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章 |

睦邻

“你这打扮，究竟是去干什么，乔儿？”梅格问道。

这是一个午后，漫天雪花飞舞，梅格看到乔儿脚上踏着胶靴，头戴滑雪帽，披着旧斗篷，一手拿着把扫帚，一手提着个铁锹，正大步地走过大厅。

“我这是要打算出去锻炼！”乔儿答，眼睛调皮地一闪一闪。

“可是，今天早上已经散了两次步了，难道还不够吗？外面可是非常地冷啊，我劝你还是呆在火边暖和暖和，多舒服啊，就像我一样。”梅格说着打了个冷战。

“感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接受！我可不能一整天都安静地呆着，我又不是小猫咪，不喜欢在火炉边打盹儿，我喜欢探险，而且，我这就正打算去。”

梅格走回到炉火边，接着去烤她的脚，读她的《艾凡赫》。乔儿则开始使劲挖路。

积雪不算很厚，她很快便用扫帚清理出绕着花园的一条小道，这样，等太阳出来时，贝丝便可以在这里散步，把病娃娃抱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玛奇家的屋子和劳伦斯家的只有一园之隔。两座屋子地处市郊，富有浓厚的乡村风味，周围环绕着的是草皮、小树林、大花园，还有静静的街道。只有一道低矮的树篱把两户人家分隔开来。树篱的一面是一所破旧的棕色房子，显得古老陈旧。现在已经是冬天，那些夏天盖在墙上的藤叶和绕屋的鲜花早已凋零殆尽。树篱笆的另一面是一栋很有气派的大楼——这是一座石楼，里面有大型马车房和植物温室，地面保持得干干净净，透过华丽的窗帘布，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漂亮精致的家居布置，一望而知里头的主人过着安逸豪华的典雅生活。但是，尽管如此，这栋奢华的房子似乎寂寞冷清，死气沉沉得缺乏生气，花园里的草皮上没有孩子在玩耍，窗边见不到母亲的笑脸，这里冷冷清清没人出入，只能见到老绅士和他的孙子住在这里。

但是，在想像力丰富的乔儿眼里，这栋富丽的楼房就像是一座梦幻般的美丽宫殿，流光溢彩，金碧辉煌，但却没人享受。她早就想看看究竟了，看看这房子里头究竟藏着什么宝物，并结识那位友善的劳伦斯家的男孩。他看来也有意想和乔儿交个朋友，只是由于天性害羞，不知从何做起。自从那次晚会之后，乔儿的这种和劳伦斯家的男孩做朋友的愿望尤其强烈，心里琢磨出了许多与他交朋友的方法。但最近他却很少露面，乔儿以为他出了远门，一天却突然发现楼上一扇窗边露出一个熟悉的脸孔。这个劳伦斯家的男孩正若有所思地往下望着她们的花园，花园里贝丝和艾咪正在一起开心地玩雪球，他眼里流露出羡慕之情。

“这个可怜的男孩子没有朋友，没有乐趣。”乔儿在心里说，他的古板的爷爷不知道他需要什么，总是整天把他孤零零地关在屋里。其实他很需要一群快乐的小男孩来陪他玩，需要活泼有朝气的年轻人做伴。我真想走过去把这些话告诉那位老绅士！想到这里乔儿笑了。她一直以来就是个有胆识的敢作敢为的小姑娘，也常常不按常规出牌地做出一些出其不意的事情，令梅格震惊不已、目瞪口呆。

“走过去看看”这个计划一直在乔儿的脑海里盘旋着。这天下午雪花飘落时，乔决定采取行动，去实施这个她蓄谋已久的计划。她看到劳伦斯先生坐车出了门，便开始扫雪挖路，一直挖到树篱边上的时候，这才停下来，四处望望。到处都悄无声息的——那户豪华大宅的底楼窗户帘幕低垂，佣人也全无踪影，一个也看不见。乔儿看到在楼上窗边，露出一个黑色鬈发的脑袋靠在纤薄的手掌上。

“他在楼上呢！”乔儿想，“多么可怜的小男孩啊！这么阴沉沉的坏天气里，他孤独一人在家，郁郁寡欢的。真是糟透了，简直岂有此理！我要抛个雪球上去，引起他的注意，再来跟他好好说上几句话。”

想到这里，乔儿抛出一只大大的雪球扔了上去。楼上的男孩马上转过头来，脸上无精打采的神情一扫而光，立马多云转晴。他大大的眼睛闪闪发亮，嘴角露出笑意。乔儿朝他点点头笑了，挥舞着手中的扫帚叫道：“你好吗？是不是病了？”

劳里打开窗，嘶哑着嗓子像乌鸦一般答道：“我好点了，谢谢你。我得了重感冒，在屋里关了一个星期了。”

“真遗憾。那你有什么消遣吗？”

“没有。这里头实在太闷了，像个坟墓。”

“你不看书吗？”

“不大看。他们不让我看。”

“没有人念给你听吗？”

“爷爷有时念一点，但我的书他不感兴趣，我又不愿意老叫布鲁克来念。”

“那么叫人来看望你吧。”

“我见人腻烦。男孩子吵吵闹闹，我头痛，受不了。”

“那不能找个好女孩来跟你念书消遣吗？你知道的，女孩子天性都很文静，而且喜欢照顾别人。”

“可是我不认识什么女孩子。”

“但是你认识我们。”乔儿提醒他，然后微笑起来，又赶忙停下。

“可不是吗！那我能请你过来吗？”劳里叫道。

“我可是个不文静，也不温柔的好女孩，但如果妈妈允许的话，我就过来。我去问问她。你乖乖关上窗子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话说完，乔儿扛起扫帚向屋里走去，一面盘算着呆会儿对大家怎么说。

劳里想到将有人做伴，开心而激动，四处奔忙作准备；正如玛奇太太所说，他可是个小绅士，为了对客人的光临表示出敬意，他把卷曲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的，还换上一条干净的领带，并试着整理房间，虽说有六个佣人，房间仍然零乱不堪。一会儿，铃声大响，一个沉着的声音请求见“劳里先生”，一位佣人跑上楼来，脸上的表情困惑不解。他对劳里说有一位小姐求见。

“好极了，请把她带上来，那是乔儿小姐。”劳里边说边走到他的小客厅门前迎接乔儿。乔儿走进来，脸色绯红，态度和蔼，落落大方，她一手拿着个盖着盖儿的碟子，一手捧着贝丝的三只小猫，神态亲切。

“我来了，带着全部的宝贝来了。”她爽快地说，“妈妈要我代表她向你表示问候，要是我能为你效劳的话，她将为此深感高兴。梅格要我送上她做的牛奶冻，这个点心，她做得好极了。贝丝认为，她的小猫咪可以安慰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感到很好笑，但我不能拒绝她，她是这么想帮助别人。”

贝丝的主意想得不错，她的小猫咪还真管用，劳里被这种有趣的礼物逗得哈哈大笑，他顾不得羞涩，马上变得活跃起来。

“做得太精美了，叫人舍不得吃。”看着乔儿揭开碟子上的盖儿，露出牛奶冻，盘子里的牛奶冻边上还围着一圈绿叶和艾咪最喜爱的紫红色的天竺葵花朵，他快乐地笑了。

“这都算不了什么，这只是她们的一番好意而已。你可以叫女佣人拿去给你当茶点。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礼物而已，你不必客气。而且它又软又滑，喉咙酸痛吃下去也不碍事。哎呀，你这房间真舒服！”

“如果打理得干干净净的话，倒是挺舒服的；但女佣们都懒，我又不知怎样才能让她们好好地用心干活儿。这令我挺伤脑筋呢。”

“只要给我两分钟，我就可以把它收拾得干干净净，其实只需要扫扫壁炉地面，这么着——把壁炉台上的东西全都竖起来，你看这么着——书放在这边，瓶子放那边，你的沙发不要直对光线，枕头鼓满一点。行了，一切妥当。好，现在你感觉好多了吧！”

真的一切都好多了，焕然一新。因为谈笑之间，乔儿已经把一切的东西收拾得有条不紊，并给房间带来一种特别的气氛，简直变成了另外一间屋子一样。劳里默默注视着她，心里充满了感激。当她最终示意他可以坐到沙发上时，他坐下来，万分满意地舒了一口气，感激地说道：“你心地真好，真善良！房间是需要这么收拾一下。现在请坐到这张大椅子上，让我为我的客人效劳点什么。”

“不，是我来为你效劳。我来给你读书好吗？”乔儿热切地望着近处几本装帧精美的看起来颇为诱人的书。

“谢谢你！不过，那些书我都已经读过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十分愿意和你交谈。”劳里回答。

“当然不介意。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讲上一天。贝丝常说我从不懂得适可而止、见好就收。”

“贝丝是不是常呆在家里，有时提着个小篮子出来，脸色红润的那一位？”

“对了，那就是贝丝。她是一个十足的乖乖女，我最疼爱她了。”

“漂亮的那位是梅格，鬈发的是艾咪，对吗？”

“对的，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劳里害羞地红了脸，不过还是坦白回答：“嗯，你知道，我常听到你们叫对方的名字，当我孤零零一个人，呆在楼上时，就忍不住向你们的屋子张望，你们似乎总是玩得很开心。请原谅我这样无礼和冒昧的举动，但有时你们忘记放下摆着鲜花的那扇窗户的帘子，灯亮时简直就像是看一幅画，炉火下你们和母亲绕桌而坐，她的脸刚好对着我，在鲜花的掩映下显得异常甜美，我忍不住要看。我没有妈妈，你知道。”劳里说着，嘴唇忍不住轻轻抽搐了一下，他只好捅捅炉火，借此以掩饰自己的心情波动。

劳里孤独寂寞，无助悲伤的眼神深深刺痛了乔儿的心。从小，她受到的教育十分单纯，心中全无一丝杂念，虽然她已经十五岁了，但仍像一个孩子一样坦诚直率、天真无邪。劳里孤独而且正在生病，极羡慕她享有家庭温暖和幸福，并且渴望这份幸福，她也很想与他一同分享。她神情十分友好，尖嗓子也变得非同寻常地轻柔，说道：“以后，那个窗的帘幕我们就不再拉上，你想看就可以尽情地看个够。不过，我也很希望你能过来看望我们，而不只是偷偷观望。我的妈妈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人，你一定会受益良多；贝丝可以唱歌给你听，如果我请求她的话；而艾咪则可以为你跳舞，我和梅格可以给你看我们有趣的舞台道具，让你笑一场，我们一定会玩得很开心。你爷爷会同意让你来吗？”

“如果你妈妈跟他说，我想会的。他心地最善良，只是不表露出来；可以说他相当纵容我，只不过担心我会妨碍到别人。”劳里说，神情越发亢奋。

“我们不是别人，我们是邻居，你千万不要客气。我们想认识你，我老早就想这么做了。我们在这里住得不算久，你知道，但我们邻近的人家都认识了，就差你家。”

“爷爷就喜欢关在书房里看书，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不大关心。我的私人教师布鲁克先生又不住在这里，没有人跟我一起玩，所以我只好一个人呆在家里。”

“太可惜了。你应该多出去走走，这可以交许多朋友，去许多有趣的地方。别老害怕自己会难为情，你不想它就没事了。”

劳里脸又红起来，但却没有生气，虽然乔儿的心直口快让他害羞，但她的话里所体现出来的那一番真情实意，却令他非常感激。

“你喜欢你的学校吗？”男孩凝视着火光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换了个话题问道。

乔儿正四下打量着，显得非常愉快。“我没有上学，我是个实干家——我的意思是实干女孩。我侍奉我的玛奇婶婶，她是一个既可爱又专横的老太太。”乔儿回答。

劳里刚要张口再问点别的什么，猛然意识到打探太多别人的私事不礼貌，便猛地闭口不说话了，这使他的神态显得颇不自然。乔儿特别喜欢他这样有教养，但觉得谈谈玛奇婶婶的趣事是无伤大雅的。便活灵活现、绘声绘色地跟他描绘那位风风火火的老太太，她的胖卷毛狗，会讲西班牙语的鹦鹉，还有乔儿自己最喜爱的藏书室。这些好玩的事情让劳里听得如痴如醉。她说道，有一次一位庄重的老绅士来向玛奇婶婶求婚，正当他甜言蜜语地表白心迹的时候，鹦鹉一把扯下了他的假发，这可令他大为懊丧。劳里听到这儿笑得前仰后合的，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这动静引得一个女佣都探头进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啊！真是一副让人开心的灵丹妙药，请接着再说。”劳里从沙发上抬起头来，脸上兴奋得泛着红晕，快乐地说道。

乔儿为自己的成功洋洋得意，便又接着开始讲述，她谈到她们的话剧、计划、她们对父亲的盼望和担心，以及她们姐妹圈中最有趣的事儿。接着他们谈起书，乔儿高兴地发现劳里跟她一样爱读书，是个书虫，而且读的书甚至要比她更多。

“如果你这么喜欢书，下来到我们的书房去看看我家的书吧。我的爷爷出去了，你不用害怕。”劳里边说边站起来。

“我什么也不怕。”乔儿回答，自信地昂首挺胸。

“这话我也相信！”男孩叫道，并羡慕不已地望着她，虽然心中暗想如果遇上老人雷霆大怒，她一定也会有一点害怕，不怕才奇怪了。

整座华丽的大屋里的夏天气氛相当地浓郁，劳里领着乔儿沿房间逐一观赏，遇到乔感兴趣的地方便停住脚步，仔仔细细地看，这样走走停停，最后他们来到了藏书室门前，乔儿立刻兴奋得手舞足蹈，就像她平日特别高兴时那样习惯地做出动作。

藏书室里头，四壁都一层一层摆满了书本，放着图画、雕塑、装满了钱币和古玩、引人注目的小橱柜里，还有《无头骑士》里描绘的那样的椅子、古怪的桌子和青铜器，最令人叫绝的是一个敞开式大壁炉——那是用精致的花砖砌成的。

“你家真富有！”乔儿赞叹道，身子一歪重重坐在一张天鹅绒椅子上，神情极为满足地凝望周围。“西奥多·劳伦斯，你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了！”她接着说，脸上那副陶醉的神态让人难忘。

“可是，人不能光是靠看书活着呀。”劳里摇摇头说，坐在对面一张桌子上。

他正要说下去，门铃响了，乔儿飞快地站起来，慌张地叫道：“哎呀！是你爷爷！”

“咦，如果是他回来了……是他又如何？你不是说什么也不怕吗？”男孩调皮地对她说。

“我想我是有点怕他，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妈妈说我可以过来，我也觉得我这样拜访对你的健康没有坏处。”乔儿努力让自己镇定，眼睛却一直紧张地望着房门。

“你来真是太好了，你看，我精神好多了，真是太感激了。我只怕你跟我谈话累着了呢！和你这样交谈令人愉快极了，我简直不想停下来。”劳里感激地说。

“医生要见你，少爷。”女佣招手道。

“对不起，我走开一会儿行吗？看来我得见他。”劳里说。

“别管我。我在这里快乐得像个自由自在的蟋蟀一样。”乔儿答道。

劳里走出去，留下乔儿这个胆大的客人独个儿在藏书房里自娱自乐。她正站在那位老绅士的肖像前一个人仔细地端详研究的时候，门忽地又打开了。她没有回头，自信地说：“现在我肯定不会怕他。你看，虽然他的嘴唇的形状看起来很冷峻，但他有一双善良温和的眼睛，看样子他很有个性。是个有着坚忍不拔毅力的人。虽然他不及我外公英俊，但我喜欢他。”

“承蒙夸奖，女士。”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原来进来的是劳伦斯先生。这下子可好了，乔儿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可怜的乔儿脸红得不能再红，想到自己方才说的话，心里慌得怦怦乱跳。她一开始很想马上跑掉，但那是懦夫的行为，姐妹们一定会嘲笑她的；于是她决定按兵不动，尽自己的能力摆脱现在的困境。她又望了一眼老人，发现灰白浓眉下面的两只眼睛比起画像上的更加善良，只是目光中还闪着一丝狡黠，于是心里一下子放松了不少。

突然，老人打破可怕的沉默，用更为生硬的声音问道：“你说你不怕我，嗯？”

“我不是很怕您，先生。”

“你觉得我不如你外公英俊？”

“不错，先生。”

“我很有个性，对吗？”

“我只是说我这么认为。”

“但尽管如此，你还是很喜欢我？”

“是的，是这样，先生。”

看起来，乔儿的这个回答使老人很高兴，他高兴地笑一笑，跟她握手。然后用手指托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仔细地研究了一会儿，接着放下手点头说道：“虽然你没有继承你外公的相貌，但你继承了他的精神。他是个好人，孩子，而且更加难得的是，他勇敢正直。我一直为自己是他的朋友而自豪。”

“谢谢您，先生。”乔儿现在觉得相当舒服了，因为老先生刚才讲的这奖励的话说得非常中听，让乔儿心里喜滋滋的。

“你对我这孩子做了什么，嗯？”他接着毫不客气地直爽地问道。

“只是尽量做个好邻居而已，先生。”乔儿接着把来龙去脉仔细地说了出来。

“你认为他需要振作快乐，对吗？”

“是的，先生，他似乎有点孤独，似乎很寂寞，有一些年轻的伙伴可能会对他有好处。我们虽然是女孩子，但如果可以帮上忙的话，我们会很高兴，我们可没有忘记您送给我们的圣诞大礼。”乔儿热切地说。

“啧！啧！啧！这不算什么，那是那孩子做的事。那个可怜的女人过得还好吗？”

“过得挺好，先生。”乔儿接着便一口气介绍了赫梅尔一家的情况，并告诉他母亲已联络了几家比她们更富有的人来关心此事。

“她父亲也是这么乐善好施，这么仁慈。改日我要去登门拜访，把这话告诉她。吃饭的铃声响了，为了那孩子的缘故，我们很早就吃饭了。小姑娘，下来继续做好邻居吧。”

“如果您乐意的话，先生，我很荣幸。”

“如果我不喜欢，就不会请你。”劳伦斯先生说着行旧式礼节，向她伸出手臂。

“不知梅格对此会有何话说？”乔儿一边走下楼一边揣测，这下又有讲故事的素材了，想象到自己在家里对着姐妹们讲这个故事的情景，乔儿的眼睛就高兴得直发光。

这时劳里跑下楼梯，看到乔儿居然和他那令人畏惧的爷爷手挽着手走下楼梯，劳里吓得怔住了。

“嘿！怎么了，这家伙到底怎么了？傻掉了？”老人问。

“我不知道您现在就回家了，爷爷。”他开口说。乔儿像个胜利者那样，得意地跟他使个眼色。

“显然如此，看你冲下楼梯的样子就知道。过来吃饭吧，孩子，不过要放斯文一点。”劳伦斯先生怜爱地扯扯男孩的头发，又继续向前走，劳里在他们身后傻乎乎地发呆，傻乎乎地跟着他们走，他的样子逗得乔儿差点忍不住大笑。

老人喝下四杯茶，两个年轻人很快就谈得像对老朋友，老人看在眼里，并不多言，他孙子的变化更逃不过他的眼睛。现在男孩的脸上红润生动起来，他神态活泼，大声地笑着，他的笑声充满真正的快乐。

“她说得对，劳里就是太孤单。我倒要看看这小姑娘能为他做什么来帮助他。”劳伦斯先生一面看他们说话，心里一面想。他很喜欢乔儿，因为她与众不同，她那古怪、率直的方式很合自己的性格，和他脾气相投，而且她似乎非常理解这孩子，简直好像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假如劳伦斯一家真如乔儿原来所说的那样是既严肃，又冷漠的人的话，乔儿便不可能和他们相处下去，因为这种人总会使她感到羞怯和尴尬；但她现在却发现他们很随和，十分地平易近人，和他们在一起，她自己便也逐渐地轻松下来，谈笑风生，给主人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用完晚饭以后，当他们站起来的时候，乔儿就提出告辞，但劳里说他还有些东西要给她看，随之把她带到温室。劳里让人在温室里专为她而点亮了灯。乔儿在走道上慢慢地走着，在柔和的灯光下，她仔细欣赏盛开的鲜花，看着它们娇媚鲜艳的样子，以及周围千奇百怪的藤蔓灌木，她尽情呼吸着这湿润而清新、混杂着植物的各种芬芳怡人香味的空气，仿佛置身于美丽的天堂一般。她的新朋友剪下满满一捧美丽芬芳的鲜花，然后绑起来，带着令她愉快的神情说：“请把这束花交给你妈妈，就说我很感激她，谢谢她为我送来的药。”

等他们都回到了大厅的时候，他们发觉劳伦斯先生已经站在大客厅的炉火前，但乔儿的注意力却被一架打开着的大钢琴牢牢吸引住了。

“你会弹琴吗？”她望着劳里，脸上露出敬佩的神情问道。

“偶尔，我会弹一点，”他谦虚地回答。

“那么，你能弹一首吗？我现在想听听，回去告诉我的妹妹贝丝。”

“那你先弹吧。”

“不会弹。我手太笨我学不会，但我酷爱音乐。”于是劳里弹琴，乔儿把鼻子深深埋在玫瑰和香水月季里，闻着花儿的芬芳，细细听劳里的弹奏。劳里弹得妙极了，而且流畅自然。乔儿对这位劳伦斯家的男孩更添一层钦佩之意。她想，如果贝丝也能过来听，那就好了。但这个念头她只是想想，却没有说出来。她热情地对劳里赞不绝口，盛赞他的琴艺，夸得他挺不好意思。爷爷赶忙过来打断他们的谈话：“行了，行了，小姐。甜言蜜语太多他会消化不良的。他的音乐是不错，但我希望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他也一样能干好。怎么，你要回去了吗？好的，我非常感谢你今天的拜访，并希望你再来。带我问候你母亲。晚安，乔儿医生。”他慈爱地跟她握手，但神色之间似乎有一丝的不快。当他们走出大厅时，乔儿问劳里是否自己说错了话，劳里摇摇头。

“没有，他没有生你的气，原因在我；他不喜欢听我弹琴。”

“为什么？”

“以后我会告诉你。我让约翰送你回家，请原谅我生病了，不能远送了。”

“用不着。我不是娇小姐，而且我的家和你的家只有一步之隔。劳里，多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哦，好吗？”

“好的，但你会再来吧，我希望。”

“如果你答应病好后来看望我们的话。”

“我会来的。”

“晚安，劳里！”

“晚安，乔儿，晚安！”

乔儿回到了家里之后，向全家的大小淑女们都讲述了那下午的情景。听了乔儿这个下午的奇遇后，一家人都感到有必要全体作一次访问，因为大家都觉得树篱那边的大房子对他们来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吸引力。玛奇太太想跟老人谈谈自己的父亲，因为老人还没有忘记他，梅格渴望到温室里走走，贝丝为那架大钢琴而神魂颠倒，艾咪则很想看看那些精致的图画和雕塑。

“妈妈，为什么劳伦斯先生不喜欢劳里弹琴？”乔儿问，她一向就喜欢刨根问底的。

“这点我倒不是很清楚，但我猜想，这是因为他的儿子，劳里的父亲娶了位意大利女子——她是一个音乐家，这事令这个骄傲的老人很不愉快。其实那个女子温柔贤淑，十分可爱，而且多才多艺，但他就是不喜欢她。自从他们结婚之后，他便没有再见他的儿子。劳里还很小的时候，他们便去世了，爷爷把他接回家，来由他抚养。那男孩在意大利出生，身子骨不大壮实，我想老人是害怕失去他，因此格外小心地照顾。劳里像他母亲，天生热爱音乐，很有音乐细胞。我敢说，他爷爷害怕他有当音乐家的念头。不管怎样，他的高超的琴艺使老人想起了自己不喜欢的那个女人，所以他怒目而视，很反感劳里弹钢琴。就像乔儿说的那样。”

“哎哟，多浪漫！”梅格叫道。

“多傻多愚蠢啊！”乔儿说，“如果他想做个音乐家就让他做去，他不喜欢念大学，就别把他送进去受折磨呀。”

“我想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有一双漂亮迷人的大眼睛，举止那么地优雅。因为意大利人总是风度翩翩。”梅格说，她一向有点多愁善感。

“他的眼睛和举止你知道什么呀？你都几乎没跟他说过话啊。”乔儿大声嚷道。她可并不多愁善感。

“以前我在晚会里见过他，你讲的故事也很说明问题，他的言谈很得体。再说了，他说的有关妈妈送给他的药那几句话多有意思。”

“我猜他指的是牛奶冻。”

“真是个笨姑娘！他指的是你，绝对没错。”

“啊？是吗？”乔儿睁大眼睛，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人家明明在夸你，你自己却浑然不知，哪有你这样的女孩啊。”梅格说，好像她对这种事情无所不知、经验丰富一样。

“我认为这种事荒唐无聊得很。你可别犯傻，别扫我的兴，这样我就多谢了。劳里是个好男孩，我喜欢他，我不要听一些什么情意绵绵的废话。我们都要对他好，因为他没有母亲。他也可以过来看我们，您说对吗，妈妈？”

“对，乔儿，非常欢迎你的朋友，我也希望梅格记住，小孩子就应该尽量天真无邪。”

“我认为自己不算小孩子了，我马上就要十岁了呢！”艾咪说，“你说呢，贝丝？”

“我正在想我们的朝圣之旅。”贝丝回答道。她一直在思考，大家说了什么她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我们怎样下定决心做好孩子，走出深渊，穿过险关，努力爬上陡坡；也许那边那座装满漂亮东西的屋子便是我们的美丽天国。”

“我们得先走过狮子群的封锁吧。”乔儿豪情万丈，满怀憧憬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