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问题告一段落后,接下来的问题,就是秀子的婚姻了。“虽然让超过三十岁还单身的秀子工作回家后帮我们做饭,但仍然希望她能早日结婚。”因此,谦二也希望赶快结婚娶个太太,一九五八年连续相亲了两次,但结果都不如人意。“一位我不太中意,自己拒绝了。另一位的亲戚是医生,要我把肺的X光片寄给他看,送去了之后对方就拒绝这桩婚事了。当时感到一阵震惊,再度痛切感受到自己是伤残人士。”
不过,缘分总是出乎意料。一九六一年春天,秀子带了一位客人到第六都营住宅家中。那是秀子在佐吕间时期的小学同班同学熊冈宽子。谦二后来便与这位女性结婚了。
谦二时年三十七岁,宽子三十二岁。宽子是佐吕间小学校长的次女,已经结过一次婚,离婚后带着一个五岁的儿子,名叫刚一。宽子的家人在战争结束后举家迁往广岛,宽子把刚一留在老家,自己一个人到东京工作赚钱。可是宽子的父亲于一九六〇年十月突然过世。“宽子的母亲好像严格命令她,要在刚一上小学之前找到新的结婚对象。我自己也想找结婚对象,秀子也想离家独立。刚好三个人的利害关系完全一致。”
以谦二的条件而言,说不上是好的结婚对象。与父亲一起住在第二种都营住宅,就职经历相当不稳定。实际上只剩下半边的肺,健康方面也有很多顾虑。可是“对方的亲戚们,因为母亲非常着急,所以赞成我们的婚事”。
即便如此,宽子结婚后,洗完澡看到谦二背后的手术痕迹,听说“看到吓呆了”。“虽然有说明过,但大概没想到这么严重,如果结婚前就知道的话,或许这桩婚姻就告吹了。”
一九六一年十一月,谦二与宽子结婚了。同一个月秀子搬出第六都营住宅,隔年一九六二年(昭和三十七)六月也结婚了。对象是过去一直交往的大学职员同事,秀子之后也继续担任大学职员。
谦二与宽子的结婚仪式,在东京都一处叫新宿生活馆的场地举行,谦二跑业务时从立川涉外劳动管理所的监督官那边知道这个地方。这个立川涉外劳动管理所,是专为在立川基地工作的日本人基地劳工而设立的,属于东京都劳动局的设施。
因为那是人进人出的场所,许多业务员都会前往推销。在那里偶然与路过的劳动管理所的人聊起,对方说想要便宜举办婚礼的话,那地方很适合。我这边的媒人是渡濑社长,又邀请了早实时期的朋友、静冈的姊姊等亲戚若干,再加上父亲与秀子。宽子方面的亲戚,感觉总是比我们身份高一些。我这边邀请的客人很少,所以连原健一郎也一并叫上了。
结婚仪式没有采用任何宗教仪式。两个人宣读“结婚誓言”后,生活馆馆长再祝福献辞,大概就是这种形式。在公共设施举办无宗教结婚仪式,日本战败之后某段时期相当盛行。
原本日本的结婚,只是两家人碰面,开宴席吃饭而已,没有什么宗教仪式。现在举行的神道式“神前结婚式”源自于一九〇〇年当时的皇太子(之后的大正天皇)结婚时“创造”的宗教仪式。经济高速增长后庶民的购买力上升,提供神道式或基督教式婚礼的场所逐渐多起来,之后类似谦二在公共设施举办无宗教仪式婚礼的场地,便随之逐渐消失。
新婚旅行是到伊豆度过四天三夜的旅行。谦二的足迹虽然从北海道到东京、中国东北、西伯利亚、新潟,之后又回到东京,流转过不少地方,但除了参加过一次立川商店员工旅游之外,这还是他首次个人旅行。“旅行回来后,秀子离开家里,家中换成了主妇进驻。”
结婚后的一九六二年五月,刚一的外祖母从广岛把刚一带来,宽子到羽田机场去迎接他们。六岁的刚一或许因为长时间不在母亲身边,所以比实际年龄成熟,是一个相当伶俐的孩子。
虽然一切看来一帆风顺,但“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宽子结婚后不久就怀孕,精神上陷入不太稳定的状态。住处狭窄可能也是原因之一,因此我们决定先把雄次托给静冈的同父异母姊姊照顾。
这位姊姊,过去与丈夫一家人住在新潟的日本轻金属公司宿舍,谦二在新潟工作的时代,曾经跟他们居住过一段时间。之后姊姊一家人随着日本轻金属的静冈清水工厂开设,一家五口一起搬入了静冈的公司宿舍。
这位同父异母姊姊理解状况,也愿意接雄次过去照顾,但公司宿舍过于狭窄,因此为了照顾雄次得另外租住处,需要一些时间准备。这段等待的期间只好把雄次暂时委托给住在山形的另一位同父异母姊姊。这位山形的姊姊还在喂乳时便寄养在其他人家中,但此时仍细心照顾生父,父女间仍有相当深的牵绊。
谦二三十六岁,宽子三十三岁,刚一五岁(一九六二年十月摄)
一九六二年七月,雄次在秀子的陪伴下离开了第六都营住宅,前往山形。十月,雄次在同父异母姊姊的长子陪伴下,暂时回到第六都营住宅,住了大约三晚,再度迁往静冈。雄次从前年起就因心因性高血压身体状况不佳,如果没有人随侍在侧,便无法长途旅行。
静冈的姊姊特别租了一户独立的小房舍来照顾雄次。一九六四年五月,雄次因为脑梗塞离开人世,享年七十九。“虽然知道一直有高血压的问题,可接到静冈姊姊的电话,说父亲身体状况很差时,还是有些意外,匆匆忙忙地赶过去,赶到时父亲已经过世了。整个人只感到一阵茫然。”当时东京正在举办奥运,但谦二说他“完全没留下印象”。
无论如何,雄次离开之后,宽子的精神安定许多。一九六二年九月,产下了对谦二而言唯一的一个儿子。因为宽子已经带来了刚一,所以给孩子起名为英二。第二年夏天,谦二带着英二前往冈山,小千代看了非常开心地说:“这是小谦的儿子啊。”
身为校长的女儿,宽子十分热心教育,会买图鉴与绘本给刚一与英二,也会购读《小学一年级生》等教育杂志。结婚之前母亲寄给宽子的信件中,也写到要为孩子们先存好上大学的学费。与伊七和雄次一样,谦二的成长过程中并没有接受过这种文化,都把孩子的教育交给宽子处理。
刚一进入昭岛市的小学,很快就拿到优秀的成绩。英二则开始在附近新开的私立幼稚园上学,因为附近尚没有托儿所,宽子便在家专心于家事与育儿。谦二偶尔也会负责照顾英二,带着小孩一起跑业务,不过这只限于宽子不得不外出办事的时候。
一九六五年左右起,孩子们的生日会开始吃蛋糕点蜡烛。对谦二而言,这是他不熟悉的习惯。“战争之前的庶民,以虚岁为准,每次正月大家就往上加一岁。只有知识分子或上层阶级才会庆祝生日。宽子的家属于知识分子家庭,因此好像有庆祝生日的习惯。”
谦二因工作繁忙,赚来的薪水直接交给宽子,也不过问如何使用。宽子自己记账,也存下一笔可以买下新家、搬出公营住宅的资金。
翻开宽子记下的账本,一九六二年谦二的月薪大概是三万多日元。不过金额并不固定,许多时候会晚一周发薪水。在薪水迟发时,也出现过家中只剩下数十日元的状况。“渡濑社长每当公司稍为宽裕时,立刻就想扩大事业。这种时候给员工的薪水就会迟发。英二出生的时候我向公司借了四万日元。”
一九六二年时,小熊家一天的餐费大概是三百日元到四百日元。理发钱一百三十日元、房租每个月两千五百日元、电费每个月五百到八百日元、牛奶配送每个月一千四百八十日元等。这一年比较大笔的支出,有吸尘器一万一千二百日元、电风扇一万日元、相机六千日元、刚一教育费两万三千七百一十三日元、英二出生费用两万一千八百日元等。不过这一年也腾出了邮政储金五万零两百一十八日元、人寿保险一万日元。
一九六二年小熊家的总收入,计有谦二的薪水四十万八千四百七十七日元,以及谦二谈成大生意统筹获得报酬四万日元、公司股票分配五千零六十一日元等,总计五十万六千七百五十七日元。家庭生活支出四十三万两千四百一十六日元,股票增买一万一千日元。“如果谈成大笔的生意,批发商就会发奖金。保持立川商店的薪水之外,这部分就当作副收入。股票是宽子受在证券公司上班的弟弟影响,所以也购入一些。”
顺着经济高速增长的成果,生活上逐渐宽裕。一九六一年“休闲风潮”蔚为风尚。不过根据谦二的说法:“说是休闲,不过是在英二出生的第二年,使用公司厢型车Sambar,一家四口到羽村的河堤上看烟火而已。隔年则是到神代植物园赏花。简单来说,就是不花钱的娱乐。其他就没什么记忆了。”
即便经济高速增长,但庶民生活仍然相当谨慎。一九六八(昭和四十三)年,举行过“过去三个月体验过的休闲、娱乐”调查,根据这项调查,排名第一的是读书;第二为超过一晚的旅行;第三是手艺、裁缝(只在女性中拥有高得票);第四是在自家饮酒;第五是看电影、戏剧。
一九六〇年代,战后一代的生活风俗虽然成为热门话题,但就社会整体而言,当时仍是以类似谦二这种战前一代为主导的年代。高速经济发展期下的经济循环命名,例如“神武景气”“岩户景气”“伊奘诺尊景气” ,以及把冰箱、洗衣机、黑白电视机称为“三种神器”,等等传统词汇的使用,说明了这个时代的主要发言权、诠释权,仍操纵在受战前教育的一代手中。
一九六八年,居住于冈山的外祖母小千代,以九十一岁高龄过世了。谦二最后与小千代的见面,是在一九六五年带着英二搭乘有卧铺的急行列车到冈山拜访的时候。迎来明治一百年之际,谦二的长辈世代全都离开人世了。
对谦二而言,在七岁到二十岁这段所谓人格形成期,陪伴他成长的小千代,算得上是他实质上的母亲。葬礼依照当地风俗举行土葬。几年之后,为了迁入伊七于战前在东京购买好的多摩墓地,再次把外祖父母的遗体挖出火葬。伊七与小千代的遗体都在地下腐朽了,只有小千代下葬时穿的化纤质地的寿衣完全未遭腐坏,很漂亮地保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