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继续进行着,大部分是成功的。但是现在人们已不再说“再来一个胜仗就可以结束战争”之类的话了,也不再说北方佬是胆小鬼了。现在大家都明白,北方佬根本不是胆小鬼,而且决不是再打一个胜仗就能把他们打垮的。
但是,对于刚刚从寡妇蛰居中跑出来的思嘉来说,战争只不过是一个愉快和兴奋的时候而已。甚至节衣缩食她也一点不以为苦,只要重新回到这广阔的世界里便心满意足了。
她回想过去一年的沉闷的日子,一天又一天毫无变化地过着,便觉得眼前的生活节奏已大大加快,达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每天早晨开始的都是一个新的激动人心的日子,她会遇到一些新的人,他们要求来拜访她,说她多么漂亮,说他们多么希望享有特权为她战斗甚至付出生命。她能够而且的确在爱着艾希礼直到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息,可是这并不妨碍她去引诱别的男人来向她求婚。
思嘉又成了那个待字闺中的思嘉,好像她根本就没有跟查尔斯结婚,根本没有受到过失去丈夫的打击,也没有生过韦德似的。战争、结婚、生育这些事一点没有触动她的心弦,她一点没有改变。尽管她有个孩子,但红砖房子里的其他人把他照顾得好好的,她几乎可以不去管他。在她心目中,她又是思嘉·奥哈拉了,是县里的大美人。她的思想和活动还是和过去一样,可是活动范围却不可同日而语。她不顾皮蒂姑妈那些朋友们的非议,还是像婚前那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参加宴会,跳舞,和士兵们骑马,调情,凡是当姑娘时干的,她都干,就差没脱掉丧服了。她知道要是一脱下丧服,皮蒂姑妈和媚兰就不会对她的我行我素置之不理了。和过去做姑娘时一样,她做寡妇也一样迷人,她喜欢按自己的方式做事。只要不让她为难,她很乐意帮助别人,对自己的容貌和处处受到欢迎颇为自得。
几周前她还非常痛苦,可现在一下子高兴了,她身边有一大堆情人,还听到各种称赞她迷人漂亮之类的奉承话。她所能感受到的快乐也只能到此了,如今艾希礼已经娶了媚兰,又生死未卜。尽管艾希礼已属于另一个人,可毕竟不在身边,这样一想,也就不那么难过了。亚特兰大和弗吉尼亚相隔数百里远,他有时既是她的,又是媚兰的。
就这样,一八六二年的秋天在护理、跳舞、赶马车、卷绷带中飞快的过去了,这期间她还回了几次塔拉。这几次回家都很令她失望,因为她没有机会像在亚特兰大所期待的那样和母亲静静的聊上一阵子,没有时间坐在母亲旁边看她缝衣服,听她裙子的沙沙作响,闻闻那装着柠檬叶和马鞭草的香囊里的淡淡清香,让母亲那温柔的手轻轻爱抚她的脸庞。
在义卖会之后几个月里,瑞德每次进城都要来拜访皮蒂帕特姑妈家,然后带着思嘉一起坐马车外出,陪她去参加跳舞会和义卖会,并在医院外面等着把她送回家去。她也不再担心他会泄露她的秘密了,不过在意识深处仍潜藏着一个不安的记忆。正是由于这个缘故,他每次跟她过不去时,她都不说什么。可是他却时常跟她过不去。
他已经三十好几岁了,比她那些情人年纪都大。而且她也没有办法像对与她年龄相仿的情人那样任意支配他,把他玩于股掌之间。他看上去总是若无其事,好像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好玩而已。每当她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就被逗乐了,好像那是天底下最好玩的事。他总是挑逗她,而她常常被惹得勃然大怒,因为她那从母亲那里继承的甜甜笑脸下有从她父亲那儿继承的爱尔兰脾气。她跟他斗气总是吃亏,她就发誓,这个家伙又没教养,又没绅士风度,以后再也不理他了。但是,等他下次到亚特兰大,就登门拜访,还打着拜访皮蒂姑妈的幌子,又稍嫌殷勤地送给思嘉一盒从拿骚带回来的糖果,或者是在音乐会上在她身边抢个座或在跳舞会上对她死缠烂打。而她看到他这种厚着脸皮献殷勤的样子觉得甚为可笑,于是就原谅了他过去干的错事,等他下一次再犯错。
尽管他有时让人大动肝火,但她慢慢地盼着他的登门造访了。他身上有一种东西令她兴奋,但她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那种东西不同于她所认识的其他男人。那高大的身躯中有一种东西让人惊奇,他一进屋,会让屋里在座的人感到震惊。他那双黑眼睛透出的轻狂和嘲弄似乎在向她挑战,使她决心要征服他。
“我是不是爱上他了。”她想,有些困惑,“但怎么会呢?我只是不太理解罢了。”
但那种兴奋的感觉紧紧抓住她。他一来,身上的阳刚之气就让皮蒂姑妈那个有品位的家显得局促而苍白,还有一点霉味。思嘉不是家里惟一一个对他的到来反应异样、诚惶诚恐的人,连皮蒂姑妈也一样,他一来就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在这几个月里,他经常来来去去,来时不预先通报,去时也不说再见。每次进城来他都会在女性当中引起一阵骚动。他的名声太坏了。因此亚特兰大的太太们每聚会闲谈一次,他的坏名声就增长一分,可这只能使他对年轻姑娘们具有更大的魅力。因为这些姑娘都很天真,她们只听说他“对女人很放荡”,至于一个男人究竟是怎么个“放荡”法,她们就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