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吃晚饭时,思嘉因母亲不在,代为主持了全部的用餐程序,但是她心中纷乱,说什么也放不下她所听到的关于艾希礼和媚兰的那个可怕的消息。她焦急地盼望母亲从斯莱特里家回来,因为母亲一不在场,她便感到孤单和迷惘。
当然,她并不想将自己心头的沉重负担向母亲倾诉,因为爱伦如果知道了她的女儿想嫁给一个已经同别人订婚的男人,一定会大为震惊和十分痛苦的。不过,她此刻正沉浸在一个前所未有的悲剧中,很需要母亲在场——在场便能给予她一点安慰。每当母亲在身边时,思嘉总觉得安全可靠,因为只要爱伦在,什么糟糕的事都可以弄得好好的。
一听到车道上吱吱的车轮声,她便忽地站起身来,接着又坐下,因为马车显然已走到屋后院子里去了。那不可能是爱伦。这时,从黑暗的院子里传来了令人兴奋的谈话声和尖利的笑声。思嘉朝窗外望去,看见波克高擎着一个火光熊熊的松枝火把,照着几个模糊的人影从大车上下来了。波克进来了,他那严肃的神气已经消失,眼睛滴溜溜直转,一口雪白的牙齿闪闪发光。
“杰拉尔德先生,”他气喘吁吁地喊道,满脸焕发着新郎的喜气,“您新买的那个女人到了。”“新买的女人?我可不曾买过女人呀!”杰拉尔德声明,装出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是有,杰拉尔德先生!您买的,是的!她就在外面,要跟您说话呢。”波克回答说,激动得搓着两只手,吃吃地笑着。
“好,把新娘引进来。”杰拉尔德说。波克转过身去,招呼他老婆走进饭厅,这就是刚刚从威尔克斯农场赶来,要在塔拉农场当一名家属的那个女人。她进来了,后面跟随着她那个十二岁的女儿——她怯生生地紧挨着母亲的腿,几乎被那件肥大的印花布裙子给遮住了。她说话的声音不像大多数黑人那样含糊不清,而且更注意选择字眼。“小姐,您好。杰拉尔德先生,很抱歉打扰您了,不过俺要再次谢谢您把俺和俺的孩子一起给买过来。有许多先生要买俺来着,可就不想把俺的百里茜也买下,这会叫俺伤心的。所以俺要谢谢您。俺要尽力给您干活儿,好让您知道俺没有忘记你的大德。”“嗯——嗯。”杰拉尔德应着,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因为他做的这番好事被当众揭开了。
做晚祷时,思嘉把头搁在叠合着的双手上,使母亲无法看见她的脸,她的思想伤心地跑回到艾希礼那儿去了。当他真正爱她的思嘉的时候,他又怎么打算娶媚兰呢?何况他也知道她多么爱他!他怎么能故意伤她的心啊?
接着,一个崭新的念头像颗彗星似的突然在她脑子里掠过。
“怎么,艾希礼并不知道我在爱他呀!”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把她吓了一跳。
她木然不动,默无声息,仿佛瘫痪了似的。
“他怎么能知道呢?我在他面前经常装得那么拘谨,那么庄重,一副‘别碰我’的神气,所以他也许认为我一点不把他放在心上,只当作普通朋友而已。对,这就是他从不开口的原因了!他觉得他爱得无望,所以才会显得那样——”她迅速回忆起从前的好几次情景。那时她发现他在用一种奇怪的态度瞧着她,那双最善于掩藏思想的灰色眼睛睁得大大的,毫无掩饰,里面饱含着一种痛苦绝望的神情。
“他的心已经伤透了,因为他觉得我在跟布伦特或斯图尔特或凯德恋爱呢。也许他以为如果得不到我,便同媚兰结婚也一样可以叫他家里高兴的。可是,如果他也知道我在爱他——”她轻易多变的心情从沮丧的深渊飞升到快乐的云霄中去了。这就是对于艾希礼的沉默和古怪行为的解释。只因为他不明白呀!她的虚荣心赶来给她所渴望的信念帮忙了,使这一信念变成了千真万确的故事。如果他知道她爱他,他就会赶忙到她身边来。她只消——“啊!”她乐不可支地想,用手指拧着低垂的额头。“瞧我多傻,竟一直没有想到这一层!我得想个办法让他知道。他要是知道我爱他,便不会去娶媚兰了呀!他怎么会呢?”
即使现在,也还不太晚哩!在这个县,那种所谓丢人的私奔事件太常见了,那时当事人的一方或另一方实际上已和一个第三者站到了婚礼台上。何况艾希礼的事连订婚还没有宣布呢?是的,还有的是时间!
假设艾希礼和媚兰之间没有爱情而只有很久以前许下的一个承诺,那他为什么不能废除那个诺言来同她结婚呢?他准会这么办的,要是他知道她思嘉爱他的话。她必须想法让他知道。
思嘉走进自己房里。躺在床上,她全身沐浴着朦胧的月光,心里揣摩着通盘的情景。她仿佛看见他明白她真正爱他时脸上流露的那种又惊又喜的表情,还仿佛听见他向她求婚时要说的那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