天,等他头部伤处略微好转,便打了个电话给林小柔,让她将金沙区开发案的所有资料都送到病房来,让南风这个助理做得名正言顺。

林小柔是个人精,看南风的眼神又羡慕又嫉妒,还有几许掩藏不住的鄙夷。八卦之心谁都有,南风送她下楼时,她到底没忍住,问道:“你跟傅总?”

南风沉默,她也没再追问,但从电梯镜面反光里南风看到她撇嘴的嘲讽神色。

病房的时光因为工作一下子变得充实起来,有个晚上医生例行查房时撞见傅希境埋头苦干,严厉警告了他,可他却置若罔闻。南风也劝他,他笑笑,让她放心。对于这桩case,他似乎非常非常重视,怀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南风心里明白,因为对手是白睿安。

许芊茉依旧每天往医院里送亲手煲的汤,花样层出不穷,傅希境说到做到,真的不肯再喝一口。她也固执,就坐在病床前,将汤盛出来,然后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变冷,她的眼圈也一点点变红,然后颓丧地将冷汤又倒回保温瓶,默默地离开病房。

不大喊,不哭,也不闹。极度卑微的姿态。

一天又一天,如此反复。

连南风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可傅希境说,我不爱她,就不会给她一丝一毫的希望。

南风沉默,忽然想起谢飞飞,如果周扬对她的态度,如傅希境对许芊茉一样,她是否还会十几年如一日的迷恋?也许不会的吧,正因为他给过她希望,她才会在漫长的岁月里越陷越深,忘不掉,放不下。

可许芊茉的卑微安静姿态到底没能坚持太久,她从小被家人娇宠着长大,唯有在傅希境这里,一次又一次被冷落。她原本以为他讨厌她的骄纵,所以才跟阿姨学煲汤,忍下脾气,在他面前扮演温柔、安静、懂事的女子,可结果,依旧只换来他的冷淡。

在傅希境第N次让她将汤拿走时,她的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紧紧抱着保温瓶,冲他大吼:“傅希境,我讨厌你!”转身,跑出了病房。

她跑下楼,在一楼大厅,远远看到提着一袋水果从外面进来的南风,她顿住脚步,望着南风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恨意,她耳畔又响起几分钟前与傅希境的对话。

“你拒绝我,是不是因为季南风?”她问。

“是,我爱她。”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回答,终于不再扯上工作需要之类的借口。

“所以,芊茉,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不爱你,永远不会。”他的语调真冷静啊,她的心在那样冰冷的语调里,也仿佛结冻成冰。

可是,阿境哥哥,太晚了,已经太晚了。我从十三岁就开始喜欢你,整整七年。感情就像流水,付出容易,收回,却太难。

抱在怀里的鸡汤滚烫,她的心,却那样冷。她望着南风,眼中恨意化成一把利刃,如果没有她,阿境哥哥就会喜欢自己!如果没有她横插进来……

许芊茉抬脚,迎着南风走过去,手指慢慢拧开保温瓶的盖子,一丝热气蔓延而出,她快步靠近南风,扬手,保温瓶口对准南风直泼过去……

人在危险逼近的时候总有一种特别的敏感,在许芊茉快步朝她走过来时,南风也已经看到了她,本想打招呼,却见她泪痕交错的脸上带着一股狠劲,她扬手的同时,南风条件反射般地抬手、偏头,那些热汤,令她的手背立即红肿了一大片,万幸的是,她手中的购物袋挡住了脸,但下巴依旧被汤水溅到。

真痛啊……

南风的吸气声淹没在四周人群的惊呼声里,护士急忙跑过来,拉着她就往急诊室跑,她手中的水果袋跌落在地,苹果、桔子滚得满地都是。

许芊茉像是忽然从梦中醒过来般,傻傻地望着人群的指指点点,良久,她尖叫一声,落荒而逃。

南风在急诊室处理烫伤时,傅希境正拿着手机看时间,心想,买个水果这么久?这女人,不会跑了吧?

打她的手机,无人接听。

一小时过去了,依旧不见南风回来,傅希境在床上坐不住了,电话拨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无人接听。一丝慌乱浮上心头,他伸手狂按床头的呼叫铃。

护士急匆匆地跑过来,见他好端端坐在床上,才松了一口气。

“有没有见到季小姐?”他问。

护士十分讶异:“你不知道?”泼汤事件在护士站传得沸沸扬扬,大家在同情南风的时候,也掩不住一颗八卦之心,一口咬定这是情敌厮杀。没想到事件主角之一竟然蒙在鼓里!

“怎么了?”

护士犹豫间,傅希境已经不耐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护士只得据实相告,话还没讲完,她急道:“哎哎哎,傅先生,你的腿还不能下地走啊!”

傅希境已掀开被子下床,心急之下没个轻重,腿上立即传来疼痛感,他咬牙,重又坐回床上,怒喝:“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把轮椅推过来!”

“好好好。”护士吓得赶紧跑出去叫男护。

男护推着他在医院里上上下下楼层找了个遍,哪儿都没有南风的身影。

傅希境沉吟片刻,对男护说:“去后面花园里看看。”

正值早春,屋子外的气温还很低,男护看了眼傅希境的着装,出来太急,他只在病号服外随意套了件羊毛衫,便说:“傅先生,要不我先推你回病房,我再下来找季小姐?”

“推我出去!”他不容质疑的口吻。

医院里暖气很足,自动玻璃门刚一打开,迎面而来的冷空气令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傅希境却毫无知觉,双眼迅速扫视四周,然后视线停留在西南方向的一张长椅上,他轻轻舒了口气。

天冷,又是阴天,花园里鲜有人停滞,在满园绿植里,穿着黑色大衣的南风静静坐在那里,尤为打眼。她在发呆,没有听到轮椅转动的声响。

“南风。”忽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转头,看到傅希境,第一反应便是将缠着厚厚纱布的手藏到身后,继而想起下巴上也有殷红的烫伤,她又将脸转过去。

那些伤处,还是全部落进了他的眼里,她黑色大衣上还残留着汤水的污渍,十分狼狈。

他脸色变得铁青,眸中怒意翻滚,然后是心疼。他拽过她的手,强势逼迫她面对着他,南风挣扎,却未能挣开。她微微垂下头。他抬手,抚上她下巴上的伤处,动作已经很轻柔,南风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下,伤口火辣辣的刺痛。

他微微闭眼,将她缠着纱布的手送到嘴边,他的吻,轻柔地落下,“对不起。”

南风无声苦笑了下,不能怪他,是她太倒霉。

“你手机拿给我。”傅希境说。

南风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他。

他拨了个号码。

“喂,警察局吗,我要报警。”他声音比这寒冷的天气还冷几分。

南风惊得跳起来,“你……”她伸手去抢手机,却被傅希境避开。

“……对,许芊茉,我要告她故意伤人……”傅希境简单叙述了事件,然后说了个地址。

南风震惊地望着他。

他挂掉电话,抬头看着南风,脸色缓和下来:“这件事情,就交给我。”

南风叹口气:“你没有必要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她也生气,也愤怒,手背直到现在还是火辣辣的刺痛,医生说极有可能留下疤痕,还有下巴上的伤,如果不是那一刻她被吓傻了,又烫又痛,她一定会狠狠抽许芊茉几个大巴掌。处理完伤口后,她之所以避到花园里来吹冷风,就是知道许家与傅希境外公家两家世交亲厚,怕他把事情闹大,把事情弄得麻烦复杂。比之出一口气,南风更怕麻烦。

可她万万想不到,傅希境竟然直接报了警。这下子,她想大事化小都不可能了。

想到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情况,南风就觉得头痛!

“她做错事,就该受到惩罚!”傅希境说。

南风仰了仰头,深呼吸,然后朝他伸出手:“把手机给我。”

傅希境知道她想干嘛,将手机握得紧紧的,“不要!”

“给我!”

“不给!”

南风瞪着他,他也回瞪着她。一站一坐的两个人就那样僵持着。

站在不远处的男护有点忍不住了,走过来说:“季小姐,我们先回病房吧,这里太冷了,傅先生穿得少。”

南风这才发现他衣着单薄。

傅希境却对男护说:“帮我把大衣拿下来,再叫一辆车,我们去警局。”

“傅希境!”南风简直要哭了,“你别这样,你的腿还伤着呢,外面这么冷,算了好不好,我们回病房。”男护已经离开,南风急忙伸手去推轮椅,一下没留意,碰着了伤处,忍不住闷哼了声。

傅希境轻轻握住她受伤的手,微微侧头,低声说:“南风,我见不得你受伤,更见不得你受一点点委屈,哪怕那个人,是我自己,也不可以。”因为,你是我心尖上的人。

南风心一颤,想要劝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他们赶到警局时,许芊茉也刚被带到,她情绪极为激动,一边哭一边大声嚷嚷,“我不信,我不相信阿境哥哥会这么对我……我不信……一定是你们搞错了!”

她身边的中年女人一边帮她擦眼泪,一便焦急地对负责警察说:“警察先生,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傅先生跟许家就是一家人一样,怎么会告我们小姐呢!”

小警察不耐烦地说:“是不是搞错,等下原告来了就知道了……”

“他们没有搞错,是我报的警。”冷冷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许芊茉听到这个声音,立马跳起来,朝傅希境身边跑过去:“阿境哥哥……”在看到他身后的南风时,立即顿住脚步,身体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中年女人走过来,惊讶地瞪大眼:“傅先生,你真的……哎哟,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傅希境理也不理她,对警察指了指南风:“被伤害人在这里。”

警察立即开始着手做笔录。

吵闹的许芊茉此刻终于安静下来,却对警察的问话一概不理,只是霎也不霎地望着傅希境,眼泪源源不断地往下掉,神色凄楚绝望。

可傅希境却并不看她。

许芊茉的父亲很快带着律师赶到,没多久,傅希境的姨妈郑嘉韵也赶了过来。

问清楚情况后,许父首先对南风说了句对不起,而后神色复杂地望向傅希境:“阿境,就算芊茉做错了事,但你这阵仗是不是闹得太大了点?”

傅希境神色不变,说:“许叔叔,芊茉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成年了,她没有权利对别人这么任性妄为。她做错了事,就应该承担责任。”

郑嘉韵将一直抽泣不止的许芊茉拥在怀里,嗔怪道:“阿境,是你过分了,有什么事情在家里解决不就好了,还闹到警局来,你看看,瞧把小茉莉吓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说着瞟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南风,不满道:“好歹小茉莉也是自家人,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傅希境提高声音,仰头看着郑嘉韵,冷哼一声:“难道真要毁了容,才算大事?”

郑嘉韵有点讪讪的,嘀咕道:“这不是没有毁容嘛!”

许家律师对南风说:“季小姐的医药费我们会全权负责,如果还有什么要求,请提出来,我们会一一满足。所以,请你撤销报案,我们庭外和解,好吗?”

南风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耳畔是许芊茉嘤嘤抽泣声,警察里的喧嚣吵闹声,觉得脑袋要爆炸了般,心烦意乱,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行,就这样吧。除了医药费,我没有别的要求。”南风胡乱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南风。”傅希境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她不想应,也不想回头。

此时此刻,她不想说话,也不想见任何人。

她埋头,在寒风中疾走。也不知道瞎走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来,她站在路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让司机往墓地开去。

下了车,她却站在墓园下面,不敢走上去。

她仰头,遥遥望着父亲墓碑的方向,任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吹出了眼泪。

爸爸,对不起。

爸爸,我该怎么办。

他对我这样好,这样好。有生之年,除了你跟妈妈,没有人这样宠爱过我。好到我忍不住想要沉溺,永不醒来。

她慢慢蹲下身,在黄昏凄冷的风中,紧紧抱住自己,任眼泪肆意流淌。

南风回病房时,发现傅希境病房外站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见了她,微微点头致意。

傅希境正在看文件,见她进来,明显松了口气。

南风好奇地问:“门口那人是谁?”

“保安。”

“保安?”

“嗯。以后许芊茉再也进不了病房。”

保安是傅希境从寰宇调过来的,只一个任务,严禁许芊茉出入!其实就算他不这样做,许芊茉短时间也不敢再上医院来。

南风简直哭笑不得,觉得傅希境太小题大做了,心底却有一丝暖意蔓延上来。

但她还是开口请辞:“傅总,我这个样子,留在这里也没办法做什么,我想回海城。”

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不行,你受了伤,必须在医院治疗。”不等她反驳,他抬了抬打着石膏的腿:“你是想让我这个样子去找你?”

“……”

他的声音转低,叹息般:“不小点,听话,别让我担心,好吗?”

南风叹口气,终是留了下来。

过了几天,谢飞飞来莲城出差,顺道到医院来看她,见了她裹成粽子般的手,直追问,南风架不住,便如实相告。谢飞飞听完,跳起来拉着她就往外走,边走边愤怒大骂:“我靠她奶奶的,那死丫头住哪儿你知道吗?走,姐非得把丫毁容了不可!”

南风拽住她:“飞飞,算了。”

谢飞飞炸毛,瞪她:“圣母玛利亚啊你!差点就被人毁容了,就这么算了?”

南风也瞪她:“你别这么激动,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然后说了警察局那一出。

谢飞飞拍手称快:“哇靠,傅希境帅呆了!”顿了顿,轻轻问:“你跟他怎么样了?”

南风怔了怔,才答:“还是那样。”

没有很坏,也没有更进一步,彼此平静相处,傅希境并没有什么过分亲密的行为,似是怕把她吓跑,而南风,明知应该保持距离,可内疚与心软,令她身不由己。她已经不去想太多,只希望他的伤尽快痊愈,到那时,她会离开。

莲城骨科医院不愧为全国数一数二的骨科权威,傅希境的腿伤治疗进展很好,先前南风一直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狠狠地舒了口气。

他已经可以下地慢慢挪动步伐了,治疗进入复健期。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多了,可傅希境从来就没闲暇过,病房几乎成为了他的临时办公地点,林小柔都来了好几次,金沙区那个案子已通过了二次审核,只差最后一次会议,最关键的时刻到了,更不能掉以轻心。而寰宇这边的工作任务也超重,这些年寰宇在业内地位已是卓越,有口皆碑,可每一次有重大case,傅希境依旧喜欢亲力亲为。

南风手背的烫伤终于慢慢痊愈,只是医术再好,她手背上依旧还是留下了浅浅的淡红色疤痕,庆幸的是,她下巴上没有留下伤疤。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冲上许家,泼许芊茉一脸热汤。

自那之后,许芊茉没再出现在医院里。

南风自嘲地想,这赶走“情敌”的代价,真够大的。

当傅希境终于彻底扔掉轮椅,拄着单拐也能行走时,他立即强烈要求出院,这些日子,他实在受够了消毒水的气味与入目皆白的四周。

南风以为他出院了,自己便能解脱,可傅希境凉凉的一个眼神抛过去:“你放心我一个人在公寓?”

南风说:“有男护!”

傅希境似是忍无可忍:“你让我跟一个男人同居!”

“……”

见她沉默,傅希境立即换了副表情,提起行李袋,拄着拐杖慢腾腾地往门口挪动,低低叹息:“唉,如果不小心在家里再摔一跤,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啊……”

南风仰头望天花板,上前,抢过行李,“我来。”没好气地走在前面,不想跟他多讲一句。

傅希境勾了勾嘴角,心情愉悦地跟上去。这丫头,心软啊。他总算看出来了,他吃定了她的心软。

南风上一次来江边公寓还是傅希境刚转入骨科医院,她过来帮他收拾衣物,一个多月无人居住,公寓里已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傅希境走了一段路,显得很疲倦,又不肯去卧室休息,偏要躺在沙发上,看着她搞卫生。

南风打开窗户,江风徐徐吹进来,今日有好阳光,金色光芒映照进来,屋子里暖洋洋的。

她将头发盘起来,挽起袖子,拖地,擦拭桌子,整理杂物,给植物浇水,身影来来去去,他的目光便跟着那身影来来去去,舍不得错开一下。

就这样看着她在他眼前忙碌,他心底既安宁又充满幸福感。她挽发劳作的模样,令他想到一个词——妻子。

“南风。”他喊她,声音低哑,柔情似水。

“嗯。”她正垂头在为一株绿植清洗叶片上的灰尘,头也不抬地随口应了声。

“我们结婚吧。”依旧是轻轻的声音,仿佛梦呓,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

她手中的动作停滞,身体也僵住。

他没有做声。

她也没有。

空气中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他的急促与忐忑,她的杂乱。良久。

南风起身,抱起那盆绿植,低低地说:“它要晒晒太阳了。”她从他身边走过去,走向阳台。

很久,都没有回客厅。

傅希境望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然后,手指盖在眼睛上,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没有再提那个话题,她自然也不会。

傅希境以为她会因此离开,可南风没有,她尽心尽职地做着看护的工作,照顾他生活起居,也帮他处理工作上的事情,每周两次陪他去医院做腿部复健。

她抽空回了躺海城,去医院看赵芸,才短短一段时间没见,她发现妈妈的头发又白了几许,眼角皱纹也多了几丝。她帮妈妈洗了头,擦了身子,换上新买的睡衣,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说了好多好多的话。

宁大姐说,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陆江川几乎每天都会来病房看望赵芸。南风点点头,我知道。她在莲城的时候,陆江川每晚都会给她发短信,内容几乎一致,先是告诉她赵芸一切都好,让她不要挂念。她会礼貌地回复一条,谢谢。然后他会告诉她莲城明天的天气情况,变天让她加衣,下雨提醒她带伞。提醒她有胃病,要按时吃饭。提醒她晚上不要独自出门。最后道晚安。他的关心温暖、妥帖、细致,不热情似火让人透不过气来,宛如一个普通朋友那般。令南风无法冷漠拒绝。

离开医院时,南风去陆江川的办公室找他,他没在,护士说,陆医生去外地参加个医疗会议了。本来南风还想请他吃顿饭,以表谢意,只能作罢。

回莲城时,天已经快黑了,在车上接到傅希境的电话,问她到哪儿了?是否赶得及一起吃晚饭。南风以为他等她回去做饭,这段时间他饮食特别挑剔,他姨妈本来让家里的保姆过来给他做饭,被他拒绝了,酒店的外卖也不要,非要吃南风亲手做的。这些年,南风也经常自己做饭,可她在厨艺上实在没天分,做出来的饭菜被谢飞飞嫌弃得要死。可傅希境却吃得津津有味。

南风想了想,说:“有点晚了,要不我给你从外面打包饭菜回去吧?”

傅希境说:“不要,今晚我做牛排给你吃,你快回来。”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南风皱了皱眉,他下厨?长时间站立没有关系吗?

傅希境的手艺仅限西餐,在国外留学时正儿八经地拜师学艺过,牛排与意面堪比五星级酒店的大厨,连对西餐没多大兴趣的南风都胃口大开。

南风刚进门,便闻到了香味从厨房飘出来,她中餐吃得少,这会饿极了,忍不住深深呼吸,循着香味儿走。厨房里,傅希境正在起锅,听到动静转身,笑说:“你倒会掐时间。”他将盘子凑到南风鼻子下,趁她埋头深嗅时又迅速拿开。

“喂!”南风怒喝。

傅希境哈哈大笑。

餐桌上放着一只橡木桶,南风指着它骇笑:“你夸张了吧?这么大一桶酒?”

傅希境打开盖子,让南风凑近酒桶:“来,闻闻。”

醇厚的清香立即钻入她嗅觉,她微微闭眼,深呼吸:“好醇的葡萄香!”她侧头,望着他:“自己酿的?”

傅希境赞道:“聪明。”

“你酿的?”

他笑着摇头:“我哪有这个闲情逸致,我只会喝。是一个朋友送的,就这么一小桶。这酒有钱都买不到的。”

“哦?”南风好奇。

傅希境说:“这可算是个传奇故事了,很多很多年前,有个法国传教士,传教到西藏与四川边界的一个村落,因为受了当地人的恩惠,便在当地建了座教堂,还留下了顶级的葡萄种子以及古老的家传酿酒方子。一代代这么传了下来。毫不夸张地说,我喝过法国最顶级的葡萄酒,都不及它的味道。”他摇了摇头,遗憾地说:“可惜这私酿从不出售。”

“哇,这么神奇!”南风咂舌,贪婪地嗅着。“那我要多喝几杯。”

傅希境好笑地敲她的头:“酒鬼!”

烛光摇曳,牛排美味,美酒香醇,这压根是他精心准备的晚餐。南风心情好,酒实在太好喝,她喝了好多杯,自酿的葡萄酒养胃,傅希境也不阻止,慢悠悠地摇着酒杯,望着她慢慢酡红的脸颊,与越喝越亮的眼神。

这顿饭,吃得极慢。

小橡木桶的酒被两人喝掉了一半,到最后南风已是微醺,她站起来,拍了拍发热的脸颊:“不能再喝了,有点晕,我要去洗澡睡觉。”

“你没事吧?”傅希境问。

南风摆手:“我酒量好着呢!”然后拿衣服进了浴室。

洗完澡,人清醒了几分。趁着傅希境去洗澡时,她收拾桌上的残局。在厨房刚刚洗完杯碟,便听到浴室传来“嘭”一声响,而后是傅希境的痛呼声。

南风一惊,慌忙跑过去,浴室门竟然没有锁,伸手便推开了。热气蒸腾里,围着浴巾的傅希境跌倒在地上,眉毛紧蹙。南风蹲下身,焦急地问:“你没事吧?摔到腿了吗?能起来吗?”她伸手搀扶他,手指刚碰到他手臂,便被他拽住,一拉,她整个人便倒在了他身上,南风下意识挣扎,下一秒腰身已被他手指紧紧揽住。

迷蒙雾气里,四目相对,他目光幽深,灼灼地凝视着她,她闻到他呼吸间淡淡的酒香,混淆着她的,交织在一起。她脸颊酡红未散,衬着雪白的皮肤,眸中仿佛也沾染了此刻浴室里的雾气,比美酒更迷人。他呼吸一窒,一个翻身,嘴唇迅疾覆盖住她的,不给她逃脱的机会,撬开她的唇齿,舌缠绕着她的,深深深吻。

南风绷紧着身体,心脏跳得那样快,像是要蹦出胸腔。她费力挣扎,想要推开他,可他却发了疯似的,丝毫不予退让。他离开她的唇,嘴唇慢慢游移到她的耳垂,轻轻咬了咬,对着她的耳鼓呢喃,低低似醉语:“南风,别推开我,不要推开我……”

她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推开他,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一切都失控了。可那一刻,她手脚仿佛不是自己的,属于他的气息,那么熟悉,铺天盖地地笼罩着她,像是今晚那桶醉人的美酒,又像是山顶旖旎的风光,令她不能抗拒,情不自禁地想要沉醉。

他抱起她,走向卧室。

迷乱中南风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望着他的腿,惊讶开口:“你……”

未出口的话被他用滚烫的热吻堵住。

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落地窗映照进来,莹白的光线里,她的睡衣,他的浴巾,散乱了一地。

这夜,月色如许,春光旖旎。

南风,等待了这么久,寻找了这么久,仿佛这一刻,你才真正地属于我,你就在我怀里,在我的身体里,在我的呼吸里,在我触手可及的身边。

他拥着她,紧紧的,密密的,仿佛拥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这一晚,傅希境终于沉沉地睡了漫长踏实的一觉。

他醒来时,如多年前的习惯那般,闭着眼睛伸手一捞,却捞了个空。他霍然睁眼,身边空空如也。

“南风。”他起身,从浴室到厨房到书房到画室,哪儿都没有她的身影。

他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望着窗外忽然转阴霾的天气,如同他此刻的心。风从窗口灌进来,直吹他心底,将那个才被欣喜幸福填满的地方,吹出了一个黑洞。

他以为经过昨晚,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有所缓和,他以为他们终于往前迈进了一步,可她却再一次,不告而别。

“季南风!”他铁青着脸,紧握拳头,咬牙低吼。 My7cpKB8lUJ6aqeqzcUlMJMVh1WdHJW8xD1kLRRIuGCORcee1/v/0NHGdJYyKJ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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