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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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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又得背起担子往前走了，生活真是一种让人疲惫的差事呀。”晚会的第二天早上梅格这样叹息道。过节大家好好玩了一个星期，现在开始，又要去做本来不喜欢的工作，她心里相当不痛快。
“我但愿每天都过圣诞节或者过新年，那可就太好玩了。”乔儿无精打采地说着，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其实，我们能过上现在这种幸福日子已经是十分的幸运了。但是呢，如果我们能时时参加一些宴会舞会什么的，有鲜花可以收，有马车可以接送，每天的日子就是安静地读书，根本就不用工作，如果生活是这样的话，那该有多么惬意啊。你知道，有些人就有这样的好命，我总是羡慕这些女孩子，我这人就是向往奢华的生活和安逸的日子。”梅格说。她正在比较两条稍稍显得破旧的长裙，在这两条裙子之间仔细地比较，看哪一条稍好一点。
“既然，我们都没有这个福气去过这样的小姐生活，那还是趁早别发牢骚了吧。挑起担子担负起自己的责任去做事。咱们应该像妈妈一样乐观地过每一天，愉快地向前走吧。我肯定玛奇婶婶就是我前世的冤家对头，看到我就挑刺，但我想只要我学会忍受，不去抱怨，她就会被丢到脑后，被我忘记得干干净净的，或者变得微不足道。”这主意让乔儿觉得挺有意思的，心情也霎时变得愉快起来，但梅格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她肩头的担子——照顾那四个被宠坏了的调皮孩子——想到这里，她的心情现在变得异常沉重。她甚至没有心情像往常一样在领口打上漂亮的蓝蝴蝶结丝带，也没有心绪对着镜子梳妆打扮。
“我这一天到晚都对着几个捣蛋得不行的小鬼，我打扮得这么漂亮有什么用啊？这都有谁来看？又有谁来理会我到底是漂亮还是不漂亮？”她小声嘀咕道，用力一推，把抽屉猛地关上。
“我知道，我将一辈子都是劳碌命，只能偶尔得到一丁点的快乐，然后时光过去，我只能逐渐变得很老变得很难看，变得尖酸刻薄刁钻古怪的。这一切的发生，就只是因为我穷，不能像其他女孩子一样享受生活。这是个耻辱！”梅格说完走下去，脸上带着一种受伤的表情，吃早餐时也完全没有任何的心情。
大家也受她这情绪影响了，个个脸上眉头紧锁阴云满布的。贝丝犯了头痛，倒在沙发上和小猫玩，似乎那只大猫和三只小猫可以给她带来很多的安慰。艾咪则显得烦躁不安，因为她的功课有许多地方没有弄懂，而且找不到橡皮擦了。乔儿则真想大吹一声口哨，好调节一下气氛。玛奇太太正赶着写一封信。汉娜则是对大家晚起很不高兴，不停地抱怨着。
“我从来没见过一家人都是这么的火爆脾气！”乔儿大声地喊道。在她打翻了墨水瓶子后，又弄断了两根鞋带，又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帽子上，终于忍不住发起了脾气。
“可是你是脾气最火爆最臭的那一个！”艾咪不服气地大声反击道。她的泪水滴落在写字板上，她狠狠地用这眼泪抹去全算错了的数学题目。
“贝丝，如果你不把这些讨厌的猫放到地下室里去，我就把它们统统地淹死！”梅格一面气愤地高声大叫，一面力图摆脱一只小猫——它爬到她背上牢牢粘着不肯走。
乔儿大笑着，梅格责备着，贝丝则在为她的小猫求情，艾咪大声地号哭起来，因为她想不起九乘十二等于多少了。
“我说姑娘们，姑娘们，安静一会吧！我必须赶在第一个邮班前把信寄出，你们却乱哄哄地，搞得我心神不定。”玛奇太太叫道，边说边划掉信中第三个写错了的句子。
众人一时安静下来，这时汉娜大踏步走了进来，把两个热气腾腾的刚做出来的卷饼放在桌子上，又大步走出去。这两个卷饼是家里的一个惯例，姑娘们称之为暖手袋，因为她们发觉寒冷的早上手里握着个热呼呼的饼是一件挺暖和的事，汉娜无论多么忙多么没空，也不会忘记见缝插针地为姑娘们做上两个。因为天气寒冷，还要赶很远的路，这两个可怜的姑娘常要在两点以后才回到家里，卷饼便是她们赖以充饥的午饭。
“贝丝，抱上你的猫，头痛就会好了。再见了，亲爱的妈妈。我们今天早上可真是一群讨厌的小坏蛋，不过我们回家时一定还是平常你熟悉的的小天使。走吧，梅格！”乔儿边走边说，觉得她们的启程可真不符合朝圣者的要求。
她们转过拐角之前，总要回头张望母亲的身影。因为她总是倚在窗前点头微笑，向她们挥手道别。这样她们这一天就会过得很踏实，因为无论她们心情如何或者遇到任何不开心的事情，只要她们回想起她们最后所看到的母亲的脸庞，这一幕无异于温暖的阳光一般，令她们的心感到欢乐和平静。
“即使妈咪不向我们挥手吻别，而是挥起拳头，我们也是罪有应得，因为我们是天底下最不知道感恩图报的小坏蛋们！”乔儿大声忏悔，这时她正走在冷风阵阵的雪路上。
“拜托，不要用这么难听的字眼好不好！”梅格说着。这时她用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就像一个远离世事的尼姑。
“可是我就是喜欢这样强而有生命力的好字眼！”乔儿回答道。她的帽子几乎被风吹落，她只好用手紧紧抓着。
“你爱怎么叫自己就随你叫吧。但是我要声明，我可不是小坏蛋，更不是什么混账，也不愿意人家这么叫我。”
“你是个失意的伤心之人啊，今天这么怒气冲天地抱怨，只是因为你不能整天置身于花团锦簇的奢华生活之中。啊，我可怜的宝贝，耐心等着吧，等我赚到很多很多的钱，你就可以享受华丽的马车、甜美的冰激凌、漂亮的高跟鞋、花束，还可以让红头发的小伙子陪你一起跳舞了。”
“乔儿，你这话真是荒唐！”梅格不由被这荒唐话逗得大笑起来了。
“多亏还有我呢！如果我也像你一样整天垂头丧气一脸忧郁的表情，那我们可都成了什么样子？谢天谢地，我总可以找到一些有趣的笑料来令自己振作起来。别再发牢骚了，高高兴兴地回家吧，这就是个好姑娘。”
分手时，乔儿拍拍姐姐的肩膀，鼓励她振作起来。两人分头向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各自揣着自己暖烘烘的小卷饼，都想尽量让自己打起精神，让心情愉快起来。尽管寒风凛冽地刮着，刺骨冰冷，工作又很辛苦劳累，尽管她们这样的年轻的热爱幸福的小姑娘常常感觉到没有得到满足和失望。
当年，玛奇先生为帮助一位不幸的朋友而失去财产最终破产时，他的两个大女儿请求让她们出去干点活儿，这样她们至少可以自食其力，负担自己的生活。考虑到早点培养她们的进取精神和自立能力是一件无疑的好事，父母便同意她们的请求了。姐妹带着美好的心愿投入工作，相信尽管困难重重，最后一定会取得成功。玛格丽特找到的职业是幼儿家庭教师，薪酬虽少，对她来说却是一笔大数目。正如她自己所说，她喜欢奢侈的生活，她的主要烦恼便是贫穷。由于她还记得华丽的豪宅和精美的衣裳，轻松快乐、无忧无虑的好时光，她比起其他的姐妹更难接受现实。她也试图知足常乐、试图不嫉妒别人，但年青姑娘喜欢奢侈和美好的东西、爱交朋友、希望成功和过幸福生活却是她们天生的性格。在金斯——也就是她工作的那家里，她天天都看到她想要的东西，因为那家的孩子们的几个姐姐刚开始参加社交活动。梅格不时看到精致的舞会礼服和漂亮的花束，听到她们热烈地谈论戏剧、音乐会、滑雪比赛等各种娱乐活动，看到她们花钱如流水，肆意地挥霍。可怜的梅格虽然很少抱怨，但一种不平衡的感觉却令她有时对每个人都怀有敌意。她还不明白她其实是多么富有，因为祝福本身就能令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乔儿则刚好被玛奇婶婶看中了。玛奇婶婶是个跛了腿的老女人，需要找一个勤快的人来侍候她的生活起居。由于她无儿无女，刚跛腿时这位老太太曾向玛奇夫妇提出要收一个姑娘为养女，却被玛奇夫妇婉言拒绝了。这件事伤了她的自尊心，这让她心里十分地不高兴。一些朋友告诉玛奇夫妇说他们错失了被列入这位阔太太遗嘱继承人的机会，但不爱钱财的玛奇夫妇只是说——“我们是不会为了什么钱财而放弃自己的女儿的。不论贫穷还是富有，我们都要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
这搞得老太太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跟他们来往，但一次在朋友家里偶然见到了乔儿。乔儿说话风趣幽默，举止豪爽，十分合老太太的心意，她便提出让乔儿跟她作个伴。乔儿并不适合这个工作，但她找不到更好的差事，便答应下来。出人意料的是，她跟这位性情古怪的亲戚相处得非常好。但偶尔也会遇到一些磨合情况。有一次乔儿便气得跑回了家，并宣布自己对于这项工作已经是忍无可忍了。但玛奇婶婶总是很快地解决了问题。她连忙派人来，登门请乔儿回去。这样的诚恳举动令她不便拒绝。其实，就内心深处的感情而论，乔儿对这位脾气直爽的老太太也颇有好感。
我猜想，真正吸引乔儿的是一个装满了漂亮图书的大书房，这个房间自玛奇叔叔去世后便无人问津，日久就积满了灰尘和蜘蛛网。乔儿记得那位和蔼的老绅士常常让她用大字典堆起铁道桥梁，跟她讲拉丁语书中那些古怪插图的故事，在街上碰到她时总是会给她买姜饼吃。书房里光线很昏暗，满布灰尘，还有舒适的椅子、精致的地球仪，最妙的是，几个半身人像从书架上俯视地下，书籍凌乱地堆放着，乔儿可以毫无顾忌地随处走动翻阅，这一切使大书房成了乔儿的伊甸园。每当玛奇婶婶打瞌睡或跟人闲聊谈天的时侯，乔儿便赶紧走进这个伊甸园，像名副其实的书虫一样，如饥似渴地大嚼诗歌、浪漫故事、游记、漫画书等等各种各样的图书。不过这种令人陶醉的享受却总是不会长；每当她读到精彩之处看得如痴如醉的时候，必定会传来一连串的高声尖叫：“约瑟——芬！约瑟——芬！”这时她便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天堂，出去绕纱线，给卷毛狗洗澡，或者给玛奇婶婶朗读波尔沙的《随笔》之类冗长无聊的书，忙个团团转。
乔儿的理想是做一番宏大的事业，名扬四海，但这番事业究竟是什么她却一直没有考虑清楚，不过她也并不急于知道。对于她来说，她觉得自己最大的痛苦是不能尽兴读书、跑步和骑马。她是个急性子，快人快语，口没遮拦，经常把自己推入尴尬的困境，因此她的生活经历悲喜交集，甜酸苦辣，五味俱全。不过，她在玛奇婶婶家里受到的锻炼正是她所需要的，而一想到这样工作可以自立，她就无比高兴自豪，即使是玛奇婶婶那没完没了的“约瑟——芬！”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贝丝的性格太内向而羞怯，因此没有上学；一度她也曾尝试地进过学校，但感到极度痛苦烦闷，只得放弃上学而在家，跟着父亲学知识。父亲离开家去前线为国效力之后，母亲也被派去为“战士援助中心”服务。贝丝仍没有轻易地放弃学习，仍然每天坚持，尽自己的最大努力自学。她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式的小姑娘。她经常帮助汉娜，把家里打理得整洁舒适，而从不乞求任何的回报。只要被家里的人们爱着，她便感到心满意足。她总是静悄悄地度过悠长的每一天，从不感觉到孤独，也从不偷懒。因为她想象出来的小天地里，不乏虚构出来的朋友们。而她生来就是个勤劳的小蜜蜂。她有六个玩具宝宝，每天一早贝丝都要给他们穿衣打扮。
因为她还是个孩子，仍然喜欢一些小娃娃。但是她的小宝贝都是别人丢掉不要的娃娃，个个残缺不全，断手断脚，都是两个姐姐长大后不要而送给她的。因为这样又旧又丑的东西艾咪是肯定不会要的，正因为如此，贝丝对它们更加呵护关爱，无微不至。她专门为这些摇摇摆摆的小宝贝设了间医院。她给这些布娃娃打针，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给它们喂饭、穿衣、护理，从不打骂它们，并不忘奉上深情的一吻，即使是最丑陋的玩偶也不会因为自己难看的外表而被忽略。一个残缺不堪的娃娃原来是乔儿的，长期的摧残和风吹日晒的生活让这个娃娃四肢不全，五官不整，因此这个可怜的娃娃被弃置在一个破袋子里头。天使心肠的贝丝把它从那破旧的包袱里解救出来，放到她的小医院里来。
因为摧残的经历，小娃娃的头顶不见了，贝丝便给它扎上一顶雅致的小帽。娃娃的四肢没有了，贝丝便把它裹在毯子里，把损伤的缺陷部分完全掩盖起来，并把最好的床让给这位重症病人。如果任何人知道她是如何细致入微地照料这个玩具娃娃，我想他们即使会哈哈大笑，内心深处也一定会肃然起敬并深受感动。她给娃娃送鲜花、耐心地为它读书，把它裹在她的大衣里，带它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给它温柔地唱摇篮曲，睡觉前总要吻吻娃娃那肮脏的小脸，并柔声细语地道晚安：“祝你晚安，可怜的宝贝。”
但是贝丝像她的姐妹一样，也是有自己的烦恼的，她并非什么天使，也是个普通的有喜怒哀乐的小姑娘。用乔儿的话来说，她常常优柔寡断地哭泣。能让她哭的原因有很多，比方因为不能去上音乐课，因为家里没有一架像样的钢琴。贝丝酷爱音乐，十分有天赋，学得异常用功，并极有耐心地用那架残破不堪的钢琴练习弹奏，要是真的能有人来帮她一把那就好了。然而没有人帮她，也没有人看到她悄悄落泪，并偷偷地把落在五音不全的黄色琴键上的眼泪擦拭掉。
她像只快乐的小云雀一般为自己的工作歌唱，为妈咪和姐妹们勤劳地伴奏，永不抱怨自己有多累，她每天都满怀希望地对自己说：“我知道有一天我一定会学好音乐，只要我努力坚持不要放弃。”
世界上有许许多多个贝丝一样的姑娘，她们腼腆害羞，默默的、安安静静的，只有别人需要她们时才挺身而出。她们乐于为别人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人们只看到她们脸上的笑容，却没有意识到她们所作出的巨大牺牲，直到炉边的小蟋蟀停止了吟唱，美丽的阳光消逝而去，只剩下一片寂静和黑暗，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有人问艾咪生活中最大的败笔是什么，她会立即回答：“我的鼻子。”当她还是个小婴儿时，乔儿不小心把她摔落在煤斗里头。艾咪认定那次悲惨的意外永远毁掉了她的鼻子。她的鼻子既不大也不红，只是有点儿扁。无论怎样捏怎样揪也弄不出个高贵模样的鼻尖儿，除了她自己对此耿耿于怀外，并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而且鼻子的长势也很有前途，但艾咪总认为自己的鼻梁不够直，鼻尖不够高，便画了一大堆漂亮鼻子的画儿，以此安慰自己。
无疑，“小拉斐尔”——正如她的姐姐们所称的那样，艾咪极有绘画天分。她最大的幸福就是给美丽绚烂的鲜花画写生、设计各种漂亮的小仙女，或用古怪的插图来讲述故事。她的老师抱怨，说她的写字板不是用来做算术，而是画满了动物，地图册上的空白版面被她摹满了地图，她的书本一不小心便会弄出许多好笑幽默的漫画。她的学习成绩其实已算相当不错的了，而且，艾咪的行为举止十分端庄得体，也被大家视为淑女楷模，并因此而逃过数次惩戒。她脾性随和，十分懂得如何取悦别人，因此在学校，无论老师和学生都十分喜欢她。她姿态略有点做作，有点儿拿腔拿调的，但艾咪多才多艺，除绘画外，还会弹十二首曲子，而且她擅于编织，法语也会一些，她读法文时读错的字不超过三分之二，令人十分羡慕。她时常会说“爸爸有钱的那个时候我们如何如何”这句话时，语调悲哀，声音婉转，令人感动，她拖长了的发音也被姑娘们视为“优雅的楷模”。
由于以上种种，艾咪差不多被大家宠坏了，她的虚荣和自私也日渐成正比例增长。然而有一件事却刺伤了她的虚荣心：因为家道中落，她不得不穿表姐淘汰下的衣服。由于表姐弗洛伦斯的母亲毫无品味，艾咪觉得无法忍受，帽子该配蓝色的却配了红色，这帽子与她的衣服很不协调，而衣服和长裙都非常地不合体。其实这些衣物全都不错，做工精细，磨损极少，但艾咪的具有艺术鉴赏力的眼光看起来却完全不能忍受。尤其是这个冬天，她不得不穿布满黄点暗紫色校服去上课，而且这衣服居然还没有饰边。
“我唯一的安慰，”她对梅格说，眼中含着泪珠，泪光闪闪，“是妈妈不像玛莉亚·帕克的妈妈，我再淘气玩耍，她也不会把我的裙子卷起来作为对我的惩罚。我的天哪，那真是糟糕透了。有一次，她居然把玛莉亚的长裙子卷到了膝头上面，搞得她甚至都不能来上学，当我想到这种屈辱时，我觉得我的扁鼻梁和那件黄火球紫色衣服也可以忍受了。”
梅格是艾咪的知己和监护人，也许是一种性格上的差异互补吧，风风火火的乔儿和温柔的贝丝又是一对。腼腆内向的贝丝独独跟乔儿倾诉心事，说说体己话。通过这位高大、冒失又豪爽的姐姐，她不知不觉对全家形成无人能替代，举足轻重的影响。两个姐姐互相之间十分要好，但都以自己的方式各自照顾着一个妹妹——她们称之为如妈妈一样的游戏。她们怀着一种小妇人的母性，对两个妹妹呵护有加。
那天晚上她们坐在一起做针线活儿，梅格这样问：“姐妹们，你们有什么有趣的事吗？今天闷死了，讲点什么轻松一下。”
“我正好有个故事可以讲。今天我和婶婶之间有个不寻常的小冲突，因为我最终占了上风，所以讲给你们听。”极爱讲故事的乔儿首先说道：像往常一样，我用既单调又沉闷的声调干巴巴地读着永远读不完的波尔沙，婶婶很快就进入梦乡。这么好的机会，我马上趁机拿出一本好书，如饥似渴地看起来，她醒来的时候我已觉得困了，正巧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她立马质问我为什么把嘴巴张得这么大，足可以把整本书一口吞进去。
‘真能这样倒是不错，我立马就把这书吞下去。’我说，尽量用不冲撞她的口吻。
她就开始没完没了地数落我，好一顿训斥。并叫我认真思过，之后她开始了养神打盹。她很快又进入梦乡，头上的帽子像朵头重脚轻的在风里摇曳的大丽花一样。见此这番景象，我马上从口袋里抽出《威克菲尔德牧师传》读起来。我一只眼看书，一只眼还得留意婶婶的动静。刚刚读到书中人物全都跌入水中时，我一时看得入迷了，居然笑出了声来。这下可把婶婶给吵得醒过来。但是她看起来心情还是很不错，叫我读一点这书来给她听听，看这本书究竟有什么非凡的魅力，竟敢把她那本富有教育意义的经典《波尔沙》给比了下去。
“我就尽力而为，用尽了浑身解数地读，她听得津津有味，但却说——‘从头再读一次，孩子，我不明白这本书说的是什么。’我就从头开始再读了，并尽量读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的。读到扣人心弦的紧要关头，我故意停下来低声说：‘我担心你会听得厌烦呢，夫人；要不要停下来？’她把刚才从手中掉落的编织活计拿起来，透过眼镜片狠狠瞪我一眼，简洁明了地说：‘快把这章读完，不得无礼，小姐。’”
“她承认她喜欢这本书吗？”梅格问。
“噢，告诉你吧，她根本就不承认她喜欢！但她把波尔沙扔到了一边，我今天下午跑回去拿手套时，看到她正全神贯注地读那本牧师传，我高兴得笑出声来，并在大厅里跳起舞来了，她竟全然不觉完全没有发现。说真的，只要她愿意，她可以过多么愉快的生活啊！尽管她有钱，我却并不怎么羡慕她。我想穷人有穷人的烦恼，富人也有富人的烦恼。”乔儿接着说。
“这倒让我也想起一件事来。”梅格说，“这虽不如乔儿的故事那么有趣好玩，但它让我回家想了很久。今天我发现金斯家里的人个个都失魂落魄的，一个孩子告诉我说她大哥犯了件大事，爸爸把他赶出了家门。我听到金太太在伤心地哭，金先生在愤怒地大骂，格莱丝和艾伦走过我身边时也别过脸，免得他们哭的红红的眼睛让我看到。因为不太方便问，所以我什么也没有问，但我很替他们难过，同时很庆幸自己没有这样可恶的兄弟，令家里人蒙受耻辱，名誉扫地。”
“有一个坏哥哥固然可恨，但我觉得，在学校蒙受耻辱则更加令人难受。”艾咪摇着脑袋说，似乎已经历尽沧桑，“苏茜·巴金斯今天戴着一枚精致的红玉戒指上学，真是太漂亮了，我羡慕得不得了，恨不得也有一个。后来，她偷偷给我们的老师戴维斯先生画了一幅漫画，怪鼻子，驼背，嘴里还吐出一串话：‘年轻女士们，我的眼睛在盯着你们！’我们看了忍不住大笑起来，不料他的眼睛果真盯上了我们。他命令苏茜把画板带上去。她吓坏了，但还是不得不走上去。姐妹们，你们猜他怎么着？他揪着她的耳朵——那是她的耳朵啊！想想这多恐怖！简直太可怕了！把她揪到背书台上，命令她举着画板让大家看，让她在那里站了半个小时。”
“姑娘们有没有笑她画的那幅画？”乔儿问，想象着那尴尬的局面。
“笑？谁还敢啊！她们一声不吱静静地坐着，像一群被吓坏的小老鼠一般。苏茜泪如雨下，哭得可怜极了，可怜的人。那时我不再羡慕她了，因为我觉得如果让我像他这样，出了这么大的丑，丢了那么大的人，即使戴着千千万万个红玉戒指也不能使我幸福。我永远永远不会忘记这种刻骨铭心的奇耻大辱。”然后艾咪继续做她的针线活儿，并为自己的品行高贵而得意不已，更加为刚才成功地一口气发出两串长长的词组而自鸣得意。
“我今早看到一件令我感动的事情，本来吃饭时要说的，却给忘了。”贝丝一边说一边整理乔儿乱七八糟的缝纫箱子。“我去为汉娜买些新鲜的生蚝，看到劳伦斯先生也在海鲜店里，但他没看到我，因为我站在一个水桶后面。他又忙着跟渔夫卡特先生说话。一个穷苦女人拿着桶和刷子走进来，问卡特先生能否让她干些洗刮鱼鳞的活儿，因为她的孩子们都饿着肚子，等着她带吃的回家，她自己又揽不到活儿干。卡特先生正忙着，毫不客气地说了声‘不’；这个又饥饿又难过的女人正要走开，劳伦斯先生用自己的手杖弯柄钩起一条新鲜的大鱼递到她面前。她又惊又喜，把鱼抱在怀里，感激不尽再三道谢。他叫她趁新鲜赶快回去把鱼煮了，她便高高兴兴地匆匆走开了。劳伦斯先生真是个好心人！噢，她当时的模样也真逗人，抱着滑溜溜的大鱼，口里祝愿劳伦斯先生能上天堂，并且在天堂里舒舒服服。”
大家听到贝丝的故事全开心地大笑起来。接着，姐妹们又请妈妈也来讲一个故事。玛奇夫人略思索了一下，严肃地说：今天我在工作间里为你的父亲裁剪蓝色天鹅绒大衣时，非常挂念你们的父亲，我想如果万一他遇到什么不测的话，我们会多么孤独无援，那该怎么办呢。这样想很傻，但我不能自已。这时一个老人走进来交给我一张衣服订单来订做衣服。他在我旁边坐下，我看他模样像个穷苦人家，显得既疲倦又忧郁，便和他聊起天来。
“‘你有儿子在部队里服役吗？’我问，因为他手里拿着一封信，但这信却不是给我的。”
“‘有，夫人。我有四个儿子在部队服役，但两个战死了，还有一个被俘虏了，现在还在监狱，我现在去看另一个，他住在华盛顿医院，病得十分严重。’他平静地说。”
“‘你的家庭为国家作出了巨大牺牲，先生。’我说，这时我对他不再感到怜悯，而是肃然起敬。”
“‘理应如此，夫人，这是我应该做的。如果用得上我的话，我也会去的，可是我年纪太大了没法上前线，我就献上我的孩子，让他们去服役，毫不犹豫。’他声调愉快，神情恳切，似乎奉献自己的一切是件令人快乐的事。”
“我不禁自惭形秽。我献出一个人便思前想后犹豫不决，而他献出了四个却毫无怨言，毫不后悔。我在家里有四个这么好的女儿来安慰我，而他唯一能见到的儿子却远在数英里之外，可能等着跟他道永别！想到上帝赐给我的这些恩典，想到我的生活这么地幸福快乐，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富足，也很知足了。”
“我于是给他打了个漂亮的包裹，给他一些钱，并由衷地感谢他给我上了一课。”
乔儿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再讲一个吧，妈妈。讲个富有哲理的故事吧，就像刚才讲的这个一样。我喜欢那些故事能让我听完后再回味一遍，这些故事不仅真实可信，而且说教味道又不浓。”
玛奇太太笑笑，马上又开始讲一个故事。她跟这群小姑娘们讲了那么多年故事，知道怎样的故事她们最喜欢听了。
“从前啊，有四个姑娘，她们衣食不愁，生活安逸，一切都舒适顺心，有好心善良的朋友和深深爱着她们的父母，然而她们并不满足。”这时听众们会意地互相交换个眼色，又继续飞针走线。
“这些姑娘们都想做个好孩子，并作了许多宏伟的计划想要去成为这样的好孩子，但总是不持之以恒。她们老抱怨：‘如果我们有这些东西就好了’或‘如果我们能够这样多好’，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生活有多么地幸福惬意。于是她们问一位老妇人，问她有什么魔法可以使她们幸福。老妇人说：‘姑娘们，当你们感到不满足时，想想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并为此而心存感激。’”这时乔儿马上抬起头来，似乎有话要说，但想到故事尚未结束，便把话咽了回去。
“这些小姑娘们是聪明人，决定听从老太太的这个建议，不久，小姑娘们便惊奇地发现她们是多么富有。第一个姑娘发现，金钱并不能使有钱人家免受羞辱和痛苦；第二个发现虽然自己没有钱，但却拥有青春活力和健康的身体，远比富有的，但是整天愁眉苦脸、年老体弱、不会享受生活乐趣的老太太更加地幸福；第三个发现下厨做饭虽然不是件快事，但是出门乞讨的滋味恐怕更加不好；第四个发现良好的品行比红玉戒指更加珍贵。于是她们不再牢骚满腹，到处抱怨，而是尽情享受已经拥有的一切，并力图报答上帝赐予我们的幸福和快乐生活。我相信她们没有后悔接受了老妇人的建议。”
“呀，妈妈，你好狡猾哦，用我们刚才讲的自己的故事来对付我们而不是真的讲故事，这是跟我们讲起大道理了呀！”梅格嚷道。
“我喜欢这种大道理，爸爸以前也经常这样讲的。”贝丝沉思着说道，把针插入乔儿的针扎里。
“我没有别人那么多的抱怨，但从今开始也要更加小心，否则苏茜的下场可就是个榜样。”艾咪颇有哲学家样子地说。
“我们正需要这么个启示，而且将不会忘记。如果我们忘了，你就学《汤姆叔叔的小屋》里的克洛艾那样，冲我们说：想想上天的恩典吧，孩子们！想想上天的恩典吧！”乔儿情不自禁地想从妈妈的这个严肃的小故事里发掘出一点乐趣，虽然她也像其他姐妹一样，早就已经把这个故事牢牢地记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