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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夏江村事事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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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从沧浪亭搬到仓米巷后,我给芸儿的卧楼起名“宾香阁”,并给题了匾,乃是取“芸”的香意,并与“相敬如宾”之故。新居所院窄墙高,毫无可取之处。后面有厢楼,通往藏书所在。开窗正对着陆家的废园,只看见荒凉景象,毫无美感。因此故居沧浪亭畔的风景,时不时切换到芸儿的眼前,触动芸儿的情怀。
我家有一位老仆娘,住在金母桥东、埂巷北边。她家屋子周围都种着菜,编起篱笆,就当是门了,门外有约一亩大的池子。花光树影,错杂在篱笆边上。这地方,其实是元末张士诚王府的废址。在屋西边,瓦砾堆成土山,登上去可以远眺风景,地旷人稀,颇有野趣。
老仆娘在家里偶尔说起,芸儿却听得神往不已,对我说:“自从离开沧浪亭,梦魂时常萦绕。妾身知道很难回去,退而求其次,想想也就是老仆娘她们家里吧?”
我说:“连日来秋老虎灼人,夫君我也正思谋着得一个清凉地方,来躲这暑热的漫长白天。卿如果愿意去,我先去看看她家哪里能住,便可背着被子铺盖去,盘桓一个月,怎样?”
芸儿欢喜得很,但又担心地说:“就怕堂上公婆不许。”
我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我来请示好了。”
第二天,我们到了那地方,见屋子只有两间,前后隔成四段,纸窗竹榻,还是挺有幽静趣味。老仆娘知道了我的意思,欣然让出她的卧室,作为我们的起居室,还把四壁糊上白纸,顿时觉得房间大为改观。于是我跟母亲禀过之后,便带着芸儿一起来住。
邻居只有老夫妇二人,灌溉菜园为生,知道我夫妇在这里避暑,殷勤地来拜访,还钓了池里的鱼、摘了园里的蔬菜当礼物。我们想付钱,他们坚决不受。我给芸儿使了一个眼色,芸儿心领神会,当下谢过。没几日,就给他们绣了鞋子作为回礼。老夫妻很是欢喜,这才肯接受。那会儿才七月天,绿荫浓重,水上清风吹来,蝉鸣声不绝于耳。我觉得这样的消夏之地,是选对了,也越发感激芸儿最初的妙想。
邻居老人又帮着制作鱼竿,我与芸儿常常躲在柳荫深处钓鱼。鱼儿没钓上几条,大概被我和芸儿的笑声吓跑了。日落时,我们登上土山,看晚霞夕照,随意联句吟诗,许是景色迷人,倒有了些好句子,诸如“兽云吞落日,弓月弹流星”之类。少顷夜幕临,月印池中,虫鸣四起,我们把竹榻摆在篱笆下,边摇着蒲扇边看银汉迢迢。不一会儿,老仆娘来报:酒已温好,饭已煮熟。我们便就着月光对饮,喝到微醺再吃饭。吃完饭,沐浴更衣,就趿着凉鞋,摇着芭蕉扇,或坐或卧,听邻居老人谈论因果报应的事儿。我和芸儿从小家教甚严,哪里听过这些有趣的乡里故事?芸儿每每听得入了神。听到更鼓敲了三更,我们也困了,回去倒头就睡,通体清凉,几乎不觉得自己身居城市了。
我还请邻居老人买了菊花,在篱笆边种植了个遍。等到了九月,菊花都开了,我又特地和芸儿过去住了十日。我母亲听说了此事,也欣然来看花。我们一家人在菊花丛边吃着螃蟹,赏玩了一整天。
看到母亲也面露赞赏之意,芸儿最初的担心也落了,不禁喜道:“以后看哪一年,当与郎君在这里造个房子,绕着屋买十亩菜园,招来仆人仆妇种植瓜果蔬菜,来供给日常家用。郎君画画,我来刺绣,当作品诗饮酒的费用所需。这样布衣菜饭,终生快乐,也不必计划远游他处啦。”
我笑吟吟地看着芸儿,对这想法深为赞许。
现如今,我倒有了做这些事的条件和心境,可是,芸儿,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红颜知己已经离世,怎不叫我长叹短吁、潸然不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