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的全部文件都在。他俩匆匆忙忙地把文件往桌上一铺便着手整理。很快就有了令人满意的结果。他们发现,实际上没有哪份文件特别重要;在林克和克罗夫特漫长的家族史中,这一小捆文件所记载的历史几乎不比它本身在档案房里浩如烟海的文件中占有更重要的地位。但它们确实填补了这座房子编年史上的空白,证实那位忧伤的美人的确是派拉格林·温森特·色俄波特·林克的妻子,而后者也确实死于1828年阿勒莫的瘟疫,不过这已经足够引起他们的兴趣,并使简女士把打开抽屉前所发生的那件怪事抛到了脑后。
他们俩静静地坐着,有条不紊地浏览着相关的信件。过了一会儿,简女士看完一页发黄的纸后,发出一声惊叹:“太奇怪了!又是琼斯先生——总有他!”
斯摩从正在整理的卷宗上抬起头来:“你也发现了。我找到一堆派拉格林写给某位琼斯先生的信,前者似乎待在国外,花天酒地,总是缺钱,赌债,很明显……啊,还有女人……整个肮脏的记录……”
“我发现的倒不是写给某位琼斯先生的,不过也与他有关,你听,”简女士开始朗诵。“贝尔斯,2月28号,1826……(是那位可怜的“及他妻子”写给她丈夫的)我亲爱的主人,我知道我的残疾给您带来了困扰,使我不能长伴您的身边。然而我仍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什么而使您决定让琼斯先生将我软禁起来。相信我,自我们结婚后,如果您肯多花一些时间陪伴我,您就会明白这样做毫无必要。真的,虽然病体使我不能和您交谈,或倾听这世上我最爱的人的声音;但是,亲爱的丈夫,我想让您知道,这些障碍无法阻挡我对您的思念;我的心也一样,永远期盼着您的眷顾。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栋大房子里,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没有您的陪伴;除了您为我挑选的仆人外,再没有任何交际。这种生活对我而言太残酷了,比我所能忍耐的更为痛苦。我恳求琼斯先生(因为他看上去是您权威的象征)把这封信寄给您,把我最后的请求传达给您——如果这次失败的话,我将不再要求——您能否同意我认识一些朋友和邻居,我相信他们中间会有一些善良的人可怜我不幸的处境,并在我需要的时候陪伴我,给我更多的勇气以承受您总是不在的痛苦……”
简女士把信叠起来。“聋哑……啊,可怜的人!这解释了她为什么那么忧郁……”
“另外一个文件解释了这场婚事的由来,”斯摩打开一封羊皮做封面的文件,继续说道,“是苏德尼子爵小姐的婚姻财产协议。她出身于卡马森郡的帕特罗家族,是奥巴第尔·帕特罗·艾斯克的女儿。她父亲拥有卡马森郡的佩芙路城堡和敦克汉的波姆湾别墅,是东印度商人、帕特罗和普雷斯特银行的主管等。这笔钱约有几百万。”
“太不幸了——把这两样凑在一起,数百万的金钱和——蓝色起居室的监禁。我猜她的子爵迫切需要这笔钱,又羞于让人知道它的来历……”简女士颤抖着,“想想看——日复一日,冬去春来,年复一年——不能说,不能听,孤零零地处在琼斯先生的监视之下。他们什么时候结的婚?”
“1817年。”
“仅隔一年就绘下那幅画像,那时她就有那副冷漠的表情!”
斯摩沉思道:“是很不幸。但最让人奇怪的还是这个琼斯先生。”
“他,哦,她的看守,”简女士沉思着,“我猜,他是这个琼斯先生的祖先,这个职位在贝尔斯似乎是世袭的。”
“呃,我不知道。”
斯摩的声音如此奇特,以至于简女士抬头好奇地看着他。“如果是同一个人呢?”斯摩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提出自己的假设。
“同一个?”简女士笑了起来,“你的算术不太好吧?如果看守可怜的苏德尼小姐的琼斯先生现在还活着,他已经……”
“我可没说我们的琼斯先生还活着。”斯摩说。
“噢,什么,到底……”她的声音开始发颤。
斯摩顾不上回答,女主人突然打开的房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乔治安娜冲进来,面如铅色,衣服凌乱,比以往更加惊慌失措。她喘着气,语无伦次地叫道:“噢,小姐——我姑姑——她不答应我。”她恐惧得结巴起来。
简女士不耐烦地叹一声说:“不答应你?为什么——你想让她答应什么?”
“确定她是否活着,小姐。”乔治安娜流着泪说。
简女士认真地看着她:“活着?活着?为什么她不该活着?”
“她也许死了——就那样直挺挺地躺着。”
“你姑姑死了?半小时前,在蓝色起居室里我还看见她好端端的!”简女士回答着,对乔治安娜的惊惧越来越不以为然,但她突然觉得事儿不大对劲。“你姑姑躺在哪儿?”
“她的卧室,在她床上,”乔治安娜哭着说,“也不说是怎么回事。”
简女士站起来,推开面前堆积的文件,和斯摩一起匆忙向门口走去。
走上楼梯时,简女士才想起她只去过一次管家的房间,就是第一次以贝尔斯主人的身份巡视整座房子的时候,她甚至记不清它在哪儿了。跟着乔治安娜走过通道,穿过一扇相连的房门,她吃惊地发现面前是一座她根本不熟悉的、用墙隔开的楼梯。楼梯的顶端是一块不大的平台,简女士和斯摩注意到平台上两扇门都开着。简女士困惑地发现,这些房间通过特制的楼梯与底下男主人的随从室相连,毫无疑问,这是男主人的心腹仆人所住的地方,而琼斯先生——那些她强行拿来的信件中所提及的那位,过去肯定就住在其中的一间。
她迈过门槛时,突然想起管家试图阻止她看书桌里文件的举动。
克莱姆太太的房间,如同她本人一样,光洁、冷漠。只是她和原来不同,虽然双颊上的苹果红还在,光亮的前襟上每颗钮扣也都一丝不苟地扣着,甚至她的帽带仍然对称地垂在脸颊两侧,但的确已经死了。第一眼看过去,很难说她大张的双眼里难以形容的恐惧是源于死亡,还是源于造成死亡的原因。
简女士颤抖着,停住步子。斯摩走上前去,来到床边。
“她的手还热着——但没有脉搏。”他扫视整个房间,“哪儿有镜子?”乔治安娜畏畏缩缩地从整洁的抽屉里掏出一面梳妆镜,递给他。斯摩举起镜子,察看管家张开的嘴唇……
“她死了。”他宣布。
“噢,可怜的人!可怎么——?”简女士走近一些,半跪着,握住管家已经毫无生气的手。斯摩拍拍她的手臂,竖起一只手指无声地提醒她。乔治安娜双手捂着脸,远远地蹲在一个角落里。
“瞧,这儿,”斯摩指着克莱姆太太的喉咙低声说。简女士弯下身子,看到上面有一圈明显的红印——显然是最近才有的瘀青。她再次看着克莱姆太太可怕的双眼。
“她是被勒死的。”他低声说。
由于恐惧,简女士身子又颤了一下。她合上管家的眼睑。乔治安娜仍旧捂着脸在角落里呜咽着,身子随着呜咽声不断起伏。看来这间冷清整洁的房间里仿佛存在着一股神秘的力量,而这股力量不允许生命中存在惊喜,也不喜欢人们对沉默的过去进行探究。简女士和斯摩一言不发地盯着对方。过了很久,斯摩走向乔治安娜,拍拍她的肩膀,后者仿佛对此毫无察觉;于是,他抓住她的肩头,摇晃着,大声问道:“琼斯先生在哪儿?”
女孩子抬起头来,因哭泣而变形的脸上满是泪痕,眼睛仿佛因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惧睁得大大的,“噢,先生,她没有死,对不?”
斯摩用命令的语气把他的问题重复一遍,过了好半晌,她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语道:“琼斯先生……”
“孩子,振作一点。马上把他带到我们面前来,或告诉我们在哪儿可以找到他。”
乔治安娜像以往那样顺从地移动着身子,试图站起来。她抬起肩膀,步履不稳地倚在墙上;斯摩严厉地责问她是否听见了他的话。
“哦,可怜的人,她太难过了……”简女士同情地插上一句,“告诉我,乔治安娜,我们在哪儿可以找到琼斯先生?”
女孩子转向她,眼睛仿佛同她死去的姑母一样呆滞无神。“您不可能找着他,”她缓缓说道。
“为什么?”
“因为他不在这儿。”
“不在这儿?那么,他在哪儿?”斯摩插了一句。
乔治安娜仿佛没有注意到斯摩打断了她的话,继续盯着简女士,眼睛盛满和克莱姆太太同样的恐惧。“他躺在教堂的墓地里——这么多年以来一直这样。比我出生还早得多……我姑姑自己都没有见过他,即使在她很小的时候……这就是让人害怕的地方……她不得不按他的吩咐去做……因为你甚至无法跟他顶嘴……”她恐惧的眼神从简女士移到姑母僵硬的脸庞和呆滞无神的瞳孔上。“您不该动他的文件,小姐……这就是他对她的惩罚……一旦涉及那些文件,他甚至不听人的辩解……他不会……”突然,乔治安娜伸出双臂,挺直身子,扑倒在斯摩脚下,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