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III

“我奇怪刚才怎么走错房间,我记得你告诉我走左边第二个门。”法克森对弗兰克·雷纳说。他们跟在年纪大一些的人后面,走出长廊。

“我是这么说的,但我可能忘了告诉你走哪个楼梯。从你卧室过来,我应该说右边的第四个门。这房子有点让人搞不清,我舅舅一年一年不断添加。去年夏天他建了这间房子,放他的现代画。”

小雷纳停下来,打开另一个门。他按了一个电钮,长屋四壁立刻亮起一圈灯光,屋里挂着法国印象主义流派的油画。

法克森被一张闪闪发光的莫奈画像所吸引。他走上前去,可雷纳的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这张是他上个星期买的。不过,快走吧——吃完饭我会带你来看所有的画。或更确切地说,他会带你来——他很热爱画。”

“他真的热爱事物吗?”

雷纳瞪大了眼睛,显然对此问题感到不可思议。“当然!尤其是花和画!你没注意到那些花吗?我想你可能认为他的态度很冷;起初似乎是这样,可他确实非常热爱事物。”

法克森迅速地看了一眼说话人。“你舅舅有兄弟吗?”

“兄弟?不,从来没有。他和我母亲是仅有的孩子。”

“或者,有什么亲戚——看上去很像他?可能会误认为是他?”

“就我所听说的,没有。难道他使你想起什么人吗?”

“是的。”

“太离奇了。我们要问问他,是不是有与他极其相像的人。快!”

但又一张画吸引住法克森,几分钟后他才和年轻的主人来到餐厅。房间很宽敞,有着同样漂亮的家具和组合精致的鲜花。法克森一眼就看到餐桌周围只坐着三个人。拉文顿先生椅子后面站着的那个人不在,而且也没有座位留给他。

两个年轻人进来时,格里斯本先生正在说话。主人面朝大门坐着,正低头瞧着没碰一下的汤盆,转动干枯小手中的汤匙。

“说是谣言已经太晚——我们今天早晨离开城里时,已接近事实。”格里斯本先生说道,语气意想不到地尖锐。

拉文顿先生放下汤匙,微笑中带着疑问。“哦,事实——什么是事实?只不过是在特定的时刻事物正好表现出的方式而已……”

“你没从城里听说什么?”格里斯本先生固执地说。

“一个字都没有。所以你瞧……巴尔克,再来点儿小锅汤。法克森先生……请坐在弗兰克和格里斯本先生中间。”

晚餐上了一道又一道菜,复杂得搞不清楚。出于客套,由高级教士似的男管家分发,三位高个儿男仆陪同。拉文顿先生显然从宴席中得到某种满足。法克森意识到,很可能这就是他的盔甲的结合部——好客和鲜花。两个年轻人进来时,他马上改变话题,陡然而坚决,但法克森还是察觉到,刚才的话题仍旧左右着两位年长客人的思维。没多久,巴尔克先生就评论道:“如果它确已到来,将是’93年以来最大一次下挫。”说话的声音似乎出自矿井下最后一个生还者。

拉文顿先生看起来已感到厌烦,但依然彬彬有礼。“华尔街可以比’93年时更好地顶住跌落。它已建立一套更强健的体制。”

“是的,可是——”

“说到体制,”格里斯本先生插了进来,“弗兰克,你一直在照料自己吗?”

小雷纳的脸颊漾起了红晕。

“噢,当然喽!这不是我到这儿来的目的吗?”

“你这个月来了大概三天,是不是?其他时间就泡在城里拥挤不堪的饭店和热烘烘的舞厅里。我早就认为该把你遣送到新墨西哥去。”

“哦,我有个新医生说那很荒唐。”

“好了,你的样子证明你的医生说得不对。”格里斯本先生直言不讳。

法克森看见,小伙子脸上的红晕消褪,欢悦的眼睛四周,黑圈加深。与此同时,他舅舅重新注意他,凝视的目光中充满深切的焦虑,似乎要在外甥和格里斯本先生之间猛然建起一道屏障,抵挡格里斯本先生毫无掩饰的盘查。

“我们倒认为弗兰克大有好转,”他开始说道,“这位新医生——”

男管家走上前来,躬身在他耳朵边轻声说了句话,这使拉文顿先生的表情突然变化,脸上自然毫无血色,与其说是苍白不如说是褪色,褪变成一种模糊不清、没有颜色的东西。他半抬起身子,又坐下来,向桌子四周投去僵硬的笑容。

“请原谅,我有个电话。彼得斯,继续吃饭。”他迈着刻板的小碎步,从男仆急忙打开的门里走了出去。

片刻的寂静降临在这帮人身上。格里斯本先生又一次跟雷纳说话。“你应该去,我的孩子,你应该去。”

焦急的目光回到小伙子的眼中。“我舅舅可不这么认为,真的。”

“你不是婴儿,总要受你舅舅观点的支配。你如今长大成人了,是不是?你舅舅把你宠坏了……这就是问题所在……”

这句话显然击中了要害,雷纳苦笑一声,眼皮耷拉下来,脸上露出一丝红晕。

“可医生——”

“想想常识,弗兰克!二十个医生才有一个可以告诉你想听的话。“

恐惧的神色遮住了雷纳的快乐神采。“哦,得啦,我说!……要是你们会怎么做?”他结结巴巴地说。

“收拾行李,跳上头班火车。”格里斯本先生向前探过身子,把手亲切地放在小伙子的胳膊上。“听我说:我侄子吉姆·格里斯本正在那里大规模地经营牧场。他愿意接纳你,也乐意让你加入。你就说,你的新医生认为这对你没好处,可他也不会假装说这对你有害,是不是?那么,好吧,就试一试。起码会让你摆脱热烘烘的戏院和夜排档,以及其他所有事情……嗯,巴尔克,你说呢?”

“当然去!”巴尔克先生声音空洞地说,“马上就去!”他补充道。他走过来,看一眼小伙子的脸,似乎深感有必要支持他的朋友。

小雷纳的脸色变得灰白。他努力想从嘴角挤住一丝笑容。“我看上去这么差吗?”

格里斯本先生正动手吃甲鱼。“你看上去就像地震后的日子。”他说。

甲鱼在桌上转了一圈,拉文顿先生的三位客人不慌不忙地享用着(法克森注意到,雷纳的盘子一点没动)。这时,门被撞开,主人重新进来。

拉文顿先生已恢复镇静。他走进来坐下,拿起餐巾,审视着金字菜单。“不,不要肉片……来点儿甲鱼,对……”他和蔼地环视桌子。“很抱歉,把你们丢在这里,我等了好久才接通。一定是暴风雪。”

“杰克舅舅,”小雷纳突然大叫道,“格里斯本先生一直在教训我。”

拉文顿先生正动手吃甲鱼。“啊——教训什么?”

“他觉着我该去新墨西哥试一试。”

“我想让他直接到我圣帕兹的侄子那儿去,在那儿待到明年生日。”拉文顿先生示意男管家把甲鱼递给格里斯本先生。格里斯本先生第二次动手吃甲鱼时,再次跟雷纳说话。“吉姆现在已到纽约,后天坐奥利芬特的私人轿车回来。如果你愿意去的话,我会要求奥利芬特把你捎上。你在那儿待上两个星期,整天骑马,每晚睡九小时。我想,到时候你就不会多想那个给纽约人开药方的医生了。”

不知道为什么,法克森大胆地开腔说:“我去过那儿,美极了。我看到一个小伙子——哦,病得很重——他原先只不过是给病魔压垮了。”

“听起来倒很有趣,”雷纳笑道,语气中突然有一种渴望。

他舅舅温柔地看着他。“也许格里斯本是对的。倒是个机会——”

法克森吃惊地往上一瞥:书房里隐约看见的人影,现在更清楚地站在拉文顿先生的椅子后面。

“对,弗兰克,瞧你舅舅批准了。同奥利芬特一起走,不能错过。扔下那些饭局吧,后天五点钟到格兰德中心等候。”

格里斯本先生文雅、灰暗的目光寻求着主人的进一步认可。法克森感到忐忑不安、胆战心寒。他一边瞥向拉文顿先生,一边继续注视着格里斯本先生。只要你看着拉文顿就不可能看不到他背后存在的东西,而且显然,格里斯本先生表情的骤然变化,一定会给法克森提供证据。

然而,格里斯本先生的表情没有变化:凝视主人的目光依旧泰然自若,提供的证据也不是那种见到另一个人影的惊人反应。

法克森的第一个冲动是挪开目光,看别的地方,求助于留心的男管家早已倒满香槟的酒杯。可是在他体内,致命的诱惑力与势不可挡的肉体抵抗力展开了较量,他的眼睛最终并没有离开他害怕看到的地方。

人影依然站在拉文顿先生的背后,更加清楚,因此也更加相像。在拉文顿先生继续深情地凝视外甥的同时,他的相似物一如既往地死盯着小雷纳,眼中充满威胁。

法克森好像肌肉扭伤一样,从看到的情景中挪开目光,扫视着桌子四周其他人的面部表情。然而,没有一个人对他见到的情景有丝毫了解。一种极度的孤独感在他心头油然而生。

“当然值得考虑——”他听到拉文顿先生继续说道。由于雷纳的脸色又亮起来,椅子后面那张脸上的表情,好像凝积着往日的一切不满和愤恨似的。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法克森越来越看清这一点。椅子后面的人已不再仅仅眼含恶意,而是突然间有种说不出的厌恶。他的愤恨,似乎要从他事业受挫、希望破灭的心灵最深处喷涌而出,使他显得更可怜,也更可悲。

法克森的目光回到拉文顿身上,好像要在他身上捕捉到同样的变化。起初没看见什么:毫无表情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就像粉刷一新的墙上挂着一盏煤气灯。接着,僵硬的笑容成了不祥之兆:法克森发现他害怕失去笑容。显然,拉文顿先生也同样变得有说不出的厌恶。法克森感到一股寒流涌入血管。他低头看着没有动过的盘子,发现香槟酒杯闪着光亮,令人垂涎,可他看到酒,却感到恶心。

“好吧,我们一会儿细谈,”他听到拉文顿先生说,还是关于他外甥前途的问题。“先抽支雪茄。不——不在这儿,彼特斯。”他将笑容转向法克森。“喝完咖啡后,我想带你看看我的画。”

“哦,顺便说一句,杰克舅舅——法克森先生想知道,您是否有个极其相似的人?”

“极其相似的人?”拉文顿先生仍然笑着,继续对他的客人说:“据我所知没有。你看到一个,法克森先生?”

法克森想:“天哪,如果我现在朝上看,他们俩都将看着我!”为了避免抬头,他假装把酒杯举到唇边,可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他还是抬起眼睛。拉文顿先生彬彬有礼地看了他一眼,而当他看到椅子后面的人影仍旧盯着雷纳时,心头的紧张情绪稍微放松了一点。

“你觉得看到过与我极其相似的人吗,法克森先生?”

如果他回答看到过的话,另一张面孔会转过来吗?法克森感到喉咙发干。

“没有。”他回答道。

“啊?其实可能有一打人和我相像。我相信,我长相极为平常。”拉文顿先生不大乐意地接着说道。那张脸仍然注视着雷纳。

“这是……误会……记忆混乱……”法克森听到自己结结巴巴地说。拉文顿先生推回椅子。就在这时,格里斯本先生突然向前探过身子。

“拉文顿!我们在想什么啊?还没有为弗兰克的健康干杯呢!”

拉文顿先生重新坐下。“亲爱的孩子!……彼得斯,再来一瓶……”他转向外甥。“我疏忽了,真是罪过。我不敢再亲自提议干杯……但弗兰克知道……你来吧,格里斯本!”

舅舅的话使小伙子脸上露出光彩。“不,不。杰克舅舅!格里斯本先生不会介意的。今天——非你莫属!”

男管家正重新斟酒,最后给拉文顿加满。拉文顿先生伸出小手,举起酒杯……这时,法克森的目光转向一边。

“那么,好吧——过去几年中,我已将一切美好的祝愿送给你……现在,我祈祷来年健康、幸福,还有许多……许多,亲爱的孩子!”

法克森看到周围的手都伸出来拿酒杯,也下意识地伸手拿自己的。他两眼还是停在桌上,反复用颤抖的声音强烈地告诫自己:“不要往上看!不要……不要……”

他五指紧握酒杯,举到唇边。他看到其他人的手做着同样的动作,听到格里斯本先生亲切地说道“说得好!说得好”以及巴尔克先生空洞的附和声。当酒杯碰到嘴唇时,他对自己说:“不要往上看!我发誓不会!”

然而,他还是看了。酒杯太满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托在嘴边,悬空不动,滴酒不漏,然后再放下酒杯,搁到桌上,一口也没敢喝。正是这种全神贯注才仁慈地救了他,使他一直没有叫喊出来,没有抓不住杯子,没有滑入朝他张开大口的无底黑暗之中。只要酒杯的问题纠缠住他,他就能够守住座位,驾驭肌肉,与这帮人协调一致。可是,当酒杯碰到桌子时,他的最后一根安全神经绷断了。他站起身来,冲出房门。 8NWfTNKr6fpjWQ4nVN45Vu7L9PKR0e0krCo2ds9it3+y4NYv5oVA3kMfTXxDjOK7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