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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无能为力的小市民

接近可以出院的时候,谦二获准外出前往新潟市,可以寻找住处,也能为出院预做准备。但他已经失去半边肺叶,又没有什么技能,对于已经三十岁、不能再自恃年轻的谦二而言,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如何生活下去。

结核病患者当中,有许多出院之后仍因贫困与营养不良,造成体力衰弱又过度劳动,然后复发重回疗养所的“回锅”例子。他们在看不到未来的贫困生活下,过量饮酒,陷入不正常的生活等,结果成为复发的病人。

前述《男人真命苦》的男主角渥美清出了疗养所回归社会后,便完全戒除烟、酒、咖啡等,用心管理自己的健康状况。谦二也想着,“总之要留心不要复发,万一再次发病,就真的出局了”。“因此之后一边工作一边注意自己的健康,只是许多时候不得已仍得强迫自己,可是肺活量大概只剩两千毫升,只要稍微劳动便会气喘不已。”

虽然领有残障手册,但谦二属于轻度等级,“搭乘国铁超过一定距离后能够获得半价优待,大概就这种程度而已,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好处”。顺带一提,谦二这种等级在汽车购置税与汽车重量税上都可以获得减免,不过等到他知道这个讯息,已经是二〇〇九年的事情,加上他之前并未申请减免,所以现在也无法享受这个政策。

出院之后,谦二先到剩下小千代的冈山。这是一趟前往东京与静冈拜访亲戚的旅行。

到东京之后,他先与从新潟移住东京的妹妹秀子碰面。此时秀子已经写信给父亲,并在东京的学艺大学担任职员。

在北海道、新潟、东京之间迁移,小熊家的成员都是所谓的“漂泊者”,对他们而言,已经没有家乡。虽然小熊家的本家在割野,但关系却不紧密。况且新潟没有什么好工作,也无法达成想要照顾雄次的目标。谦二与妹妹商量,希望不久自己也能在东京找到工作,至少可以照顾雄次与继母,全家再次一起生活。

七年之后再访东京,已经看不到战争灾害的痕迹。谦二到东京的一九五六年,流行一句话叫“现在已经不是战后了”,日本开始进入经济高速增长期。因为石原慎太郎的小说而被称为“太阳族” 的年轻人受到瞩目,西武、东武以及三越等百货公司都争相在池袋开张。“我已经五年没踏进这个大千世界,宛如浦岛太郎 一般。与东京的繁华相较,自己就像是被挑剩的人一般落魄。”

在东京,谦二前往探望曾经写信到疗养所的早实时代的朋友,并逗留了几天。

疗养所待了五年,连社会规则都忘记了,来看朋友连伴手礼都没带,实在是很抱歉。他虽然也遭征兵,但只是在千叶县挖掘了一些本土决战用的战壕,大战结束后立刻复员,并在东京都厅上班。与他相比,自己在西伯利亚待了三年、疗养所五年,好像只在各种拘留所或收容所中生活一般。

东京之后,接着谦二前往静冈,拜访在今枝火腿上班时照顾自己的同父异母的姊姊,以及在日本轻金属上班的姊夫。一九五二年日本轻金属在静冈县的清水开设了新工厂,姊姊一家人移居到静冈。在姊姊家叨扰了几天后,谦二动身前往小千代所在的冈山。

外祖母还是一样住在离开主屋的小仓库里。接下来两个月左右,我再次陪着外祖母,一起居住在狭小的仓库中,外祖母依然温柔地叫唤我“小谦”。亲戚们的生活虽然相当辛苦,但大家也知道我得了结核病,并非故意不照顾外祖父母,所以没有摆出一副“你事到如今才跑回来,究竟是什么意思”的态度。

虽说住在庭院一隅的仓库,但主屋就是小千代的老家,小千代的妹妹也住在里头。与日本刚战败的时期不同,目前生活多少较为稳定,而超过八十岁的小千代与妹妹的感情也很好。“既然已经在这里住习惯,外祖母年纪也大了,还是别再搬移住处较妥。这趟来看过外祖母,内心踏实许多,接下来只要担心自己的生活,以及照顾爸爸就可以了。”

回到新潟后,谦二仍回住院前上班的制版公司工作。离开疗养所之前获准外出做些生活准备时,谦二回访了一下公司,公司方面也答应让谦二再回来上班。现在公司已经不再处理销售燃料,专心于生意兴隆的制版业务。然而,在这家公司上班也只持续了大约两个月。

公司还是以办公人员聘我回来办公,仍让我住在制版所二楼。可是老板却爱上喝酒,随意乱花钱,晚上喝醉了还会爬上二楼我的住处,要我一起喝。因为这样,所以辞职了。我酒量很差,大概体质本来就不适合饮酒。

可是,辞职之后就没了住处。离开制版所后,谦二找到一处听说原本是水族馆的二层公寓,租了其中一个房间。因为自己也没带什么家具,借了一台拉车,自己把棉被搬运过来,一眨眼就算完成了搬家。

这个公寓,房东还提供早晚餐。房间大概有十叠那么大,不过入住的大概都是新潟市内来路不明、上不了台面的人。从旁人的角度来看,我原本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人”吧。房客之中有一位学校的老师,大概算是其中最属善类的一位。

辞掉制版所工作没多久,一九五六年十一月左右,偶然在新潟市街角遇到了疗养所时代的熟人。他名叫原健一郎,是位立志成为作家的年轻人。通过这位年轻人的介绍,谦二找到了一份工作。

原的父亲,原本是旧式中学的英语老师,因为在广岛受到原子弹轰炸的影响,在原高中一年级时便因为核爆后遗症过世了。之后父亲当医生的弟弟收养了原,期望他未来也能当个医生,提供他生活费。不过原本人却志在文学,所以进了京都大学文学部。不过经济上却因此出现问题,后来他辗转来到母亲所在的新潟,不久又感染上结核病。在疗养所内,原便在佐藤胜巳的底下,帮忙写患者运动的新闻稿。

与谦二重逢时,原健一郎因为自己父亲的学生是《新潟日报》的记者,通过这层关系,自己得以进入一家小出版社工作。虽说是出版社,不过就是采访新潟的地方政界、财界名人,把他们自吹自擂的故事,做成数十页的报导,并制成小册子刊载其上,靠此赚钱营生。“好好写出褒扬的文章,便可获得对方的大量购买,还能让对方愿意登广告。内容则完全都靠原一个人撰写。”

原与谦二碰面后,知道谦二住的房间很宽敞,便央求谦二让他搬入一起居住。谦二答应之后,原就带着自己的棉被搬入谦二公寓,开始共同生活。“原被房东赶了出来,眼下没地方可住,另一方面我虽然有地方可住却没有工作。与原合住之后,也通过他的介绍在那家出版社获得一份工作。”

那家出版社位于新潟市内,在社长自己家兼办公室进行编辑工作。公司是两层楼的民宅,一楼出租给商店,二楼的一个房间当作编辑室,另一个房间,则住着社长的两个女儿与社长的姊姊。社长大概五十多岁,靠房屋租金与编辑工作讨生活。他也是志在文学,原本就希望从事出版业。

我也试着撰写有关出租车业界的故事,可是却不像原写得那么好,自己大概不太适合这种工作吧。制作名片时印上假名,应该说是笔名更恰当,结果就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某天与原一同前往一家公司索取广告刊载费用时,该公司要求出示名片,出示后却被对方质疑:“这名片上的名字,与通电话时报上的名字不一样啊!”最后还是有领到费用,不过领到后两人也赶紧逃离那家公司。

出版社的办公室,经常有些来路不明的人进出。选举的时候,这些人会往来各阵营的办公室,接受对方的宴请,从他们口中听到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不过倒是没有见过黑道进出,也没遇到过黑道。当时日本还在经济高速增长期的前期,大概黑道还没开始四处巩固自己的势力地盘吧。

这段时期对谦二而言,是人生中少数例外、多少可以享受点乐趣的时期。

与原的职场、住处都在一起,下班后回公寓前,两个人会在新潟市内漫游。

我们一起去看电影、赌马等,赌马还曾经中过大奖。那时候全拿去请原吃饭了。还去过位于新潟市闹街“古町通”上的“朵利丝酒吧”。我不能喝酒,算陪着去见见世面。

经济高速增长的浪潮,也波及到新潟。新潟市内的百货公司,也开始安装过往没有的自动扶梯。不过谦二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贫困。

虽然去了百货公司,说到购物,也只有为了抵挡新潟晚秋的寒冷,买过一件外套而已。外出服装只有那么一套西装,平常穿些什么完全不记得了,应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衣服吧。衣服都靠手洗,内衣裤则没那么常换洗。另外因为不能像住在疗养所时期那般放任头发乱长,所以还是会定期去理个发,大概就是这种程度。

新潟市内的街头也出现了电视,但信号接收不良,所以影像总是乱跳,看不清楚,也不记得有热衷于观看运动直播的状况。

一九五六年十月,日本与苏联恢复邦交,但谦二并没有特别关心这件事情。一九五五年自民党成立,与社会党联合,鸠山政权与石桥政权诞生,对谦二而言仿佛都是发生在遥远世界的事情。不过因为身为“西伯利亚归国者”,对一九五六年十月匈牙利革命的新闻,还有印象。“一方面觉得苏联的镇压实在太过残暴,同时也对苏联体制下,民众可以自然发起抵抗感到讶异,毕竟根据自己过往的体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这么说,谦二选举时投票,照旧投给革新派的候选人。虽然不喜欢共产党,但谦二更讨厌日本的军国主义与保守派。

当时记得的新潟政治家,是新潟四区的社会党议员猪俣浩三。他以追查人权及贪污问题而闻名,也是一九七〇年创设国际特赦组织日本分部的伟大人物。在同一选区,另一方则是自民党的田中彰治,因为私下贩售国有土地、炒地皮等,有恐吓与欺诈的嫌疑,正被追查中,大家给他起了个“放火喊救火”的浑名,解嘲他自导自演、从中获利的行为。田中角荣,名字是听过,但并没那么引人注目。

国际特赦组织是一九一六年发祥于英国的人权团体,他们以其活动主旨是要求释放遭不当逮捕、拘留的“政治犯”而为大众熟知。冷战期间苏联的劳改集中营也是他们诉求的对象之一。多年之后当谦二生活安定下来,也在一九八〇年代加入该组织,在组织附属会报上持续撰写要求释放“政治犯”的信件,不过那是后话了。

一九五七(昭和三十二)年二月,二战开战时的商工大臣、原本是A级战犯的岸信介成为日本首相。可是苦于生活的谦二只留下这样的印象:“只感到厌恶,好像反动派大张旗鼓反扑的感觉,而自己身为微不足道的一介小市民,却完全无能为力。”

另一方面,谦二上班的出版社,在他进公司大约四五个月后也开始苦于资金不足。“工作内容本来就马马虎虎,加上新潟这行的市场规模很小,所以难以持续。”反复地换工作与公司倒闭,这就是中小企业劳动者人生路途的最佳写照。

一九五七年四月左右,谦二辞去了出版社工作。通过职业介绍所的中介,他受雇成为一家工具店的事务员。经济高速增长时期,产生了许多中小型工厂,特别是汽车零件工厂增加数量最多。这家工具店就是在这些中小型工厂间跑业务,销售扳手等工具争取订单。

工具店由社长、谦二以及四个业务员组成,一样苦于资金周转。公司设在一户两层楼的房子里,一楼是仓库,二楼是办公室。谦二照样与原合租一处,只是自己改到这家工具店上班。

但是一九五七年十二月,谦二辞去了该工具店的工作。离开的理由,则是自己盗窃被发现。

利用自己身为办公室职员之便,偷了公司的钱。虽然自认是个认真的人,却还是败给金钱的诱惑。不过,也只是偷了一张百元钞。社长似乎有所察觉,对我的态度有点改变。虽然没有直接追究,但继续待着气氛也很难受,所以便辞职了。

在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个“时机”吧。谦二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离开新潟前往东京。那期间,在雄次割野家中的继母,因为衰老,也是风中残烛的状态。

这样下去,留在新潟也没什么发展。为了能够与父亲同住一个屋檐下,只剩下前往东京打拼一途。在东京还有妹妹秀子,而且她工作也有着落,靠着兄妹两个人的薪水,总是能在东京找个据点,迎接父亲前来团聚。

在东京的工作尚无着落,谦二先与妹妹取得联络,拜托能让他借住一阵子,确保自己的住处。一九五六年五月离开疗养所时,一直接受生活救济,在这个时间点上自己完全没有存款。“从离开疗养所到前往东京的这一年期间,虽然有工作,但手边却仅剩一点钱。”

因为决定前往东京,所以也离开了原,不再共同生活。告诉原自己将前往东京后,原说了一句“就此别过了”。身边几乎没什么行李,只有一些手持的物品,除此之外,就是把棉被一起送给了原。

辞去工具店的工作后,十二月中旬的某个夜晚,谦二从新潟车站搭上夜间班车,出发前往东京。雄次年纪也大了,没体力到新潟车站来送行。工具店的同事们与谦二吃了顿饯行酒菜,之后顺便到车站送行。离开新潟时,谦二已经三十二岁了。 9TN0MVWJf3TplC3OJEJ3p4YzhsWB6CMC0F14xrKu3jK/d11EOdfXc+cwduU5hD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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