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女士很高兴,因为她可以一个人不受打扰地住在贝尔斯,有时间熟悉彼此。然而几天以后,她开始回忆起第一次摁门铃时站在大门口的那种不安的感觉;嗯,她原来打算请一些人来陪她的主意还是正确的,这屋子太冷清了,而且太古老、太神秘,总是隐身在过去的历史中,使她很难轻易地改变它。
然而这段时间里,她的朋友中很少有人闲着;她的家人都住在北部,不可能搬来这儿,她的一个姐妹收到邀请函后,只给她寄回一张排得满满的狩猎日程表。她母亲则写道:“为什么不来和我们住在一起?这个时候,一个人住在那个空荡荡的屋子里做什么?明年夏季我们全家都到你那儿去。”
她又邀请另外两个朋友,仍是同样的结果。简女士想起斯摩,他正在写一部小说的结局;她知道,这种时候,他喜欢待在乡下某个不会被人打扰的角落。贝尔斯是个不错的庇护所,虽然可能有其他朋友也会接受她的邀请,但考虑到必要的私人空间,简女士决定只邀请他。“记着带上你的书,留在这儿完成它——不用急着赶稿,我保证没有人会打搅你——”她有点神经质地补充道:“包括琼斯先生。”写下这一行字时,她突然有种愚蠢的冲动,想把它涂掉。“他可能会不高兴的,”她想。这个“他”指的并不是斯摩。
难道孤独已经让她变得迷信了吗?她把信塞进信封,亲自送到苏德尼-布雷兹的邮局。两天后斯摩回了一封电报,答应前来。
那天下午很冷,下着暴雨,他刚好在吃晚餐前赶到。他们去换衣服时,简女士告诉他:“今晚我们将待在蓝色起居室。”女仆乔治安娜正穿过走廊,给客人送来热水。她突然停住脚步,茫然地看着简女士。简女士看到是她,漫不经心地说:“你听到了吧,乔治安娜?把蓝色起居室的炉火升起来。”
简女士更衣的时候,听见一阵敲门声,看到克莱姆太太的圆脸恰好探进门来,仿佛园子里挂着的红苹果。“小姐,客厅出了什么问题?乔治安娜说……”
“我要她把蓝色起居室的火升起来,没错儿,客厅的问题是待在那儿的人会给冻僵。”
“可那里的烟囱一直冒烟啊。”
“噢,我们可以试一下,如果确实如此,我请人来修。”
“没有人能修好,小姐。所有的方法都试过了,可——”
简女士转过身子,她听见斯摩在走廊另一端的更衣室里正用走调的嗓音哼着一支欢快的小调。
“就这么定了,克莱姆太太,我希望在蓝色起居室里看到炉火。”
“好的,小姐。”门在管家身后关上了。
“最终,你还是决定到客厅?”吃过便餐,简女士在前领路时,斯摩问道。
“对,我希望你不会冻着。琼斯先生发誓说,蓝色起居室的烟囱不安全,除非我能从干草桥找来一个泥瓦匠……”
“啊,我明白了。”斯摩站在大壁炉的火光前,“我们只能待在这儿,虽然供暖要花一大笔钱。看来,琼斯先生仍是这儿的统治者。”
简女士轻笑一声。
“告诉我,”他继续说,而她正专心地调配土耳其咖啡,“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很好奇。”
简女士又笑起来,自己都感到笑得不自然:“我也想知道。”
“为什么——你不会说你还没见过他吧?”
“是的,他一直病得很重。”
“到底是什么病?医生怎么说?”
“他不愿看医生。”
“可是你想——如果情况变得更糟——我也不知道,但你这么做不会给视为太疏忽了吧?”
“我能做什么呢?克莱姆太太说,有个医生通过信件指导他如何治疗,我认为我根本插不上手。”
“除了克莱姆太太,你还能向什么人咨询?”
她想了一下,确实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尽多大努力和邻居沟通。“我原以为,牧区的牧师可以帮忙,可我听说,在苏德尼-布雷兹已经没有牧师了,干草桥的一个助理牧师隔一个周日来一次。现在这个是新来的,这里似乎没有人认识他。”
“可我以为那个小礼拜堂仍在用。上回你带我们参观时,它看起来似乎还在用。”
“我也这么想,它曾是林克-林耐特和下林克的牧区教堂,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教徒们不愿来这么远的地方,而且人数也不多,克莱姆太太说,差不多所有人都死了或离开了,在苏德尼-布雷兹也一样。”
借着炉火的光亮,斯摩打量着这间屋子。在另一边,重叠的阴影仿佛正全神贯注地聆听着他们的交谈。“随着这儿的荒废,周围的一切开始逐渐衰落。”
简女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对,可这是种错误的趋势,我一定要让这儿重新充满活力。”
“为什么不向公众开放?譬如设立一个参观日什么的。”
她考虑了一下。这个主意本身令人不快,她几乎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比这件事更让人讨厌了。然而这么做,也许是一种责任,是让这间沉寂已久的屋子与外界重新建立联系的第一步。她私下里认为,也许陌生人能抹去这间屋子里太过沉重的记忆。
“她是谁?”斯摩问道。简女士从思绪中惊醒,猛地扭过头来。斯摩的视线正越过她落在一幅肖像上:炉床的一道火光刚好照到它,使它从模糊中显现出来。
“某个苏德尼夫人。”简女士站起来,提着一盏灯走向画像,“很可能是个奥皮人,你认为呢?在那个可笑的年代,这是张奇特的脸。”
斯摩接过灯,举起来。是个年轻女人的肖像,身着一袭低腰的平纹细布礼服,前襟系一枚浮雕宝石;一束束饰带系在她的长发上,一张白皙的鹅蛋脸沉默地看着前方,面窜冷漠,整幅画流露出一种冷若冰霜的美丽。“似乎那时这屋子就很冷清了,”简女士咕哝着,“我想想她是哪一个?噢,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及他妻子’。”
斯摩不解地看着她。
“这是纪念碑上对她的唯一记载,派拉格林·温森特·色俄波特的妻子。他死于1828年阿勒莫的流行瘟疫。也许她很爱他,这幅画是在她成为伤心的寡妇时画的。”
“1828年人们已不流行这种衣服了。”斯摩把灯举近一些以辨认这位女士披肩边上的题字:“茱莉安娜,苏德尼子爵夫人,1818。”
“看来在他死之前,她就很忧伤了。”
简女士笑了,“那我们就希望:在他死后,她会快乐一些。”
斯摩将灯晃过画布,“你注意到在哪儿画的吗?蓝色起居室!瞧,古老的镶板饰面,她斜倚在香橼木桌边,毫无疑问,他们冬天就住在蓝色起居室。”他让灯光停在画的背景处:窗外积雪的道路和树篱在冰天雪地中清晰可见。
“真奇怪,”斯摩说,“蛮令人忧伤的:在凄凉的冬天画像,我希望你能多找一些关于她的资料。你翻过档案了吗?”
“没有,琼斯先生——”
“他不允许?”
“不是,她把档案室的钥匙弄丢了,克莱姆太太正在设法找一个锁匠。”
“难道这附近连一个锁匠都没有?”
“曾有一个,在我来之前一星期刚死。”
“真的?”
“当然。”
“你想,钥匙在克莱姆太太的手中不见了,烟囱总是冒烟,锁匠又死了……”斯摩站起来,手里提着灯,打量着客厅的阴影,“我认为,我们应该去看看蓝色起居室里发生着什么事。”
简女士笑了一下。她的笑声仿佛与附近的回音混在一起。“我们应该去……”
她跟着斯摩走出客厅,穿过门厅。蜡烛孤零零地燃烧着,黑洞洞的楼梯像个裂开的烟囱。他们拾阶而上,走到蓝色起居室门口时,斯摩突然站住说,“看,琼斯先生……”
简女士的心猛地一跳,祈祷他们的挑衅没有激怒上次看到的那个幽灵人物。
“上帝呀,真冷!”斯摩站定身子,环顾四周,“那些灰还在炉床里,嗯,这实在太奇怪了。”他走向香橼木桌,“画像里,她就坐在这儿——对,就在这张扶手椅上——你瞧!”
“噢,别……”简女士下意识地叫道。
“别——别什么?”
“别打开那些抽屉——”看到他的手正伸向桌子,她赶紧说道。
“我有点冷,可能感冒了,走吧。”她抱怨着转身朝门走去。
斯摩照着她走出去,没有做声。当灯光掠过四周的墙壁时,简女士觉得另一头门上的门帘又像上次那样掀动一下。也许外面起风了。
他们走回客厅后,禁不住松下一口气来,仿佛回到家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