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九(昭和三十四)年九月,谦二再度搬家。他申请了位于东京都昭岛市的低租金第二种都营住宅,抽签之后获得入住资格。因为这个原因,谦二终于脱离了居住上的困境。
当时是公营住宅的扩张期。日本的住宅政策并非由厚生省主导,而是由建设省管辖。因此与其说公营住宅是一种社会福利,其实这项政策更具有刺激经济发展的倾向。这种倾向也表现在比起由国家扩充公营住宅,更鼓励吸引民间投资用于新住宅建设的政策上。
不过在一九五〇年代,民间还没有充足的经济能力进行住宅建设。因此建设省为了提高住宅完工件数的实际业绩,才催生公营住宅建设。这项为了解决经济高速增长带来的都市住宅不足这一问题而实施的制度,以及一九五八年导入的全民保险,都象征着社会福利政策的信念。
也就是说,当谦二搬入都营住宅的一九五〇年代后半段,公营住宅处于暂时性的扩张期,等一九六〇年代正式进入经济高速增长期后,倡导由个人自行负担新建住宅的政策也正式开始实施,公营住宅规模也随之缩小。
当时的都营住宅,依据所得不同分成几类,谦二申请的是适用于低收入阶层的第二种都营住宅。谦二能够获准入住,是因为正好遇上公营住宅扩张期所带来的好处。
而谦二在体育用品业能靠外勤业务获得成功,是因为在一九五〇年代后半这还算是新兴经营模式,所以尚有发展可能。如果谦二提早五年或者延后五年来到东京,便没机会遇上这股整体大环境上升的潮流。
谦二的上班状态,在申请都营住宅入住许可时也起到了一定的帮助作用。根据谦二的说明,“因为跑外勤业务所以有机会进出公家单位,在闲聊之中偶然得知都营住宅的申请资讯。之后仔细看过报纸,发现已经公布入选者的名单”。
正如前一章的说明,日本的福利行政采用个人申请之后方能享受福利制度的“申请主义”。许多人,尤其是生活上或时间上都缺乏余裕的贫困者,无法得知相关资讯,因而无法申请利用。因着外勤业务能够进出公家单位,也给谦二带来相当的好处。
谦二申请第二种都营住宅时落选了两次,直到第三次申请才于一九五九年三月获选。但是获选时该住宅仍在建设当中,所以等到当年九月才能够实际入住。“还在建筑施工中的五月,我到现场看了一次,建地原本好像是农地,长满杂草,那时周围仍旧是农田。不是木造房屋,而是楼板房,这是当时留下的印象。”
提供免费房屋给小熊居住的私立高中总务长正好在一九五九年三月突然过世。“他突然过世,代表着原本还住在青梅的妻子与小女儿,应该都会搬来西国立这幢房子居住。所以我们自己也考量,这下非得搬走不可。总务长的葬礼办完,我们也确定获准入住都营住宅,正式迁入之前只需先搬到一处临时住处,于是便委托屋主,暂缓几天让我们找到临时住居即可。”
一九五九年五月前后,他们搬到位于国立车站前沿着“中通”马路旁一栋公寓的二楼。八叠大小的房屋没有任何设备,不过有水槽与两台瓦斯炉的公用厨房,也有公用厕所。搬家时由公司部下骑着电动三轮车来帮忙。谦二、秀子、雄次三人,在此一同度过了三个多月的时光。
这是从西伯利亚回国以来,第九次搬家了。除去疗养所的五年时间,平均一个地方居住时间不会超过九个月。无论用什么方式计算,更换工作次数都超过十次,平均在职期间大概只有半年多。
一九五九年九月,谦二终于搬入位于昭岛市的第六都营住宅。“搬家时,立川商店的年轻人们前来帮忙。年轻员工不断进入公司,自己虽然只待了三年,已经算是老前辈了。”
隔年的一九六〇年四月到六月,报纸版面上大幅报导反对“日美安保条约”斗争的消息。对谦二而言,虽然与反对者有相同感受,但却也觉得那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参加游行的大概是工会的劳工与学生。自己因为工作紧张根本无暇休息,而且也没想过要特意从立川跑到国会参加。原本我就讨厌岸信介,《日美安保条约》怎么看都是与和平主义相反的产物。如果能够在半路上遇到游行队伍,我应该也会走入队伍参加游行。
讽刺的是,第六都营住宅附近,就是依据《日美安保条约》驻留规定,由美国第五空军驻守的横田基地。都营住宅正好在美军军机起降航路的正下方,旁边紧邻的就是国铁青梅线,噪音非常惊人。因为是新建的第二种都营住宅,因此不会选择什么太好的地段。
第六都营住宅有点类似英国提供给劳工阶级居住的公营住宅,以相同规格建造连续的四户住房,住宅沿着划分区块的道路连绵兴建,整个住宅区约有两百户,而周围仍多为旱田。
谦二搬入的四连栋,邻居分别是自卫队队员、警官与巴士司机。好像居住者都是下层公务员,或者约略相同阶级且拥有稳定职业的人。谦二说:“住户大多都是给人质朴善良感觉的人们。巴士司机与曾任巴士导游的人结婚。住在边上那户人家的男性,好像头脑比较差一些,但下雪的时候就会不断帮大家铲雪,是个善良的人。”
一九六〇年左右为止,个人住宅若非“资产家”便无法拥有电话。一般人不是靠直接往来,就是有急事时利用电报或快信取得联系。第六都营住宅的状况,则是入住的东京都厅职员家中会有电话,并由住在这里的几家人共同使用。这种都厅职员,在第六都营住宅中大概配置了三处供他们居住,当有打给其他居民的紧急电话时,他们便会通报居民来接电话。
大概这些都厅职员是被都厅选拔出来、负责照料全体居民的,应该也有给他们一些津贴吧。为了广为传布政府下达的政令,他们还组织自治会,也在都营住宅的空地上举办夏天的盂兰盆会跳舞祭典。我因为工作忙碌,没时间担任这种照料居民的角色,自治会也是仓促间成立,我想也没有什么通过大家投票选出的程序。
房子隔间只有四叠半与六叠两间房,但厨房有自来水与水槽,有锅灶也有钢瓶式的瓦斯炉。数代人的房间都设有旱厕,之后还增设了可由柴薪或木炭烧水的浴室,也有一块小庭园。虽然是适合下层民众的俭朴都营住宅,但总算生活上有了安定感,谦二感到相当开心。
感觉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住处了。虽然仍是租赁的房屋,但这是第一次住在无须配合房东、不怕随时要被赶走的屋子里。虽然是筒子楼式的集体住宅,但与隔壁都隔着水泥预制板,与只有木板墙的老式筒子楼不同,听不到隔壁的声响。而且前后还有空间,感觉就像独户一样。
不仅能与父亲一家三口住在一起,而且住宅终于拥有瓦斯与自来水,父亲也感到开心,终于可以从“下层的下层”爬到“下层的中层”了。虽然住宅紧邻美军基地与铁轨,噪音很惊人,但也不能再多加苛求了。
谦二在战争之前租屋时就住过有瓦斯与自来水的房子。对谦二而言,他的战后复兴,终于在一九五九年完成了第一个阶段。
搬家之后,饮食上不仅可以吃到鱼肉,也开始食用火腿与香肠。谦二把公司的微型面包车停在都营住宅的空地,开着这辆车大概二十分钟便可到立川商店上班。“当时住宅周边有大量的弃耕空地,根本没想过要租停车位。更何况,当时在第六都营应该无人拥有家用汽车。我的汽车也是公司车,可能有少数人也持有公司车,但在第六都营我没见过自己那辆以外的其他汽车。”
搬家后没多久便购入了黑白电视机。紧接着也买了没有甩干功能的单缸洗衣机与电饭锅。“在立川商店附近的电器行以现金购买。我不用分期付款购物”。
至于其他的家具,大概就只有衣柜、茶几、木制的小书架而已。不过在谦二的印象中,“来到昭岛之后,虽然只维持最低限度,但至少有些像样的家具了。在此之前因为经常搬家,为了能够尽快迁移,总是过着只有手提行李加上一床棉被的生活”。
房租两千五百日元,搬入时谦二的月薪已经提升到一万八千日元。在青梅线的昭岛站前再过去就有一处市场,秀子即到此处购物。家中也能够订阅报纸,延续战争之前订阅《东京日日新闻》的习惯,继续订阅同家报社改版之后的《每日新闻》。
停电的状况不常见,但苍蝇很多。放食物的盘子如果不罩上半球形的网罩,便会聚集大量苍蝇。垃圾收集不完善,加上没有下水道,都可能是原因。
当时东京人口激增,垃圾处理速度却跟不上,只能将垃圾运到东京湾岸的掩埋场“梦之岛”丢弃。第六都营住宅每户外头都有水泥制的垃圾箱,虽然有把垃圾载走的回收系统,但没有分类,而且回收速度似乎也很慢。因为没有下水道,所以定期会有化粪车来回收粪尿。不过“因为过往一直没有冰箱,有食物便全部吃掉,而且当时没什么包装纸,几乎不用丢垃圾,所以也没感到太大的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