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家家的,晚上没事别出去瞎晃悠,你也知道,这几天府上不太平。唉,你看你,哪里还有半点侯府小姐的样子。我这半辈子操的心已经够多了,你还嫌我不够烦啊……”三夫人的声音从晚歌房中传出来。
宁若停住了脚步,站在窗外微笑不语。看样子,晚歌又在挨训了。
晚歌说:“我哪有晚上出去瞎晃悠,娘你别听人乱嚼舌头。”
“哟哟哟,还跟我犟嘴呢?你心里那点事儿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了我?别忘了你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说你晚上没出去,那我昨晚来找你的时候你在哪儿?飞天上去了不成?给我收敛着点,别忘了你和简宁枫……”
“娘!”晚歌一下子提高了声音,打断她,“你能不能别老是提他!是,我昨晚的确不在房间,我闷得慌所以找宁若玩去了,不信你去问她。”
宁若的脚恰好在这时候迈过门槛。
“小姐好。三夫人好。”
晚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跑过去拉住宁若:“宁若你快告诉我娘,我昨晚是不是在你那儿?”
宁若还没开口,三夫人凤眼一抬,斜了斜晚歌:“行了行了,少跟我来这一套,两个不长进的死丫头。我先走了,你的心给我收着点!”说完便扭着腰肢出去了,每走一步都透出无比动人的风韵。
三夫人是舞姬出身,论姿色论韵味都远在另外两位夫人之上,虽年过三十但依然如豆蔻少女般有着勾人心魂的魅力,说她是尤物一点都不过分,也难怪沈霆对她宠爱有加。
早先宁若就听晚歌说过,三夫人原是睿王府上出了名的舞姬,京城许多王公贵族夜夜醉饮睿王府,为的就是多看她一眼。后来不知怎么的,她不小心得罪了睿王。睿王比她还小四岁,年少气盛,一怒之下就把她赶出了府。明月坊的老鸨趁机拉拢把她,从此她改名绮梦,成了京城头牌花魁。
她在睿王府的时候,那些王孙贵胄没法打她的主意。而她成为绮梦之后,明月坊的门槛几乎天天被踏破,有钱公子们争先恐后为她赎身。她也不想过一辈子卖笑的日子,可令人惊讶的是,她却挑中了当时还只是个小官吏的沈霆。
然而她嫁给沈霆没多久,沈霆就被封为靖宁侯,手握重权。有人说她有眼光,也有人说她其实早在睿王府第一次见到沈霆的时候就芳心暗许了,毕竟沈霆仪表堂堂。
晚歌吐了吐舌头:“我娘就是瞎操心,别理她。来,快给我换药。”
看着晚歌如花的笑靥,宁若有些心不在焉,她还在想刚才三夫人那句话。
晚歌和简宁枫……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想起了昨晚上晚歌提到简宁枫的时候,满脸鄙夷和讥讽。简宁枫和水绿的事,晚歌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敲门声响了,宁若赶紧把晚歌的袖子放下来,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
一开门,她看见书墨抱着个小盒子站在门口。
“书墨?”
“咦?我二哥让你来的?”晚歌皱了皱眉,“进来吧。”
“是,三小姐。公子说怕小姐太无聊了,让我拿了些珍稀玩意儿给小姐你。”
书墨把木盒子放在桌上,打开,一一介绍:“这是南疆的匕首,削铁如泥;这是烟雨楼的胭脂,据说是第一美人澹台宁谧亲手做的;这是西域奇香干青岚,能静心安神;这是产自南疆的芸禾散,能入药也能用来配置香粉;这是医仙谷的紫玉丹,止血愈合伤口特别有效……公子说小姐平日里舞刀弄剑,万一不小心伤到了,这个药很有效的。”
听到“烟雨楼”三个字,宁若的心猛然一震,而书墨的话转到药上面以后,她心中又如一条溪流静静淌过,宁静却带着几分了然。
她想起昨晚上简宁枫说的那句话:你真以为沈昱什么都不知道?
简宁枫指的究竟是什么?
不过眼下可以肯定的是,沈昱对晚歌的事一清二楚,她们那点小把戏根本瞒不过沈昱的眼睛。
晚歌明白了,沈昱是怕说破了她会觉得难堪,所以才把药混在一堆东西中让书墨送来。她这个哥哥,还真是令人琢磨不透。
待书墨离开,晚歌拿起那一小盒胭脂,戏谑似的给宁若看:“哟,烟雨楼的胭脂哦,还是第一美人亲手做的。宁若,你说我二哥从哪儿找来这么宝贝的东西啊?人家都说我二哥和澹台宁谧是最般配的一对,我也觉得是这样,你说呢?”
宁若摇摇头:“不可能的。”
“为什么啊?”
“因为……”宁若抿嘴一笑,“我们不说这个了。对了小姐,我来听晚园的路上碰见永王了,他好像经常来侯府。”
“是啊,他和我爹交情好。唉,永王也蛮可怜的,一把年纪了也没个儿子孙子在身边。”
“他刚才和水绿一起坐在凉亭喝茶。”
啪的一声,晚歌手中的胭脂掉在桌子上。她眼神忽然一冷,随即被无尽的讥讽所取代:“知道端宜郡主的事吧?”
“嗯。”
“知道为什么水绿这次来京城探亲会住在我们家吗?因为永王!”
宁若以为自己听错了,眉头蹙成一团。
“永王认为水绿就是端宜郡主,只是他不敢肯定。所以他借着简宁枫和我二哥这层关系,让水绿住在侯府,他好趁机摸清事实。就算不确定,认个干孙女什么的……”
晚歌絮絮叨叨说着,宁若从她的话中听出了种种不屑与讽刺。她心里纳闷,为什么晚歌会这么讨厌水绿,难不成晚歌也喜欢简宁枫?可是看她对简宁枫的态度又不像是这么回事。
困扰宁若的,还有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晚歌会知道这么多?
在晚歌口中,宁若听到了关于端宜郡主生母蓝夫人的事。原来永王之所以怀疑水绿就是端宜郡主,是因为蓝夫人的真实身份其实是芳华谷当年的四小姐——水蓝。
偏偏事情就这么巧,蓝夫人死后不久,当时芳华谷的少主,也就是水蓝的大哥,在家门口捡到了一个弃婴。他膝下无子,于是收了这个弃婴当养女,取名水绿。
“原来如此。永王大概是觉得,蓝夫人的丫鬟没能力抚养端宜郡主,索性把她带回了芳华谷。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没准水绿还真是金枝玉叶。”
“放——”晚歌赶紧捂住嘴巴,把后面那个字咽了下去。她不要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才不是!水绿要是端宜郡主,那我就是公主!永王是想孙女想疯了才会鱼目混珠,水绿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跟蓝夫人相像的地方,差远了!”
“你怎么知道蓝夫人长什么样?”
“我见过画像啊。蓝夫人是个很美很美的女人,说她倾国倾城一点都不过分,浑身都透出温柔的气息。水绿虽然美,但是跟她完全不是一种感觉。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那啥。宁若你信不信,我敢肯定,水绿她绝不是端宜郡主!”
宁若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她咀嚼着晚歌的话,好久才慢慢吐出一句话:“你从哪里看见的画像?”
“我……”晚歌神色躲闪,“这个你就别管了,反正我说她不是她就不是,不信我们走着瞧。”
晚歌是有秘密的。她任性、叛逆,同时又单纯、善良。宁若在晚歌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她之所以没有刨根问底,是因为她一样是有秘密的,她也不希望被人追问。
宁若的眼神从晚歌身上往旁边移,她看见了挂在屏风上的两身衣服。那是她上次去裁云坊帮晚歌定做的,华丽,惊艳,美则美矣,可晚歌很不喜欢穿这么复杂的衣服。她听大夫人说过,这衣服是给晚歌准备在“花神祭”上穿的。
“花神祭”起初是邺国祭祀花神的节日,在这一天,未婚的善男信女们都会焚香沐浴,盛装打扮一番,先去花神庙烧香祭祀,祈求花神的祝福,然后三三两两参加各自的聚会。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普通百姓与这个奢华的节日渐行渐远,“花神祭”也慢慢变成了贵族公子名门千金们凑在一起喝茶吟诗作画的“诗画会”。说穿了这其实就是个相亲大会,不过是给公子小姐们提供了一个看上别人的机会罢了。
晚歌去年刚及笄就被沈霆逼着去参加城西凌霄园的“花神祭”,她死活不肯,为此还大闹了一通。今年大夫人大张旗鼓给她准备衣服首饰,莫不是想给她定一门亲事?
“你别看了,我都恨不得撕了这衣服。”晚歌伸手在宁若眼前晃了晃,“我爹,我娘,还有大夫人都逼我去,而且是跟水绿那小贱人一起去!”
每次提到水绿,晚歌都咬牙切齿的。
宁若安慰了她一番,等她气消了才离开房间。
走到院子门口,一个娇俏的声音叫住她:“宁若你等一下!”
宁若心里在想事情,她有点迷糊地转过身子,看见晚歌的丫鬟怜悦站在梨树下,挑衅似的瞪着她看。
“有什么事吗?”
怜悦不由分说,对着宁若劈头盖脑一顿骂:“你还有脸到听晚园来?小姐对你这么好,可是你呢,白眼狼!你知不知道这次简公子来侯府是侯爷的意思?侯爷想把小姐嫁给简公子!简公子住了这么久,证明他也是想娶小姐的。偏偏你这么不知好歹,勾引二公子就算了,居然还把主意打到简公子头上!你这样做对得起小姐吗?要不是小姐,你早就被……”
“怜悦!”一只杯子从房间里飞出来,摔在地上开了花。
晚歌怒意凛然:“谁借你的胆子在这里撒泼?忘了我说过什么吗?你们人在听晚园就得遵守听晚园的规矩,无端生事者我是不会留的。你收拾一下,去洗衣房吧。”
怜悦一听,急了,扑通跪下来磕头:“小姐你不要赶我走,我错了,我不是有意的。”
“小姐,怜悦也是为你好。”宁若不忍心,“你就原谅了她这一次吧。”
“小姐,不要赶我走,求你不要赶我走……”
晚歌看怜悦额头都磕肿了,叹了口气:“行了,你起来吧,以后不许口无遮拦。”
“谢谢小姐,谢谢。”
等怜悦退下,晚歌回头找宁若,却发现宁若早已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