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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

劳伦斯营地

如今,贝丝是家里名副其实的女邮局局长了,因为她在家的时间最多,可以定时收寄邮件,定时管理。而且她也十分喜欢每天打开那扇邮局小门,分派各类的信件这份重要职责。这是七月的一天,她双手捧着满满的信件愉快地走进来,像个真正的邮递员一样,满屋子派发信件包裹。

“这是送给您的花,妈妈!劳里总是把这事记在心上。”她边说边把鲜花插进摆在“妈咪角”的花瓶里。那位心思细腻的可爱男孩,每天都要送上一束鲜花供她们插在瓶子里。

“梅格·玛奇小姐,这里有你一封信和一只手套,”贝丝继续把邮件递给坐在妈妈身边,正在缝衣袖的姐姐。

“咦,我明明在那边落下了一双手套,怎么现在只有一只?”梅格望望灰色的棉手套。“你是不是把另一只丢在园子里头了?”

“没有,我保证没有,因为当时邮箱里就只有一只。”

“我真讨厌单只的手套!不过这也不要紧的,另一只总是会找到的吧。我的信里写的是一首德语歌的译文。我猜想,这是教师布鲁克先生写的,因为不是劳里的字迹。”

玛奇太太抬头看了一眼梅格,她穿着一件方格花布的睡衣,额前的小鬈发随风轻轻摆动,显得楚楚动人,美丽而可爱。她坐在小工作台边——那上面堆满整整齐齐的白布匹——飞针走线,嘴里哼着欢快的歌儿,脑子里只顾埋头做着手里的活儿,顺便做着五彩斑斓、天真无邪的少女美梦,一点也没有觉察到妈妈的心事。玛奇太太感到十分满意地笑了。

“乔儿博士,这里有两封信给你,还有一本书,还有一顶奇怪的旧帽子。这些东西把整个邮箱都塞满了,还伸出外面。”贝丝边说边笑着走进书房,乔儿正坐在书房里埋头写作。

“劳里真是个狡猾的捣蛋鬼。那天我说,如果流行大帽子就好了,因为我每到天热就会把脸晒得焦焦的。他就回答说:‘何必管它流行不流行?就戴一顶大帽,别为了流行而委屈了自己!’我说‘如果我有一顶够炫的大帽子,那我就会戴。’他就送了这顶来招惹我。哼哼,我偏要戴上它,招摇地让他看看,让他知道我可不在乎什么流行不流行的。”乔儿顺手把这顶旧帽子挂到一旁的柏拉图的半身像上,开始读信。

一封是妈妈写的,她读着便红了双颊,眼睛也蒙上了一层雾气。因为信上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乔儿:

我写这封短信是为了告诉你,看到你为控制自己的脾气作出的这些巨大的努力,我感到由衷地高兴。你对自己的痛苦、失败、或成功一向都只字不提,也许你觉得,除了那位每天给你帮助的朋友外——我猜就是你那本封面都翻得卷了角的指导书——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切。不过,你要知道,我也把你的种种努力和进步都看在眼里,而且完全相信你的诚意和决心,因为你的努力都已经开始有了好的结果了。

继续努力吧,亲爱的乔儿,要有耐心和毅力。你要记得,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比任何人都更关心你,更爱你。那就是你亲爱的妈妈。

“这些话对我真是太有帮助了,真的很有好处。这封信抵得上千金和无数赞美之辞。噢,我亲爱的妈咪,我确实是在努力!在您的帮助下,我一定会努力地坚持下去。”乔儿把头埋在双臂上,为这小小的温情和感动洒下几滴喜悦的泪水。她原以为没有人会看到和赞扬她的努力,现在却意外地受到了母亲的嘉奖。对乔儿来说,她一向最看重的就是妈妈说的话了。因此,这封信显得更加弥足珍贵、更加能温暖乔儿的心扉。她把纸条别在上衣里面,当作护身符,以便时刻提醒自己要控制自己的脾气。这封小小的信更增加了乔儿克服困难的信心。她接着打开另一封信,不知道这个消息是好是坏,展现在眼前的是劳里龙飞凤舞的大字:

亲爱的乔儿,你好啊!

有几个英国女孩和男孩明天来看望我,我们想借此机会好好玩玩。如果天气好,我准备在大大的草坪上搭上帐篷,我们大家一起划船过去,准备一次大野露营,也可以一起玩曲棍球游戏,或者点篝火,野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享受在大自然之中的野趣。布鲁克先生也和我们一起去,他负责看管我们这班男孩子,凯特·沃恩则看管女孩子。

恳请你们各位大驾光临,参加这个野营。记住,无论如何也不能漏了贝丝,我保证没有人会打扰她的。不用担心野餐食物——一切由我来负责——千万出席啊。不要客气这才是好朋友应该的举动呢!

你们的劳里

“巨大的好消息!”乔儿叫道,冲进去向梅格报信。

“我们当然可以去,妈妈,对吧?我们去还可以帮劳里的忙呢,因为我会划船,梅格可以做午饭,两个妹妹虽然小,但是也多少可以帮点忙。”

“我希望沃恩姐弟不是严肃古板、不好相处的这一类人。你了解他们吗,乔儿?”梅格问。

“只知道他们是四姐弟。凯特年纪比你大,双胞胎弗雷德和弗兰克年纪跟我差不多,还有个小姑娘格莱丝大约十岁左右。劳里是在国外认识他们的,他喜欢那两个男孩子;我想,他不怎么赞赏凯特,因为他谈起她便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嘴巴。”

“我真高兴,我的法式印花布服装刚刚洗得干干净净的,这种场合穿着正合适,又好看!”梅格喜滋滋地说,“你有什么合适这个场合穿的衣服吗,乔儿?”

“红、灰两色的运动衣对我就够了。我可是要划船、到处跑的,我只想穿得方便一点。你也来吧,贝丝?”

“我去可以,那你得别让那些男孩子来打扰我,跟我搭讪。”

“一个也不让!”

“我想让劳里高兴,我也不怕布鲁克先生,他是个和善的大好人。但是我不喜欢玩闹,也不想唱歌,更不想说话。我会低头干好自己的活儿,不打扰别人。何况有你来照看我,乔儿,我就和你们一起去。”

“这才是我的好妹妹,你在努力克服自己的害羞心理呢,我真替你高兴。要知道,改正缺点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事情啊。我知道多艰辛的,而一句鼓励的话就能使人精神一振,信心十足。谢谢您,妈妈。”乔儿说到这里,感激地亲吻了一下母亲瘦削的脸庞,这一吻对于玛奇太太来说,可是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要宝贵。

“我收到一盒巧克力糖和我想要的图画!”艾咪说着把邮件打开给大家看。

“我收到劳伦斯先生给我的一张字条,邀请我今天傍晚过去弹琴给他听,我会去的。”贝丝轻轻地接着说,她跟老人的友谊进展得非常快。

“那我们大家马上行动起来吧,今天把明天的活儿给干完,那么,明天就可以玩得无忧无虑了。”乔儿大声说道。丢下了笔杆,拿起扫帚,努力干活儿。

第二天一早,当太阳公公和蔼地把头探进姑娘们的闺房,告诉她们今天会是个好天气时,他看到了一幅十分有趣的景象:姐妹们个个使出全力,为这次野营作好充分准备。梅格把头发给整理得精致无比,她前额排列着一排小卷发纸;乔儿在被太阳给晒焦了的脸上厚厚地涂了一层冷霜;贝丝因为即将和丑娃娃乔安娜分离几天,就把她带到床上一同睡觉来弥补丑娃娃的心灵;艾咪更是搞笑无比,她居然用衣夹夹住鼻子,试图把那个令她烦恼的扁鼻梁给夹高——这种夹子正是艺术家们用来在画板上夹画纸的那种,这次用在这里倒是尤其合适。这幅滑稽的画面显然把太阳公公逗得忍俊不禁——他笑得喷出万道金光,把乔儿给照醒。当看到艾咪滑稽的样子时,她也步太阳公公的后尘,禁不住大笑出声,这一下子可把姐妹们都给闹醒了。

灿烂的阳光和欢快的笑声是这次野营的好兆头。玛奇家和劳伦斯家两家屋子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贝丝第一个准备妥当了,于是,有闲暇的她就靠在窗前,像个小间谍一样,不断报告邻居劳伦斯家的的新动态,把正在梳妆打扮的三姐妹弄得越发紧张。

“一个人带着帐篷出来了!我看到巴克太太把午饭放到一个大的野餐箱子里。现在劳伦斯先生仰头望望天空和风标,哦,我多么希望他也和我们一起去。那是劳里,打扮得像个水手——真帅啊!噢,快看啊!来了一整车的人——一个高个子的女士,还有一个小姑娘,还有两个男孩子——真可怕啊。我看到一个跛了腿,好可怜!他拄着拐杖在走。劳里怎么没跟我们说过这个人哪。哎呀,快点啦,姑娘们!时间不早了。呀,快看呀,那是内德·莫法特,没错。瞧,梅格,这不是那天我们上街时,向你行礼的那个人吗?”

“果然是他。他怎么也来了?我还以为他在山里呢。哦,那是莎莉!太好了,她回来得可真是时候啊。你看我看起来怎么样,乔儿?”梅格紧张焦急地问道。

“你漂亮极了。提起裙子,把帽子戴正,这样斜翘着看上去颇有种忧郁的情调,看起来弱不禁风地,似乎风一吹便要飞走了。好了,大家都收拾好了,我们出发吧!”

“噢,乔儿,拜托你不是要戴这顶糟帽子去吧?这太滑稽了吧,你不该把自己弄得像个假小子一样。”梅格吓到了,大声道。此时乔儿正把劳里开玩笑送来的旧式阔边意大利帽用一根红丝带围系起来,大大咧咧地戴在头上。

“我正是要戴着这个大帽子去,它棒极了,正对我胃口——又挡太阳,又轻,又大。戴上它我还觉得更添情趣,再说,只要舒服,我可从来不在乎做个男人。”乔儿边说边迈开大步就走,姐妹们只好紧随其后出发了——每人穿一身漂亮的夏装,戴一顶活泼可爱的帽子,兴高采烈,组成一支活泼快乐的小队伍。

劳里看到她们,赶紧跑上前来迎接,并且十分热情地把玛奇姐妹们介绍给各位朋友。草坪成了暂时的客厅,大家在那里逗留了几分钟,气氛十分活跃融洽。梅格看到凯特小姐虽然已经有二十岁了,但穿着打扮却相当简扑大方,毫不卖弄做作,心里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因为这种简单大方的风格,像她这样的美国姑娘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马上学会。她听到,内德先生想向她大献殷勤,一再声明自己就是为见她一面而特地赶来,心里更加喜滋滋的。乔儿终于明白了劳里为什么一提到凯特就一脸严肃地抿起嘴巴,因为这位女士神态孤傲冷漠,非常不好亲近,一点儿都不像其他姑娘那样无拘无束、轻松随和。贝丝悄悄地观察了一下新来的男孩子,认为跛足的这位男孩并不“可怕”,反倒显得温顺、有教养,因此,她决定好好地善待他。

艾咪则觉得格莱丝是个举止优雅、活泼快乐的十分可爱的小孩子。她俩在默默对视了几分钟后,马上心有灵犀地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

帐篷、午饭、曲棍球游戏等等的用具等都被先行送走,大家也随即登上了小船。两叶小船并驾齐驱飞快行驶,岸上只剩下挥着帽子的劳伦斯先生一人。劳里和乔儿共划一艘小船,布鲁克先生则和内德先生划另一艘,而淘气的双胞胎之一弗雷德则使劲划着一只单人赛艇,横冲直撞地飞驰,像只受了惊的小飞虫一样在两艘小船之间乱冲乱撞,差点把乔儿的船给掀翻。乔儿那顶风趣滑稽的帽子可是个用途十分广泛的焦点物件,值得大家为之鼓掌。它一开始出现的时候,便打破了这群孩子之间的隔膜,逗得众人大笑,一下子便拉近了距离。而她划船时,这大帽子上下飞舞,扇出阵阵清风,令人心旷神怡。如果下起雨的时候,它还可以化身为一把大伞,给大家遮风挡雨。

凯特对乔儿的一举一动都觉得十分新鲜好奇,她丢了桨时,便大叫一声诅咒“真该死!”;而劳里坐下时,不小心在她脚上绊了一下,她就说:“我的哥们儿,弄痛了你没有?”这些奇怪的举动更叫她惊奇不已。于是她戴上眼镜把这位奇怪的姑娘仔仔细细地审视几遍后,凯特小姐认定乔儿“虽然古怪,但聪明绝顶”。于是,她便远远地对着她友善地微笑起来。

另一只小船上的梅格正优优雅雅、舒舒服服地坐在两个划船的小伙子的对面,两个小伙子喜出望外,各自使出浑身解数,把小船划得十分稳。教师布鲁克先生是个严肃、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其实他的声音十分地悦耳动听,一对棕色的大眼睛炯炯有神。梅格很喜欢他性格安稳沉静。而且他的知识广博,于是梅格就把他看作是一部活百科全书,里头装满了各种稀奇古怪但有用的知识。他跟她不大说话,但眼光却经常望向她,梅格肯定,这个沉默的年轻人对自己并不反感。内德是一个大学新生,阔家少爷,当然派头十足。他并不特别聪明,但性情随和亲切,也不失为一个可以一起进行愉快的野营活动的好伴侣。莎莉·加德纳一面打足十二分的精神,保护着自己的白裙子不要被溅起的水花给弄脏了,一面高声地努力和弗雷德交谈——此时他正到处横冲直撞,威风凛凛。这个调皮弗雷德不断故意地做出各式各样的恶作剧,把贝丝吓得提心吊胆,心惊胆战。

野营的长草坪和小河相隔并不远,等他们划船划得尽兴后,到达草坪时,野营帐篷已搭好了,三柱门也支了起来。这是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齐整漂亮的绿色草地,在草地中间还高高挺立着三棵枝繁叶茂的橡树,还有一块玩曲棍球用的平滑狭长的草坪。

大家登上绿地,高兴得发出阵阵赞叹的时候,年轻主人高声说道:“欢迎光临劳伦斯营地!布鲁克先生担任总指挥,而我则担任军需官,其他各位男士都是军官,而你们——美丽的女士们,则是客人。这个帐篷专为你们而搭,那棵橡树下面的草坪是你们的客厅,第二棵下面是餐室,第三棵下面则是我们的营地厨房。好了,趁着天还没有热,我们先玩个游戏吧。等我们玩够了,然后再来做饭。”弗兰克、贝丝、艾咪和格莱丝坐下观看其他八人玩游戏。

布鲁克选了梅格、凯特和弗雷德;劳里则选了莎莉、乔儿和内德。英国孩子们都打得不错,但美国孩子打得更好,而且十分敢打敢拼。火爆的乔儿和捣蛋的弗雷德发生了几次小的不愉快,一次还几乎吵了起来。乔儿过最后一道三柱门时丢掉了一个球,很是恼火。弗雷德紧跟其后,这回先轮到他发球,接着才轮到乔儿。他把球狠狠一击,球打在三柱门上,然后停了下来,离球门仅有一英寸的距离。其余的人都离得较远,于是大家都跑上来想看个究竟了。他狡猾地使诈,用脚指头把球轻轻一碰,球便刚好滑进了球门。

“我进了!哈,乔儿小姐,我要把你击败,第一个进球!”年轻人挥舞着球棍,嚣张地叫道,准备再击一球。

“你推了球了,我亲眼看见的,你作弊了,这回应该轮到我!”乔儿厉声说说。

“我发誓,我没动它;球也许是滚了一点,但是是它自己滚的,这并不犯规。所以,还是请站开一点,让我好好击球吧。”

“我们美国人不作弊,但你们英国人可以,如果你们喜欢作弊的话。”乔儿发怒了。

“你们美国佬最会耍手段了,这谁不知道。去你的吧!”弗雷德回击道,把她的球打出老远。

乔儿张口就要骂,却又强行忍住了,只觉得热血沸腾的,她呆立了一会儿,用尽全力把一个三柱门捶倒发泄,而在球场的另外一头,弗雷德则击中目标,大声地宣布自己胜出,态度狂喜嚣张。乔儿走开去拾球,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才好不容易地在矮树丛里把球找到。但等她走回来的时候,情绪已经十分地冷静,一言不发,耐心地等着发球。她打了好几球才努力地追回到原来的位置;当她追上时,对方差不多就是稳操胜券了,因为凯特的球是倒数第二个,正停在目标旁边。

大家围上前来,紧张地观看最后一个球。弗雷德故作紧张地叫道:“啊呀,我们马上就要赢了!不用打了,凯特。乔儿小姐还欠我一球,因此你注定完了。”

“美国佬的手段,一向就是对敌人宽宏大量。”乔儿说着,瞟了他一眼,小伙子脸上腾地红了起来。“尤其是当美国佬其实是打败了敌人的时候。”她接着说,巧妙地绕过了凯特的球,漂亮一击,赢了比赛。

劳里高兴地把自己的帽子向空中一扔以示庆祝,却突然想起败方是自己请来的客人,不可太失礼了,于是赶紧收住喊出嘴边的喝彩声,悄悄跟自己的朋友说:“你做得太对了,乔儿!他刚才确实是作弊,我也看到了。但我们不能跟他挑明了直说,不过他下回肯定不敢再犯了,相信我吧。”

梅格把她拉过一边,假装帮她重新梳起一绺松脱下来的头发,赞扬说:“遇到这事真叫人觉得窝火,但你竟然忍住了没有发火,一点都没有发脾气,我真高兴,乔儿。”

“你别夸我了,梅格,我这会儿还想赏他一个响亮的大耳光呢。我刚才在树丛里独自呆了许久,好不容易地压下一腔怒火,要不是这样冷静了一下,我早就火冒三丈了。我的火这会儿还熊熊燃烧着呢,所以他最好离我远点。”乔儿气呼呼地答道,紧咬双唇,从那顶大帽子下面狠狠地瞪了弗雷德一眼。

“到时间该吃午饭了。”布鲁克先生看看手表说,“军需官,你去生火、再打一些水。我跟玛奇小姐、莎莉小姐一起布置饭桌,怎么样?哪位擅长煮咖啡?”

“乔儿会。”梅格高兴地推荐妹妹。乔儿也很有信心,她知道自己新近学会的烹饪技术不会给自己丢脸,便走过去专心地煮咖啡。在这边,两个小姑娘也很乖地捡来干树枝,男孩子生起了火来,又从附近一个泉眼里打来了清水。凯特小姐专注于写生,贝丝则在编结灯芯草小垫子来做盘子,弗兰克在一旁跟她找话说。

总指挥和他的助手们十分地勤劳,很快便摆满了一桌布的各式诱人的美食和清凉的饮料。不知道是谁这么有心,用绿叶将食物都点缀得十分雅致。乔儿也宣布咖啡已经煮好,众人各就各位,坐下开始大吃大喝。年轻人本来就消化能力卓越,再加上刚才大家都作了剧烈运动,所以所有人的胃口都特别好。

这顿午餐每个人都吃得十分开心。无论什么事情大家都觉得新鲜有趣,大家谈笑风生,热烈交谈,甚至惊动了在近处吃草的一匹老马。由于饭桌凹凸不平,所以常常搞得杯子碟子都东倒西歪,十分有趣。而由于在露天,所以常常有惊喜发生——头顶的橡树子掉进牛奶里头,小小的小黑蚂蚁闻着香味不请自来,一起分享美味甜点,爱管闲事的毛毛虫也从树上晃晃悠悠地荡下来,想看看这底下都发生了什么事。小孩子们隔着篱笆探头探脑地张望,一只惹是生非的小狗在河对面向他们汪汪汪地狂吠。

“这里有盐,有谁要来一点?”劳里说,同时很绅士地给乔儿递上一碟草莓。

“多谢了,我倒宁可要蜘蛛。”她调皮地答着,从杯子里挑起两只不小心被奶油淹死了的小蜘蛛。“你倒是还敢提我那次糟糕透顶的宴会啊?你自己的野餐办得有声有色,现在倒来取笑我了呀?”乔儿又说,于是两人都默契地大笑起来,由于瓷碟不够,便凑着一个碟子一起吃。

“我那天玩得特别开心,那可是令人难忘的一天,我至今仍对这顿‘奇特的’午饭意犹未尽!今天这顿饭,我可不敢贪功,你知道,我什么也都没做,这些都是你和梅格、布鲁克他们做的。我对你们真感激不尽,谢谢你们呢。哎,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吃饱后该干什么?”劳里问。吃完了午饭,他下面没有任何的安排。

“玩游戏吧,直到天凉下来,我们再回家。我带来了游戏卡。凯特小姐也一定有些好玩的新花样。去问问她吧;她是客人,你该多陪陪她。”

“你不也是我的客人啊?我原以为她和布鲁克合得来,但他却老跟梅格说话,凯特只是透过她那副怪模怪样的眼镜一个劲儿地瞪着他们。我去了,你也不用跟我谈什么礼节规矩什么的,因为在这里,可就你自己做不来哦,乔儿。”

凯特也确实知道几种新游戏。姑娘们不愿再吃了,而男孩们吃饱了也不能再吃了,大家便移到橡树客厅玩名叫“废话连篇”的游戏。

“一人起个头,给大家讲故事,内容没有限制、长短也随意,但要注意的是,一到紧要关头便得停下,第二个人立即接上去把故事讲下去。如果玩得好,这个游戏会十分有趣的,由于是不同的人讲,所以整个故事会杂乱无章,或悲或喜,令人捧腹。请起个头,布鲁克先生。”凯特用一种命令式的语气安排说。梅格对这位私人教师十分敬重,见到凯特对他用这样命令的口气,不禁大为惊讶。

草地上,布鲁克先生坐在两位年青小姐的身边,遵命开始起头讲故事。他漂亮的棕色眼睛凝视着披满阳光的小河,轻轻讲述。

“从前,一个武士十分地贫穷,他只剩下一把剑和一张盾。于是,他就勇敢地出去闯世界。他历尽艰辛,周游了差不多二十八年,最后来到一个好心的老国王的宫殿。老国王有一匹心爱的小马,漂亮无比,但尚未驯服,他就下了一个命令:如有人能把这骑马驯好,将获得一笔丰厚的酬金。武士听到了,同意试一试。这匹小马儿十分地暴躁,狂野不羁,很难驯服,但它却很快就和新主人建立了感情,还是被慢慢地驯服了。每天训练时,武士都骑着国王的宝马穿街走巷,边走边到处寻找,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那张漂亮脸孔,但时间过去了,他却一直没有找到。一天,当他骑着小马,走过一条寂静无人的街道时,他在一座废弃的城堡的窗口里看到了那张让他朝思暮想的动人的脸孔。他惊喜不已,便到处打听,是谁住在这座破败的城堡里头。原来里面住的是几个俘虏来的公主。她们被施了魔法,被关在城堡里头,每天夜以继日地纺纱织布,以布换钱,以赎取自由。善良的武士非常希望能把她们解救出来脱离苦海。但很不幸,他一贫如洗,所以只能每天走到那里,盼望着那张美丽的脸孔能再次出现。最后他决定独自闯进城堡,看看怎样才能帮助她们逃脱。他走过去敲门,大门马上拉开,他看到了——”

“一位绝色佳人,她狂喜地大叫一声,高呼:‘盼到啦!盼到啦!’”凯特接上故事,她读过法国小说,喜欢那种风格。“‘是她!’骑士欢乐地叫起来。跪在了美丽公主的脚下。‘啊,起来!’她伸出纤纤玉手说道。‘不!我不起来!除非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把你救出这可怕的监牢!’武士跪在那里发誓。‘呵,我出不去的!残酷的命运把我囚禁在这里,暴君一天不死,我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那个恶棍在哪里?’‘在紫红色的大厅里。去吧,勇敢的爱人,快把我救出绝境。’‘遵命,我一定与他决一死战!’说完这几句豪言壮语后,他冲出去,砰的一声打开紫红色大厅的大门,正要走进去,却遭到……”

“遭到了一下痛击,一个披黑衣的邪恶的老家伙向他下了手。”内德说,“骑士马上回过神来,顶着眉头上的大包,把暴君丢出窗外凯旋而归,他也转身去与美丽的公主相会;但却发现门被锁上了,只好把窗帘撕破,做成一张绳梯。下到半中央,绳梯突然断裂了,他一头栽进六十英尺下面的护城河。好在他水性很好,游泳绕城堡而行,最后来到一扇有两个大汉把守着的小门。骑士勇敢地冲上前去,把两个脑袋互相对碰,让他们晕了过去。接着,勇敢的骑士毫不费劲便破门而入。他走上了一段石阶,上面积满了灰尘——都有一英尺厚。上面爬满了癞蛤蟆,个个跟你的拳头一样大,走来走去的大蜘蛛准把你吓得歇斯底里地尖叫,玛奇小姐。在石阶上头,他突然看到了一个东西,令他大惊失色,毛骨悚然,他看到……”

“他看到一个高高的身影,那是一个鬼,穿着一身白衣服,脸上蒙了一条破烂的面纱,瘦骨嶙峋的手提着一盏灯。”梅格续上去,“它朝骑士招招手,接着就无声无息地沿着一条黑暗冰凉的走廊滑行——这条走廊像坟墓一样阴森可怕。走廊两边,披着盔甲的塑像阴森森地站立,周围一片死寂,灯火是暗幽幽的蓝光,鬼影不时向他转过脸来,两只恐怖的眼睛透过白色脸纱发出闪闪幽光。他们走到一扇门前——门上挂了厚厚的帘子,门后面突然响起悦耳好听的音乐;他跳上前要走进去,幽灵一把把他拽了回来,威胁地在他面前扬起一个……”

“扬起一个鼻烟盒,”乔儿阴森森地说,众人听得吓了一跳,毛发倒竖,“‘谢谢你,’骑士礼貌地说。他吸了一口鼻烟,接下去重重地打了七个大喷嚏,震得脑袋都掉了下来。‘哈!哈!’鬼魂发出可怕的笑声。邪恶的鬼魂透过钥匙孔看到,那几个美丽的公主们仍在辛劳地纺线,希望能赎回自己的自由,便恶狠狠地笑,弯下腰捡起它的牺牲品的尸体,把尸体放进一个大锡箱子里,箱里头还密密麻麻地塞了十一个无头武士,他们全站起身来,开始……”

“开始跳无头的号笛舞。”弗雷德趁乔儿停下歇口气时插进来,“他们跳舞时,废旧城堡突然变成一艘船头鼓着风帆的巨大战船。‘向风打起三角帆,收紧中间的桅杆,扬帆,背风转舵,开炮!’船长吼叫道。此时一艘前桅飘着一面黑旗的葡萄牙海盗船正驶入视线。‘冲啊,伙计们!’船长说,于是一场激烈的大战开始了。当然是英方打赢啰,他们向来都是赢家,常胜将军嘛。”

“不对!”乔在一边大声抗议,高声叫道。

“把海盗船长俘虏后,大家走上了海盗船,海盗船的甲板上横七竖八堆满了尸体,鲜血横流,都从下风排水孔里流了出来,因为他们的命令是‘拼死肉搏!一个不留’。‘副水手长,拿个三角帆帆脚索绳耳来,如果这坏蛋不赶快招供,就把他杀掉!’英国船的船长说道。但那葡萄牙人咬紧牙关,真是一条好汉。于是船长履行自己的诺言要杀了他。船长让他走上跳板把他投入大海。快乐的水手们欢呼着把他丢了下去。但那狡猾的家伙水性很好,他潜在水中,偷偷游到战船下面,把船底凿穿,船儿顿时沉了下去,沉往深深的海底……”

“噢,天啊!我该说什么?”莎莉叫道。此时弗雷德收住了他的连篇废话,这些乱七八糟的水手用语和生活描写全取材于他最喜欢的一本关于航海的书。

“唔,他们的船缓缓沉落海底,一条美丽的小美人鱼发现了他们。她看到装着无头武士的箱子,美人鱼十分伤心,便好心地把他们放了出来,希望能发现他们的秘密。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好奇心很强。后来,有个人潜水下来的时候,美人鱼便说:‘如果你可以把箱子拿上去,我便把这箱珠宝送给你。’她很想这些可怜的武士重获新生,但自己却没有力气举起这个沉重的箱子。潜水者听到她这么说,便把箱子举上来。等他上了岸,打开箱子一看,发现里头并无珠宝,不由得大为失望,便把箱子弃在一片人迹罕至的荒野里,被一个……”

“被一个小牧鹅女发现了。这个小姑娘在这片地里养了一百只肥鹅。”艾咪看到莎莉才思枯竭,便接过来说,“她很替这些无头武士们难过,便请教一位老妇人,怎样才能帮助他们复活。‘你的鹅会告诉你的,它们什么都知道。’老妇人说。小姑娘接着又问:‘旧的脑袋掉了,那么应该用什么再装上去做新脑袋啊?’见那一百只鹅张开嘴巴齐齐尖叫……”

“‘卷心菜!’劳里立即兴致勃勃地接上去。‘就是它了。’姑娘说道,跑到自己的园子里摘了十二个大卷心菜。她把卷心菜放上去,武士们马上复活了,谢过小姑娘之后。他们满怀欣喜地上路了。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换了脑袋,因为世界上跟他们一样的脑袋太多了,谁也没想到自己的脑袋和别人的脑袋会有什么不同。我们感兴趣的那位武士跋涉回去找他心爱的公主。但等他到了以后,听说公主们已纺纱攒够了足够的钱,赎回了自己的自由。除了一个公主外,其余的已全部出嫁了。武士听说后,大为震惊。他跨上一直与他相亲相爱的小马,勇敢而期待地冲到城堡,看看留下来的公主是谁。他隔着树篱悄悄地偷窥。留下的居然是那个他爱慕的公主,骑士欣喜地看到,他心爱的公主正在花园里采花。‘能给我一朵玫瑰吗?’他问道。‘可以,但是你得自己过来拿。我不能走近你,这样不合礼节。’美丽的公主温柔地说道。骑士很高兴,他努力试图爬过树篱,但它似乎越长越高;然后他想尽办法要冲破树篱,但它却越长越浓密。他一筹莫展,于是耐心地把细树枝一枝一枝折断,开了一个小洞,从洞里望进去,哀求道:‘让我进来吧!让我进来吧!’但美丽的公主似乎无动于衷,依然平静地摘她的玫瑰,任由他孤身一人,在树篱那里尽力地挣扎。他有没有冲进去呢?弗兰克会告诉大家。”

“我不会,我没有玩,我从来都不会玩这个游戏。”弗兰克说道。此时,贝丝早躲到乔儿的身后,格莱丝则睡着了。

“那么说可怜的武士就永远被困在树篱一边了,对吗?”布鲁克先生说着,漂亮的棕色大眼睛仍然凝视着小河,手里把玩着插在钮孔上的野玫瑰,问道。

“我想,后来公主一定亲手送给他一束玫瑰,并把门打开。”劳里说,笑着向他的家庭教师扔了一把橡树子。

当大家笑过自己的故事后,莎莉说:“看我们凑了篇什么样的傻故事!以后多实践实践这个游戏的话,我们或许能编得越来越好。对了,你们大家知道那个游戏——”真心话大冒险“吗?”

“应该都知道吧!”梅格认真地说。

“我的意思是这个游戏。”

“这个游戏怎么玩?”弗雷德问。

“哦,这样,大家把手叠起来,选一个数字,然后轮流抽出手,抽到这个数字的人得老实回答其他人提出的问题。很好玩的。”

“有意思,我们试试吧。”一向喜欢新花样的乔儿附和。

凯特小姐、布鲁克先生、梅格和内德退出了。弗雷德、莎莉、乔儿和劳里开始玩这个游戏,劳里抽中了。

“谁是你的偶像?”乔儿问。

“爷爷和拿破仑。”

“你认为这里哪位女士最漂亮?”莎莉问。

“玛格丽特。”

“你最喜欢哪一位?”弗雷德问。

“乔儿,那还用问吗。”

劳里说得一本正经,大家全被逗得大笑起来。乔儿反感地耸耸肩,说:“你们问得真无聊!”

“那再玩一回,‘真心话大冒险’这个游戏挺不错的。”弗雷德说。

“对你来说是个合适的好游戏。”乔儿低声反驳道。这回轮到她了。

“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弗雷德问,借此试探她是否诚实,因为他自己就不是个诚实的孩子。

“脾气急躁容易上火。”

“你最喜欢什么?”劳里问。

“一对靴带。”乔儿一面揣测他的用意,一面挫败了他的目的。

“回答不老实,你必须说出你真正最喜欢的是谁。”

“智慧。难道你可以把你的智慧给我吗,劳里?”她望着他那张失望的脸孔,有种胜利感地狡黠地一笑。

“你最敬慕男士什么品格?”莎莉问。

“勇敢和真诚。”

“现在该我了。”弗雷德说道,他最后抽中了。

“我们来问问他吧。”劳里向乔儿耳语,乔儿点点头,立即问:“刚才比赛你有没有作弊?”

“嗯,唔,有那么一点点。”

“好!你的故事是不是取自《海狮》?”劳里问。

“有一部分是。”

“你是不是认为英国这个民族是个完美无瑕的民族?”莎莉问。

“要是我这样爱国我就惭愧死了。”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约翰牛(对英国人的戏称)!好了,莎莉小姐,该轮到你了,不必等抽签。我要问你一个问题,先折磨一下你的感情。你觉得自己是不是有几分卖弄和做作?”劳里直接说。

乔儿则向弗雷德点点头,表示两个人和好如初。

“好个没礼貌的小伙子!当然不是。”莎莉叫道,那种做作的神态恰恰说明事实。

“你最恨什么?”弗雷德问。

“蜘蛛和稻米布丁。”

“你最喜欢什么?”乔儿问。

“跳舞和法国手套。”

“哦,我看‘真心话大冒险’是个无聊透顶的把戏,不如换个有意思的,我们玩‘作家’还更提神!”乔儿提议。

内德、弗兰克和小姑娘们也加入这个游戏,三个年长一点的则坐到另一边闲扯。凯特小姐又拿出她的写生本,梅格看着她画,布鲁克先生则躺在草地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却又不看。

“你画得真棒!真希望我也画得一样好。”梅格说道,声音夹杂着羡慕和遗憾。

“那你为什么不学?我倒认为你有这方面的天赋和才华。”凯特小姐礼貌地回答。

“我没有时间。”

“可能你妈妈希望你在别的领域能取得成就吧。我想,我妈妈也一样,但我悄悄和家庭教师学了几课,我把我的才华和天赋证明给她看,她便同意我继续学了。你也一样可以跟自己的家庭教师悄悄学啊?”

“我没有家庭教师。”

“我倒忘了美国姑娘大多都上学校的,跟我们不一样,我们都是请家庭教师的。爸爸说,这些学校都很气派。我猜你上的是私立学校吧?”

“我根本不上学。我自己便是个家庭教师。”

“噢,是吗!”凯特小姐说,但她的神态就像直说“天啊,真丢人!”,因为她的语气分明有这个意思。她脸上的怜悯震惊的神情使梅格涨红了脸,直懊悔自己刚才太坦诚。

布鲁克先生抬起头,机智地打圆场道:“美国姑娘跟她们的祖先一样,十分独立,她们自食其力,并因此而受到敬重。”

“噢,不错,她们这样做当然很好,很正当。我们也有不少体面高尚的年轻女士这样受雇于贵族阶层。因为,作为正直人家的女儿,她们都很有教养和建树,你知道。”凯特小姐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口吻说道,这话使梅格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使她觉得,好像她的工作不但讨厌,而且丢人。

“德文歌合你的心意吗,玛奇小姐?”布鲁克先生打破令人尴尬的沉默,换了一个话题说道。

“哦,当然!那支歌优美极了,我十分感激替我翻译的那个人哩。”梅格阴云满布的脸孔又转晴了,在说话时又有了开心的痕迹。

“难道你不会德文吗?”凯特小姐惊讶地问。

“我念得不大好。我父亲原来教我,但他现在不在家,我自己没人教就进展不快,因为没有人纠正我的发音。”

“不如现在就念一点。这里有一本席勒的《玛丽·斯图亚特》,还有一位愿意教你的家庭老师。”布鲁克先生把他的书放在她膝上,向她温柔地一笑。

“这本书太难了吧,我恐怕不行的。”梅格说道。她十分感激,但在一位多才多艺的年轻女士面前又感到有些羞怯。

“那么,我先读几句来鼓励你,给你壮壮胆。”凯特小姐说着把最优美的其中一段朗诵了一下,不但读得一字不差,而且发音准确。只是缺少感情,她脸上毫无表情,十分呆板。

布鲁克先生听完后不置评论,凯特小姐把书交回梅格,梅格天真地说道:“我想这是诗歌吧。”

“有些是。读读这段吧。”布鲁克先生把书翻到可怜的玛丽的挽歌一页,嘴角挂着一丝罕见的微笑。

梅格顺着她的新教师指点的地方,羞涩地慢慢读下去。她的声调悦耳轻柔,那些生涩难读的字句不知不觉全变得如诗如歌。布鲁克先生一路指下去,梅格读着,渐渐被带到悲泣哀怨的境界。她渐渐地忘掉了自己的听众,旁若无人地满怀感情地往下读。读到不幸的女王说的话时,梅格的声调带了一点哽咽。

假使她当时看到了布鲁克先生那对明亮的棕色眼睛,她一定会突然停下;但她没有抬头,这堂演出于是得以圆满结束。

“精彩之极!”布鲁克先生待她停下来的时候说道。其实梅格她读错了不少单词,但他忽略不提。

凯特小姐带上眼镜,把眼前的这个女孩子犀利地研究了一回,然后合上写生本,居高临下地说道:“你的嗓音很好,日后应该会朗读得不错的。但是,我建议你好好学一学,因为德语对于一个家庭教师来说是一种很有价值的素质。我得去照看格莱丝,她在乱蹦乱跳呢。”凯特小姐说着慢慢走开了,边走边自言自语地耸着肩,不屑地说:“我可不是来陪一个女家庭教师的,虽然她确实年轻漂亮。这些美国人真是怪;劳里跟她们整天厮混在一起,也许会学坏了。”

“我忘了,英国人最瞧不起女家庭教师,不像我们那样。”梅格望着凯特小姐远去的身影懊恼地说道。

“可悲的是,据我所知,男家庭教师在那边日子也不怎么样。对于我们这些家庭教师来说,再没有比美国更好的地方了,玛格丽特小姐。”布鲁克先生的样子显得如此满足和由衷地快乐,梅格也不好意思再自怨自艾了。

“那我真高兴我现在生活在美国。我不喜欢我的工作,不过我还是从中得到很大的锻炼和满足感,所以我不会抱怨。我只希望,有一天我能像你一样喜欢教书。”

“如果你有劳里这样的学生,我想你就会喜欢的。可惜明年他就要离开我了。”布鲁克先生边说边在草坪上用力地戳了一个洞。

“他要去上大学了,是吗?”梅格嘴里这样问,眼睛却在说:“那你自己怎么办呢?”

“是的,他该上大学了,因为他已准备好了要走了。他一走,我就去参军。部队需要我。”

“我真高兴你有这个打算!”梅格叫道,“我也认为,每个年轻人都应该去参军,为国家作出贡献。虽然留在家里的母亲和姐妹们会感到难过。”她说着有点伤心起来。

“我没有母亲姐妹,就连朋友也寥寥无几,没人会为我牵挂担心的。”布鲁克先生有点苦涩地说道。他精神不佳地把蔫玫瑰放到戳好的洞里,把它像座小坟墓似地用土盖上。

“劳里和他爷爷就会十分在乎;如果万一你受了伤,我们也都会很难过的,”梅格真心地说。

“谢谢,听到你这样说我很高兴!”布鲁克先生振作起来,说道。

正在此时,内德骑着那匹老马笨拙地走过来,在女士们面前炫耀他的骑术,于是再也没有安宁了。

“你喜欢骑马吗?”格莱丝问艾咪。平时她俩刚刚和大家一起跟着内德绕田野跑一圈,这时站着在歇气。

“爱得不得了;我爸爸有钱那时候,我姐姐梅格常常骑,但我们现在没有马了,只有‘爱伦树’。”

“快跟我说说,‘爱伦树’是一头驴子吗?”格莱丝好奇地问。

“嘿,你不知道,乔儿爱马爱得发疯,我也一样,但我们没有马,只有一个旧马鞍。我们园子外头有一棵苹果树,长了一个漂亮的低树丫,乔儿便把马鞍放上去还系上了缰绳,我们什么时候想骑马了,便跳上‘爱伦树’。”

“多有趣!”格莱丝笑了。“我家里有一匹小马,我经常和弗兰德和凯特一起去公园骑马;这是一种开心的享受,因为我的朋友们也去,整个罗马都是绅士淑女们的身影。”

“哎呀,多吸引人啊!我希望能有一天到国外走走,但我宁愿去罗马。”艾咪说。她根本不知道罗马是什么地方,也不好意思向人请教。

坐在两个小姑娘后面的弗雷克听到了她们说话。看到生龙活虎般的小伙子们兴致勃勃地在做各种各样有趣的激烈的运动,他很不耐烦,焦虑地一把推开自己的拐杖。贝丝正在收拾散乱一地的游戏卡片,听到了这声音,她抬起头来,羞怯而和善地问:“我想你累了吧,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跟我说说话吧,求求你;一个人傻傻地坐在这里真是闷死了!”弗兰克回答。显然他在家里被悉心照料惯了。

对于一向羞怯胆小的贝丝来说,即使让她发表拉丁语演说也不会比这更有难度;但她现在没地方躲,乔儿不在她身边保驾护航,可怜的小伙子又眼巴巴地望着她,眼神别提多可怜了。她于是勇敢地决心试一试。

“那我们谈什么好呢?”她边收拾卡片边问,正要把卡片都扎起来,却不小心洒落了一半。

“嗯,我想听听板球、划艇和打猎这类事情。”弗兰克说道。他尚未懂得,应视身体状况而选择娱乐方法。

“上帝!我该怎么办?对这些我可是一无所知!”贝丝想,仓皇之间,忘记了不幸的小伙子的残疾。她便说:“我从来没见过打猎,不过我猜你对它很在行吧。”“以前是;但我再也不能打猎了,我跳越一道该死的栅门时弄伤了腿,再也不能骑马放猎狗了。”弗兰克长叹一声,十分伤心地说。

贝丝看到他这样黯然的样子,直恨自己犯傻,说错了话惹他伤心。

“你们的鹿儿远比我们丑陋的水牛美丽。”她说道,很高兴自己曾读过一本乔儿十分喜欢的男孩子读物,于是寻找到了灵感来源。

事实证明,水牛具有良好的镇静功能,而且十分有趣。贝丝一心一意要让弗兰克开心起来,心里早没有了自己的羞怯和腼腆。乔儿、梅格和艾咪看到,一向胆小如鼠的她竟和一个原来在她心目中是非常可怕的男孩子谈得滔滔不绝,全都目瞪口呆。对此,贝丝似乎全然不觉。

“多么好心的人儿!她怜悯他的痛苦,所以想尽办法对他好,都忘记了自己。”乔儿说道。看着贝丝,心里暗暗地佩服不已。

“我一向都说,她是个小圣人。”梅格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自豪地说。

“我很久都没有听弗兰克笑得这样开心了。”格莱丝对艾咪说。这时候她们正一边谈论玩偶一边用橡果壳做茶具。

“我姐姐贝丝是个很‘吹毛求疵’的姑娘,只要她愿意。”艾咪对贝丝的成功深感满意和欣慰。其实她本来想表达的意思是“富有魅力”,不过格莱丝也不知道这两个词的确切意思,“吹毛求疵”听起来满入耳,而且留下了艾咪措辞精确的良好印象。

下午,大家看了一场狐狸野鹅的表演,又举行了一场球赛。不知不觉,太阳渐渐地西沉,于是大家开始拆除帐篷,收拾野餐篮,卸下了打球的三柱门,把小船儿准备妥当,所有人马就乘着船儿沿河漂流,一面开心地大声唱歌。

内德满怀激情,用柔和的颤抖得声音唱起一首小夜曲,只听他唱起那忧郁的歌词:

孤独,孤独,啊!

孤独,孤独万分

我们正当青春

我们都

怀有一颗脆弱的心

呵为何如此冷酷

为什么要拉开如此冷漠的距离?

他望着梅格,没精打彩受了伤害的样子,梅格忍不住扑哧一笑,无情地把他的歌打断了。

“你怎能对我这样无情?”他咕哝道,声音湮没在众人的大合唱里。

“你一整天都和那个故作正经的英国女人混在一起,这会儿又编排我的不是啦。”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你的样子太有趣了,我实在忍不住。”梅格答道,把他第一部分的责备略过不提。其实,她整天的确都在躲他,在莫法特家听到的闲话记忆犹新,不能释怀。

内德气坏了,转头向莎莉寻求安慰,他使着脾气说道:“你说,这姑娘是不是一点风情也不懂?”

“半点也不懂,不过她可爱就可爱在这里。”莎莉回答,虽然坦白了朋友的缺点,但却维护了朋友。

“总之,她是个不中吃的果仁儿。”内德想说句俏皮话,无奈听起来十分做作。

这班小队伍在草坪上告别,诚挚地互道晚安,依依惜别。因为沃恩姐弟们还要去加拿大。当玛奇家四姐妹穿过花园回家时,凯特小姐在后面望着她们,诚挚地说:“尽管美国姑娘感情外露、性格开朗,但一旦你了解了她们,便知道她们十分可爱。”这时,她已收起了那副居高临下的腔调。

“完全正确。”布鲁克先生说。 zHRyrqILfDzaAH+a2KLj1hDm2QFbvW1W7U8cKFyNlthp6GKIhNFSeAfrmCyewTQ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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