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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同的管理体制

在说明俘虏们的民主运动之前,需要先说明谦二见到的苏方管理体制,以及描绘一些人物的样貌。这些是为何民主运动会以如此形态发生的大前提。

日本的俘虏们,分别由苏联的内务部俘虏管理局管辖的俘虏营,与军方(国防部)管辖的劳动大队管理。谦二所在的第二十四区第二分所属于内务部的管辖范围。内务部拥有国境警备队与管理犯人及重要地区的国内警备队,这些警备队与军队拥有相同的位阶组织制度。内务部管辖的战俘营,由国内警备队的军人们担任管理者角色。

谦二待的第二十四区第二分所,从所长以下共有约十名高阶军官与下级军官管理,他们居住在战俘营外的官舍,每天到第二分所工作。此外警备队兵营就在战俘营附近,来自警备队的士兵负责监视俘虏们往来营舍与工作场地。

一九四五(昭和二十)年十二月中旬,大概因为物资盗卖的关系,所长接二连三地更换,此时第三任所长亚夫马德林上级中尉上任了。亚夫马德林有着一副黑发圆脸的长相,大概是中亚血统。

关于这一点,谦二说:“对于亚夫马德林东亚脸孔般的长相,我们并没有特别的想法。我想苏联方面也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理由,才将他派到这里。基本上,在苏联感受不到什么人种歧视,因为苏联人本来就混杂了各式各样的种族。”关于在苏联感受不到人种歧视的描述,不管赞成或反对苏联体制,在各种西伯利亚回忆录中,这点倒是共通的。

在谦二的俘虏营,实际上负责与苏联方面交涉各种实际事务的是第五十二大队的副官,隈部会上尉。根据隈部回国后所写的回忆录,亚夫马德林个性认真严谨,他在扫除黑市盗卖、改善战俘待遇的同时,也更严格执行劳动基础定额的规定。

苏联军官当中有一位警备军官,名为塞思塔可夫的中尉,在日本俘虏之间深具人气。根据隈部的回忆录,塞思塔可夫“说他曾经在德苏战线中成为德军俘虏,那种痛苦滋味他也尝过,因此对日本战俘的处置,都尽量保持宽大为怀。在他服勤的日子中,几乎没有出过任何麻烦,也绝对不会拿不合理的要求为难大家”

谦二从一九四六年除夕到一九四七年正月,曾经在塞思塔可夫指挥下进行将木材堆上货车的作业。“我记得回战俘营的货车因为路面结冻无法动弹,他说‘大家一起下车推’,自己也跳下来加入一起推车。”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成为德军俘虏的苏联官兵约有五百七十万。其中一百万人在受德军奴役后获释,但在前线遭虐杀或在战俘营中处境恶劣而身亡者,达到二百万到三百万人,死亡率高达六成。

另一方面,遭苏联军队俘虏的德国官兵约有三百三十万人,其中死亡约一百万人,死亡率达到三成。至于拘留西伯利亚的日军战俘,在拘留六十四万人中约六万人过世,死亡率约一成。成为日军俘虏的英美军官兵,死亡率约在百分之二十七左右。

成为德军俘虏的苏联官兵即便存活下来,也必须面对苏联内部的残酷对待。斯大林于德苏开战后的一九四一年八月下达“遭俘虏是对祖国的背信行为,是一种背叛,应该处以极刑”的命令。 获释的俘虏,因为替德国工作过,有协助敌人的嫌疑,必须送往再教育集中营与惩罚大队,有许多人因而死亡,而详细的状况,至今未明。

根据隈部的回忆,塞思塔可夫“原本是苏联军方的精英军官,却因为遭俘虏而一夕之间命运巨变,此后对于人生与其说不敢奢望太多,倒不如说完全不抱任何期望”。根据谦二的说法,警备队内部都称塞思塔可夫中尉“马有尔” ,似乎他原本官拜少校。而塞思塔可夫的太太,也一起在俘虏营中工作。

隈部认为塞思塔可夫“是一个充满人情味的人,想不到苏联里面竟然还有这等人物”。谦二也回想说:“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的中尉,总是面带微笑,是个好人。我们这些俘虏与他错身而过时,如果对他行礼,他也会微笑着稍微举手回礼。”其他俘虏也会用简单的俄语称呼塞思塔可夫是“好中尉先生”。

除此之外,谦二还记得如做会计工作的中尉、高瘦的军医中尉以及他的军医少校夫人,还有一位俘虏们谑称“螳螂”的高瘦细脸士官等人。

分配到西伯利亚战俘营对苏联人而言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因为每天得与他们碰面,即便不交谈,大家也能够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其中有好人,也有不那么好的人。像管理俘虏作业的少尉,为了出人头地,往往会催促俘虏们进行作业。

谦二待的战俘营中,俘虏没有义务向苏联军方敬礼。塞思塔可夫因为会对俘虏们回礼,所以俘虏们与他错身时也会向他行礼,虽然这并非义务。听说也会有体罚或殴打俘虏的人。

谦二本身也回想说“苏联军比日本军来得好”,他如此描述:

苏联军人在不执行任务的私下场合时,军官与士兵都能和乐谈话。五一劳动节等休假日,还会带着家人到战俘营来,大家一起跳舞。劳动节时军医夫妇很亲热地手牵手走在一起,因为太太的军阶更高,大家都说“他家里一定是老婆当家喔”。长官不会暴力相向,如果理由充分,士兵也可以对长官进行抗辩。

根据我自己的经验,一九四六年的六月左右,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们大约有十个人被派到一家小型毛皮工厂,旁边就是羊皮的鞣皮作业场。在那里工作的一位毛皮工匠俄罗斯老爷爷,从帽子上敲了一下我的头。自己工作时被那位老爷爷捉弄了,当时他还哼着歌。虽然我也有不对,不过因为听过如果在作业当场受到暴力相向可以申告,我就呈报上去,进行抗辩。隈部上尉、翻译的山本先生、所长亚夫马德林,加上我再度前往作业场,老爷爷虽然也陈述了自己的意见,但最终仍向我道了歉。之后看到隈部上尉很生气地对亚夫马德林所长说:“都是因为那个俘虏的态度不好。”不过即便如此,日军俘虏能这么做,还是令人难以想象。

在拘留期间遭苏联人殴打的事情,以我自己的例子来看,就只有这么一件。一九四七年春,我被派去挑选卷心菜。冬天结冻保存的菜当中,有些解冻后坏掉无法食用,我们的任务便是把坏掉的菜挑出。当时,在作业之中,我差点被揍。那会儿,俘虏们会趁监视者不备,偷走挑出来的菜。有一回,我不幸被监视的男人看到,他立刻作势要打人,我立马跪下,双手合十道歉求饶,还好逃过一劫。

准许俘虏抗辩的例子,在其他的西伯利亚回忆录中也有记载。回忆录中还出现过在战俘营受到虐待的俘虏,向来自中央的监视官告状后,该负责官员遭到调职的例子。 从这点来看,谦二觉得“比日本军来得好”的感想,似乎不仅是他个人的感受而已。

不过,苏联还存在着秘密警察。从俄国革命后的国家保安局(GPU),一直到斯大林死后的一九五四年改称国家保安委员会(KGB),有不少名称与组织结构上的变迁。谦二在西伯利亚期间,苏联的秘密警察与强制集中营一样,都受内务部的内务人民委员部(NKVD)管辖(一九四七年起独立成为国家保安部)。

苏联军中存在着所谓“政治军官”(political commissar)的隐藏势力。革命后的苏联为了强化军力,仍旧采用旧帝俄时期的军官,但因为对他们的忠诚有所质疑,所以又配置了国家保安局的政治委员,这就是所谓“政治军官”的起源。特别在斯大林体制下整肃红军之后,“政治军官”拥有凌驾一般军官的权威,甚至会介入作战指挥,屡屡造成指挥现场的混乱。

在谦二等人的战俘营,“政治军官”也屡屡出现。特别是一九四七年末到来的“政治军官”,他因长相被俘虏们戏称为“进藤勇” ,大家都怕这号人物。他们与战俘营的警备部队似乎是相互对立的关系。在隈部上尉的回忆录中,描写到亚夫马德林或塞思塔可夫时总是带着好意,对这些“政治军官”却写着“国家保安局的军官都是令人不敢恭维的人物”、“满脑子都是阴险的手段”等文字。

但理所当然的,俘虏们不太可能有机会去详细了解苏联方面的内部组织结构。在当时的战俘营,除了负责管理的内务部国内警备队之外,还派有国家保安部军官、内务部俘虏管理局政治部军官等驻扎。“进藤勇”究竟确切属于哪一单位,现在已经无法确认。以下的描述便是基于俘虏们这种有所局限的观点而构成的。 1ndTQSp4o8DVTj1A8ZBYV++TCnetYnyYuXUAQTGXi9CQw6poyUyU8ZJAQ12rnWy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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