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对于我来说就像前行途中的高山一样难以逾越。当我把克林斯兰夫人的要求告诉那个可怜的年轻人时,他也这样认为。他说:“唔,的确太难了。”但他告诉我,他会仔细想一下,然后尽全力完成这件事——如果可以的话,我第二天去拿那封信。
“如果我能对她或他有更多的了解就好了。让一个死人和一个你从未见过面的女人谈恋爱真他妈难。”他说这话的时候裂嘴笑了一下。我无可否认,这件事确实很难办,但我知道他会尽力去做。我可以看出,这件事激发了他要克服困难的积极性,可是它却使我沮丧不已。
第二天晚上,我如约来到年轻人的房间。爬楼梯时,我突然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有时让我难受得就像喉咙给人掐住一样。
“楼梯怎么冷得像冰一样,”我心里想着,“我打赌,从早上起就没有人为他生过火。”但我真正害怕的并不是寒冷,我能感觉到有种比寒冷更糟糕的事情在等着我。
我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喂,”我尽可能高兴地说,“我给你带来一品脱的香槟酒,还有一热水瓶滚烫的汤。但在你喝它们之前,我要你告诉我……”
他躺在床上,双眼大睁着,可仍像没有看见我一样。我对他说话,他却没有反应。我试着笑道:“我的天哪!你难道这么困,连香槟酒都懒得看一下吗?那个懒女人竟连炉火也没有为你生?这房间简直冷得要死——”说到那里我突然停住了。他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我感觉到那股冷气正是从他的身上发出来的,而不是来自空荡荡的炉子。我抓住他的手,拿一面破镜子碰着他的嘴唇,这时,我才发现他已去造物主那里了。我把他的双眼合上,在床前跪下,低声对他说:“你不能就这样没人替你祈祷就走了,可怜的人。”说完,我开始为他祷告。
尽管我内心对他充满深切的哀悼,但我并没有为他祈祷多长时间,因为我知道应该叫人到这个房间来。我只为死者低声念完一段祷词,就站了起来。在叫人之前,我迅速地把房间扫视一遍。我心想,最好不要漏下他为我所写的东西,哪怕是只言片语,都不能留下。在这一番震惊之后,我把那封信完全忘记了。我在他仅有的几本书和纸张中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关于灵魂交流的只言片语。我转过身看他最后一眼,想为他作最后一次祷告。突然,我发现地板上落着一张纸,有一半已经到床下面去了。在那张纸上,他有气无力地用铅笔写满了字。我把它捡起来,噢,圣母啊!这就是那封信!我赶紧把它藏在包里,又弯下身去亲吻他一下,才把人们叫进来。
我对那个年轻人的死感到非常悲伤,就像自己死了儿子一样。那一天我忙极了,到处张罗着,最后和那位照顾过他的女士一起把他的葬礼安排好了。那两天有许多事情要做,我没到克林斯兰夫人家,也没有怎么想她。第三天,从克林斯兰夫人那里传来消息,她问我发生什么事了,并说她病得厉害,不管我手头有什么事情,都要我一定去看她。
我不太相信克林斯兰夫人病了,我与那些富人们打交道打得太久了,已经对他们的恐慌与大惊小怪习以为常。我知道克林斯兰夫人只是急切地想知道我是否得到那封信。我也知道我抓住克林斯兰夫人的唯一机会就是在我回到她身边时,已经把信准备好,放在包里。我也知道,假如我抓不住她,在黑暗中就会有一双狡猾奸诈的手把她拉进去。
我把这封信抄了一遍。劳动量非常大,这使我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里面写些什么。假如我去想它,我也只能看看它是否写得太平淡,里面是否有更加复杂的词汇,以及是否像一个绅士写给他情妇的信。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当我再次出现在克林斯兰夫人面前时,我心里十分不安。如果我曾希望自己从某项危险的工作里脱身的话,可以说就是那天……
我上楼来到克林斯兰夫人的房间,可怜的女人,我发现她正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双眼睛里燃烧着怒火,脸上布满了我曾那么努力地想要去除的道道皱纹。看到她这种样子,我不禁心里一软。我想,这些人毕竟不知道真正的麻烦是什么,他们在这里庸人自扰,制造出的麻烦比现实生活中的麻烦还要糟糕。
“你来了?”她说,看样子她在发烧,“科娜,信呢?你给我把信带来了吗?”
我从包里把信拿出来,交给她。我坐下来等着,心情沮丧到了顶点。我等了很久,这中间我始终没有去看她。当一位女士正在读她的情人写来的信时,你是不能盯着她看的,不是吗?
我又等了很长时间。她肯定读得很慢,并且读完后又读了一遍。有时她发出一声叹息,声音是那么温柔。有时她说:“噢,哈利,不,不——好傻呀。”然后她低声笑起来。后来她安静下来,很长时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忍不住掉过头,偷偷看她一眼。她躺在枕头上,头发像波浪一样散开来,手里紧紧地抓着那封信,脸上的皱纹全消失了,就像多年以前我第一次见她时一样,是的——那短短的几句话对她来说比我所有的工作都要有用得多。
“喂?”我微笑着对她说。
“噢,科娜——现在他终于对我说了,真的说了。”泪水又顺着她的双颊流下来。
我忍不住流泪了,心里感到十分轻松。“我相信你会相信我的,夫人,是吗?”
“以前我怀疑你简直是发疯了,科娜……”她把信拿到胸口处,迅速地把它放进衣服的花边里。“你怎样弄到这封信的,亲爱的,你怎样弄到的?”
天啊,我想,如果她要我再弄另外一封这样的信给她,接着又要一封,我该怎么办?过了一会儿,我严肃地说道:“从死去的人那里哄出这样一封信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夫人。”我突然一惊,我发现我说的是真话。我的确是从一个死人那里得到这封信的。
“是不容易,科娜,我完全相信你说的话。这是一份珍贵的东西,我可以靠着它生活许多年。只是你必须告诉我我怎样才能回报你……你对我的恩情,我即使在一百年里也还不完啊。”
那句话打动了我。但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千真万确,我是拿着自己的灵魂去冒险,这是她无法报答的。但我让她远离了那群可恶的骗子,从而将她的灵魂拯救了出来。想到这些,我不禁比以前更加困惑了。后来我想出一个让我感到心情舒畅的好主意。
“夫人,前天我和一个年纪与哈利差不多的年轻人在一起。他是一个可怜的年轻人,没有健康,没有希望,病倒在一个破烂不堪的公寓里,我过去常常去他那儿看他——”。
克林斯兰夫人从床上坐了起来,心里因为怜悯而感到十分不安。她说:“噢,科娜,多可怜啊!为什么你不早些告诉我呢?你必须立即为他租一间好一点的房子。他有医生看病吗?有护士照顾吗?快点。把我的支票簿给我!”
“谢谢您,夫人。他不需要护士也不需要医生,他已长眠于地下了。我所需要的就是找您,”我最后说道,尽管我知道她可以给我一大笔钱,“要一笔足够的钱为他作弥撒,以求他的灵魂能够得到安息——因为,也许没有人会为他这样做。”
我费了很大劲才使她相信,一百美元就可以搞定的弥撒,花起来其实是个无底洞。令我安慰的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向她讨过钱。我让迪沃特神父念了弥撒,然后给他一大笔钱。因此,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也是我的同谋,只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