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特看见这信,感到一阵惊喜。一切都将了然,整个秘密将被揭开神秘的面纱。一封给她丈夫的信;一封寄自一位女人的信——无疑这又是一件庸俗的“藕断丝连”的例子。她一直对此满腹狐疑,绞尽脑汁去找不甚明了的解释,这是多么傻啊!她稳稳地拿起信封,动作显得有点儿鄙视。她仔细地看着这些模糊的字体,然后把信凑到灯光底下,这样就可以分辨出折叠着的信纸的轮廓。她知道,如果现在她不弄清楚信里面的内容,她是不会平静下来的。
她丈夫还没回来:他很少在六点半或七点前下班回来。现在还不到六点,她有足够的时间把信拿到楼上她的客厅里,一边喝茶,一边看信,以解开这秘密,然后再把信放回原处。这是最明智的做法。这样,长期折磨她的疑虑将会结束。当然,她也可以盘问她的丈夫,但这样似乎更加困难。她用手掂量下这信,再次放到灯下观看,然后带着信开始上楼。很快她又下来了,把信放在桌面上。
“不,我不能这样做。”她自言自语,很是失望。
那该怎么办呢?现在她不能上楼,一人待在温暖怡人的房间里品茶、读信或看书、写评论——因为楼下那封信,她不能做到这些。而且她知道,待会儿她丈夫回来,将会像往常收到这灰色的信件一样,拆开信,然后独自一人进入藏书室。
她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守候在藏书室里,亲自观察。她想看看在不受注意的情况下,她丈夫与这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没有想到这个主意。她半开着门,坐在门后的一个角落里。她可以观察她丈夫而不被发现。她搬张椅子在角落里,坐下来盯着门缝,等待着。
在她记忆里,这是第一次试图去偷窥一个人的秘密。但她并没有感到丝毫内疚,她只是觉得自己在迷雾中跋涉,不论花多大的代价,她一定要从其中走出来。
她终于听到了肯尼斯开门的声音。她猛地站起来,差点忘了自己待在那儿的目的,想跑出来迎接她的爱人。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于是重新坐下来。从她的位置,她可以看到他的全部行动——他进入大厅,走到桌子跟前,这时,他看到了信封。他的脸正对着灯光,所以夏洛特能注意到他的惊奇表情。很明显,这封信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想到今天也会收到这样的信。但尽管有点意外,既然来信了,他也能够知道里面会写些什么。他没有马上拆开信,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慢慢地,他的脸色变了。很显然,他还没有下决心去碰这封信。终于,他伸出手,拆开信封,拿着信走到灯光底下。他背对着夏洛特,她只看到他低着头,肩膀稍微有点往前倾。显然只有一页纸,因为他并没有翻页,只是盯着看了很长时间,他一定反复读了很多遍——至少夏洛特是这样想的。最后,她看见他一动,拿起信一直伸到眼皮底下,好像还没有完全看清楚似的,然后又低下头。她看见他的舌尖触到了信封。
“肯尼斯!”她大喊一声,冲进了大厅。
她丈夫拿着信,转过身来,看着她:“你刚才在哪儿?”声音低沉、含糊,好像刚从梦中醒来。
“到藏书室等你,”她尽量使声音平稳,“什么事?信里说什么?你脸色很难看。”她的担心似乎使他平静下来,他轻轻笑了笑,很快将信封放进口袋里。“难看?很抱歉,我今天工作不顺——有两个复杂的案子,我想我看上去很累。”
“你进来的时候并不这样,只是当你打开信的时候……”
他跟着她进了藏书室。他们站着,对望着。夏洛特注意到,他很快就控制了自己。他的职业使他在这方面训练有素,能很快地控制面部表情和声音。她立刻明白:如果继续努力去揭开他的秘密,她将会处于劣势。同时,她也失去了继续诱导他说出一切的欲望。她不想引诱他背叛任何他不想告诉别人的东西。她的愿望仍然是揭穿这个秘密,但只是因为她可能能帮他减轻点负担。“尽管那是另外一个女人,”她想。
“肯尼斯,”她说,她的心跳得很厉害,“我特地在这儿等你进来,我想看看你打开信的样子。”
他苍白的脸先是变紫,然后又变白了:“信?信有什么特别?”
“因为我发现,每次来信,都会在你身上产生奇怪的作用。”
他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快,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她想:“他脸的上部太窄了,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
此时他就像一个公诉人,表情冷漠,语气中稍微带点讽刺:“哦,你有偷看别人开信的习惯。”
“我没有这种恶习,我从没这样做过,但我得弄清楚,她究竟在灰色的信封里隔三差五地给你写了些什么?”他考虑了一下说:“这间隔并没有规律。”“哦,我敢说你比我算得更准确,”她反驳,由于他的语气,她再也不想宽容他了,“我知道的是每次那女的写信给你——”“为什么你认为那是个女的?”“那是女人的笔迹,你否认吗?”他笑了:“我不否认,我这样问只是因为笔迹总体看来更像是男的。”夏洛特不耐烦了,她不想听这些:“这女的——给你写了些什么?”
他似乎又思考了一会儿:“业务上的事情。”
“法律业务?”
“从某种程度上说——总的来说是业务。”
“你为她处理业务?”
“对。”
“你这样做有很长时间了吧?”
“对,很长时间了。”
“肯尼斯,亲爱的,你不能告诉我她是谁吗?”
“不能,”他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会儿说,“是职业秘密。”夏洛特感到血液往上冲:“不要这样说。”“为什么不?”“因为我看见你吻那信”!这话听起来有点令人尴尬,她很快就后悔了。她丈夫平静地对待她的质问,而且不屑一顾,好像他在跟一个不讲道理的孩子玩幽默。他脸上显出了惊慌和不安,有好一会儿他似乎说不出话来,后来才努力恢复过来,结结巴巴地说:“笔迹很模糊,你肯定是看见我拿着信凑到眼皮底下去辨认。”“不,我看见你吻信了。”他不说话。“难道不是吗?”
他又回到那种冷漠的神情:“也许。”
“肯尼斯,你站在哪儿跟我说这些?”
“这样对你有什么意义?我告诉过你,信是有关业务的,你认为我在撒谎吗?写信人是我一个很长时间没见了的老朋友。”
“男人不会吻业务信件,即使老朋友是女的,如果不是曾经是情侣并还怀念着对方的话,也不会这样做的。”
他轻轻耸下肩,转过身去,似乎正在考虑结束这场讨论,因为他不喜欢谈话的内容。
“肯尼斯!”夏洛特走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臂。
他停止了,脸上写满疲惫。他把手放在夏洛特手上。“难道你不相信我吗?”他轻轻地问道。“我怎么相信你?几个月来,这种信件源源不断,我们从西印度群岛回来的第一天,就收到第一封信,每次收到信后,我都能发现这信在你身上产生的异常影响,我看到你困惑、苦恼,好像有人在离间你我一样。”
“不,亲爱的,不是那样,绝不会那样。”
她往后仰了仰,用恳求的眼光惊奇地看着他:“那,亲爱的,请告诉我真相,这很容易做到。”
他勉强笑了笑:“向有成见的女人证明任何东西都是不容易的。”“你只要给我看看那封信就可以了。”他把手抽回来,往后退了退,摇摇头。“你不愿意?”“我不能这样做。”“那,给你写信的是你的情妇吗?”
“不是。”
“也许现在不是,我想她正在努力要夺回你,你出于同情我而在抗争着,可怜的肯尼斯!”
“我向你发誓,她不是我的情妇。”
夏洛特感觉到眼泪流出来了:“哦,那更糟,更没指望了,我们都知道,那种精明的女人是很会控制男人的。”她掩面而泣。
她丈夫不说话,既不安慰她也不否认。最后,她擦干眼泪,抬起头来深情地看着他。
“肯尼斯,你想想,我们结婚时间不长,想象一下我为你吃了多少苦,你居然说不能把信给我看看,甚至不作任何解释。”
“我已经告诉过你那是业务信件,我可以向你发誓。”
“男人为了袒护某个女人会随时发誓的。如果你想我相信你,至少告诉我她的名字,若你告诉我,我保证一定不再要求看信。”
两人都不说话了。她感觉到她的心快要跳出来了,似乎在警告她正面临麻烦。
“我不能这样做。”他说。
“她的名字也不可以?”
“不可以。”
“你不能再告诉我一些别的情况?”
“不能。”
大家又停下来不说话了。他们似乎都觉得没什么可争论的,他们无助地对望着,彼此难以理解。
夏洛特呼吸急促,手抚住胸部。她感觉好像参加长跑比赛没有跑到终点。她本打算感动她丈夫,最后却令他更加烦恼。她算盘打错了。他似乎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一个神秘的、不可理喻的男人。任何争论和恳求都不能让他有所触动。她知道他内心并没有敌意,并不缺少耐心,有的只是距离,不可接近,很难征服。她觉得她受到冷落,被排斥在他的生活之外。过了一会儿,她平静地看着他,她发现他跟她一样痛苦。他冷漠、警觉的脸痛苦地扭曲。灰色信封的到来,尽管也投下阴影,但从没有像与妻子争论的影响那么大。
夏洛特鼓起勇气,也许毕竟她还没有尽力。她走近丈夫,再次把手放到他手臂里:“可怜的肯尼斯,如果你知道我为你有多难过就好了……”
她想他会为这同情的话语感到尴尬,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她继续说:“我想世界上最糟的事情莫过于夫妻不能长久相爱,不能共同感受爱的美,或关系不稳固,不能共同承担爱的责任。”
他脸上显得有点儿郁闷,语气中带着责备:“不要这样说我——不稳固?”
她最终觉得她的方法正确,她的声音由于激动有点颤抖:“那我跟另外这女人怎么办?你曾经忘记过艾尔斯吗?”
她很少说起他第一任妻子的名字,她觉得不怎么自然,她把这些话说出来就好像将一颗地雷置于两人之间,她后退一步,等着地雷爆炸。
她丈夫没有动,他的表情更加悲哀,但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艾尔斯。”他说。
夏洛特不能控制自己,无力地笑了笑:“那,你这个可怜虫,在我们三人之间……”
“没有……”他开始说,但很快就停止了,将手放到额头上。
“没有什么?”
“很抱歉,我相信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莫名其妙地感到头疼。”他看上去有点憔悴和痛苦,令人相信他所说的是真的。但她被他的逃避激怒了:“啊哈,对,为那些信头疼。”
他感到惊愕,冷冰冰地说:“我忘了你一直在关注着我,请原谅,我想上楼去待会儿,看能否减轻这种神经痛。”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非常坚决地说:“你头疼,我也很难受,但在你离开之前,我想说这问题迟早得由我们解决。有人想分开我们。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要查清楚她是谁,”她盯着他的眼睛,“即使要我献出你的爱,我也不在乎,如果我得不到你的信心,我也不想从你那儿得到其他任何东西。”
他伤感地看着她:“给我点时间。”
“给时间干什么?这是件很容易解决的问题。”
“给时间让我向你证明,你并没有失去我的爱和信心。”
“那我就等着吧。”
他转向大门,然后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等着,亲爱的。”然后走出了房间。
他拖着疲惫的步伐上楼了。不久,夏洛特就听到了他关门的声音,她跌坐在椅子上,用手抱住头。她后悔她的第一步,她似乎觉得有点残忍:“怎么能说我不介意失去他的爱呢?大骗子!”她想上楼去收回那些无意义的话,但她想了一会儿,他毕竟有他的难处,他避开了对他隐私的追问,现在正一人关在房里,读那女人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