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吃鸡蛋饼时,皮蒂帕特姑妈在伤心落泪,媚兰一声不响,思嘉则是一副倔强不屈的神态。
“不管他们怎么议论,我不在乎,我敢打赌,我给医院挣的钱比哪个女孩子都多——比我们卖出那些旧玩意儿所有的收入还多。”“唔,钱有什么了不起呢?亲爱的?”皮蒂帕特一面哭泣,一面绞着两只手说,“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怜的查理死了还不到一年——这讨厌的巴特勒船长就使你那么抛头露面。”
“老在家里呆着我已烦了,也不想再这样待下去了。要是他们全都在议论我昨晚的事,那么反正我的名声已经完了,他们再说别的什么也就没有关系了。”她没有意识到这正是巴特勒的观点,观点来得那么地巧,并且非常适合她现在的想法。
“啊!如果你母亲听见了,她会怎么说呀?她又会怎样看我呢?”一想到母亲听到自己女儿的不体面行为时必然会出现的那种惊惶失措的神色,思嘉便觉得有股冰凉的罪恶感涌上心头,但亚特兰大和塔拉相距有二十五英里呢。想到这,她于是又鼓起勇气来了。
媚兰一声不响地坐在那儿,两只手搁在膝上,盘子里的鸡蛋饼早已凉了。她站起来,走到思嘉身后,伸出胳臂抱住她的脖子。
“你不要难过,”她说,“亲爱的,我知道,你昨晚做了件勇敢的事,这对医院有很大帮助。如果有人敢说你一句半句,我会起来对付他们的。……皮蒂姑妈,你不要哭了。思嘉也实在够苦的了,哪儿也不能去,她还是个孩子呢。”她用手指摆弄着思嘉的黑发。“要是我们偶尔出去参加一点社交活动,那兴许要好一些。也许我们太顾自己了,总是闷闷不乐地呆在家里。战争时期跟平时不一样嘛。”
在媚兰的安慰下,皮蒂帕特正轻轻地拭眼睛,这时百里茜拿着一封厚厚的信跑进来了。
“给你的,媚兰小姐,一个黑小子给你带来的。”“我的?”媚兰诧异地说,一面拆信封。
思嘉正在吃她的鸡蛋饼,因此不曾注意,直到发觉媚兰呜呜咽咽地哭了,才抬起头来,看见皮蒂帕特姑妈正把一只手放到胸口上去。
“艾希礼死了?”皮蒂帕特尖叫一声,头往后仰去,两只胳臂便瘫软地垂下去了。
“啊,我的上帝!”思嘉也叫了一声,顿时血都凉了。
“不是的!不是的!”媚兰喊道:“思嘉!快!拿她的嗅盐来。闻吧,闻吧,亲爱的,你觉得好些了吗?使劲吸呀。不,不是艾希礼。我把你吓坏了,真抱歉,我哭了,是因为太高兴了。”她忽然把那只紧握的手松开,把手里的一件东西放到嘴唇上亲了亲。“我多么高兴!”说着,又是一阵抽泣。
思嘉匆匆瞧了一眼,看到那是一枚又粗又重的金戒指。
“读吧,”媚兰指着地板上的信说,“啊,他多可爱,多好的心啊!”思嘉莫名其妙地把那张信笺捡起来,只见上面用粗黑的笔迹写道:“南部联盟也许需要它的男士们的鲜血,但是还不需要它的女士们的爱情的血液。亲爱的太太,请接受这个我对你的勇气表示敬意的标志,并请你不要以为你的牺牲没有意思了,因为这枚戒指是用十倍于它的价值赎回来的。瑞德·巴特勒船长。”媚兰把戒指套在手指上,然后珍惜地看着它。
“我听说了你最近的行为,心中感到非常不安,”爱伦的来信中这样写道,思嘉坐在桌前阅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一定是那个讨厌的消息迅速传开了。“我已经打算立即把你叫回家来,但这要由你父亲去考虑处理。他星期五到亚特兰大去跟巴特勒船长交涉,并把你接回家。”
思嘉没有读完。她生气了。她现在已不再那样满不在乎和存心反抗了。她思量着,她那慈祥的母亲如今也在严厉地责备她,而她父亲就要到城里来跟巴特勒船长交涉了。她越发感到问题的严重性。父亲会很凶的。她终于知道自己已不再是个可爱的淘气孩子,不能坐在他膝头上扭来扭去以赖掉一场惩罚了。
“不是——不是坏消息吧?”皮蒂帕特向她问道,紧张得发抖。
“明天爸爸要来了,他会像只鸭子抓无花果虫那样扑向我来呢,”思嘉忧心忡忡地回答,“你们大家都得守在我身边,一刻也不要丢下我单独同他在一起,”思嘉喊道,“他非常喜欢你们两个,只要你们在场他就不敢跟我闹了。”
媚兰一想起要面对奥哈拉先生那大发雷霆的样子,也吓得脸发白了,可是她仍然鼓起勇气来保护思嘉。“我会——我会帮助说明你那样完全是为了医院,他一定会原谅的。”
第二天下午杰拉尔德到达时,皮蒂帕特已经病倒在床上了。媚兰坚守诺言,像个影子似的寸步不离地紧挨着思嘉,而杰拉尔德又是那么讲究的一个上等人,不好在她面前责备自己的女儿。思嘉不得不承认媚兰把事情做得很好,仿佛她压根儿不知道有什么差错似的,并且一开始吃晚饭就巧妙地让他忙于说话,不得空。
“有个消息是你们两人都喜欢听的,”杰拉尔德说,“听说斯图又在‘十二橡树’村求婚了。”“是霍妮还是英迪亚?”媚兰兴奋地问,而思嘉几乎是愤愤地瞪着眼珠子等待说下去。
“唔,当然了,是英迪亚小姐,她不是一直稳稳地抓住他,直到我们家这个小女儿不去勾引他为止吗?”“唔。”媚兰对于杰拉尔德这股直率劲儿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还不只这样呢,现在小布伦特又喜欢到塔拉农场转圈了。”思嘉不好说什么。在她看来,她的这位情人的变节行为几乎是一种侮辱。尤其是她还记得,当她告诉这对孪生兄弟她快要和查理结婚时,他们表现得那么粗野。斯图尔特甚至威胁要杀死查理或思嘉,或者他自己,或者所有这三个人,那一次闹得可真紧张呀!
酒摆到桌上了,两位姑娘起来准备走开,这时杰拉尔德皱着眉头严肃地看了他女儿一眼,叫她单独留下来陪他一会。
思嘉无可奈何地瞧着媚兰。媚兰无计可施,绞着手里的手绢,悄悄走出去,把那两扇滑动的门轻轻拉上了。
“好啊,姑娘!”杰拉尔德大声说,一面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你干得不错嘛!刚当了几天寡妇?你这是想再找一个丈夫啦。”“爸爸,别这么大声嚷嚷,佣人们——”“他们一定早知道了,大家都听说咱们家的丑事了,你那可怜的母亲给气得躺倒了,我也抬不起头来。真丢人呀!不,小家伙,这一回你休想再用眼泪来对付我了。我了解你。你是丈夫一死马上就会跟别人调情的。不要哭嘛。我今天晚上也不想多说了,因为我要去看看这位漂亮的巴特勒船长,这位拿我女儿名誉当儿戏的船长,但是明天早晨——现在你别哭了,这对你毫无好处。我已经决定,你明天早晨就跟我回塔拉去,免得你再让我们大家丢脸。”
思嘉五点半钟起身,这时仆人们还没有从后院进来动手做早餐。她溜进静悄悄的楼下客厅里。杰拉尔德已经醒过来,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圆圆的脑袋,仿佛要把它捏碎似的。思嘉进去时他偷偷朝她看了看。他这样动动眼睛也觉得痛苦不堪,接着便呻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