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赶到后迅速封锁了银行,所有卷帘门都被关闭,银行临时停业了。客人们都被劝走,银行职员却被严令禁止离开大楼,轮流被刑警们叫进会客间问话。连续三名银行职员死亡,连警方也终于发现了事态的严重性。
这是住田最害怕的情况。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住田拼了命阻止细野到屋顶去。结果先被叫进去的就是住田系长。因为岩木、小出、细野三个人都是住田的直属部下,这个判断是极为妥当的。
住田面对会客间的三位刑警,事无巨细地把三人从屋顶上坠落的过程说了一遍。尽管如此,住田并没有直接目睹他们的坠落。三人坠楼时,住田都坐在一楼办公区里。所幸如此,让住田自身免除了嫌疑,但这也让住田这个直属上司的话成了换作什么人都能说出来的、没有价值的证词。
加之警官们想知道的并不是事情经过,而是三人跳楼的理由。然而住田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连他自己都想知道是为什么。警方认为他身为上司应该会有头绪,双方的想法从一开始就出现了矛盾。再者,住田还隐瞒着包含三名死者在内,他们四人共享的巨大秘密,因此能讲的话就更有限了。
“您是说,刚才细野先生坠楼之前,您曾经多次阻止?”
一个名叫元木的警官向他确认。
“是的,就在这层楼的办公区。我同事们也都看到了。我反复对他说,别到屋顶上去,千万别上去。就差没有跪下来求他了。”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岩木君和小出君两人已经跳楼了。我就说,要是连你也死了,我可受不了。可是细野君根本不听我的。他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没过一会儿果然就听到外面传来‘咚’的一声……”
“唔。您是说,您听见声音了?”
“听见了,就在办公区里。或者说,在我座位上。”
“之前那两人坠楼时也听到了?”
“是的,之前那两个人的时候也听见了。‘咚’的一声,像什么东西爆炸了。因为地点就在外面,离得很近。”
“那就是说,您三次都听见声音了,那三人坠楼时?”
“对,是的。”
住田马上点头回答。
“嗯,可是您却想不到他们自杀的理由。”
元木又问。
“一点儿都想不到。”
住田又一次回答,还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可是,三名死者都是你的部下,对吧?”
元木问了一个合乎常识的问题。
“是的。”
住田说着,点了点头。
“那是真的吗?关于个人生活,平时的不满和烦恼,你身为上司,应该有机会听到下属的这些抱怨吧?”
“这个嘛……嗯,可以说有吧。”
住田说。
“但你还是不知道吗?”
住田又摇起了头。
“不知道。我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我跟他们三个都有过不少交谈,他们最近都没有什么烦恼。真的,连烦恼都没有。”
“可是人真的会毫无烦恼吗?”
刑警又抛出了普遍论。
“岩木俊子君跟我说,她下个月就要跟长得很帅的男朋友结婚了,自己高兴得不得了,还对我明确宣称她绝对不会自杀。说完她就上了楼,然后就跳下来了。”
“哦,她对你说不会自杀……”
刑警一脸复杂地说。
“是的。她可是本行最不可能自杀的那个人。还有刚才的细野君,他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夫妻关系也很好,他本人特别兴奋。他也在我面前斩钉截铁地说,绝对不会自杀的。”
刑警听完他的话,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住田的脸。他看上去比住田年长一些,浑身散发着强烈的威压感。那是他在银行劫匪身上都未曾感到过的压力,仿佛在说绝对不原谅谎言。然而住田并没有撒谎。
“他也……细野君也说了,就像刚才警察先生您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上所有工薪阶层会有这么一两样或大或小的烦恼。可他又说自己不一样,现在的他没有一点儿烦恼。所以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死了,他也绝对不会死。他真是这么对我说的。”
“他为什么要说到那个份儿上呢?有什么原因让他说出那种话吗?”
“是的,有的。”
住田点头道。
“什么原因?”
“因为我一直叫他别到屋顶去,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一直在阻止他。于是他也跟我杠上了,说自己绝对不会死,不会有问题的,让我放他上去。”
“到屋顶上。”
“对。”
刑警闻言似乎有些泄气。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这样说道:
“嗯,可是细野先生为何要如此坚持呢?为什么不顾你这个上司的劝阻,一定要上去呢?”
“他说他想去调查。”
“调查?调查什么?”
“此前两个同事跳楼的原因。”
“嗯。”
元木说着,靠在沙发背上。随后他又思考了一会儿。看着他的样子,住田感到有些失望。原来所谓专家也跟他们差不多。
“那么,细野先生查出什么了吗?”
“我也不知道……”
住田只能这样回答。那种事,他真的无从知晓。
“那得问细野君本人了。请问他现在怎么样了?能救回来吗?”
只见元木摇了摇头。此时旁边一个名叫Takanashi的年轻刑警开口说话了。Takanashi这个姓写成汉字是“小鸟游”,只有这个人给住田递了名片,可能因为他的姓比较少见。
“刚才我们接到医院联系,说他已经去世了。因为头部遭到了重创……”
住田闻言,受到了剧烈打击。细野也死了。这样一来,就再也无法从他口中问出坠楼的原因了。那三个人都沉默地死去了。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元木对旁边的后辈训斥了一句,随后转向住田。
“细野先生去世的事情,麻烦您先别告诉银行的人。因为那有可能会妨碍我们收集证词。您只需等到今天傍晚就好。”
“好,我知道了。”
住田嘴上是这么说,心里依旧感到十分混乱。警方隐瞒那种事究竟能得到什么呢。他想,这些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特权意识倒是发挥得格外积极,肯定是想独占信息。除此之外,他还感到细野的死对他造成的打击正在心里一点一点膨胀开来。他渐渐感觉到,自己真的变成孤身一人了。心怀秘密的人,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了。从现在起,他必须抱着那个秘密,独自与警察周旋。
“关于细野先生,我们已经了解了。那么岩木俊子女士和小出先生又是为什么要到楼顶去呢?”
“是为了给植物浇水。”
住田回答。
“浇水?”
刑警讶异地看着他。
“屋顶上摆满了盆栽,差不多把地面都覆盖了。”
小鸟游又插嘴道。
“为什么会有盆栽?”
元木看了部下一会儿,又转过来问住田。
“哦,那原本是一个叫大室礼子的人名下的财产……”
“你说的大室礼子,是那个女演员吗?”
元木问。
“对,就是她。她去世后,我们银行负责处理她的不动产转售工作,那些盆栽是临时存放在我们这里的。不过此前说要接收盆栽的电影博物馆馆长突然去世,现在无人接管,就一直放在屋顶上了。”
住田解释道。
“嗯。他们都是去给盆栽浇水……”
“是的,然后就跳下去了。完全不可能自杀的三个人,一个接一个都……”
“嗯。”
说着,刑警叹了口气。
“可是这肯定有原因的吧。人不会毫无理由地跳楼,难道不是吗?难道说,是谁把他们推下去的吗?”
刑警的问题似乎开始切入核心了。
“我也不清楚……”
住田说。
“可是从你说的那些话来推断,就是这么一回事。”
刑警一直锁定着住田的目光,带着责问的语气。
住田摇了摇头,然后说:
“屋顶没有人。”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马上跑过去查看了。一听到声音,我就立刻跑到了三楼。”
“你是怎么一下做出要去屋顶这个判断的?”
刑警似乎觉得自己抓住了马脚。然而这种事情根本不存在马脚。
“因为我听到有人喊,‘跳楼啦,我们银行一个女孩子跳楼啦’,那就只有这栋楼的屋顶了。”
刑警无言以对。
“顺带一提,在外面喊那句话的可能是小出,也就是第二个跳下去的人。”
刑警闻言,依旧无言以对。
“我们马上跑到屋顶查看,发现那里一个人都没有,而且……”
“您是说最初岩木俊子女士跳下去的时候吧?”
小鸟游确认道。
“不,最初的岩木君,后来的小出君,两次都去了。两次都是我上去查看的。”
“为什么别人不上去,而是您上去呢?”
元木好像又找到了破绽,又好像在给他下套。
“因为那两个人都是我的部下。而且……知道他们上去的人,我是其中之一,最后跟他们说话的人也是我。”
“我明白了。您刚才说而且什么?”
元木问。
“岩木君跳下去的时候,有个目击者。”
“哦,那是谁?”
“他姓原,好像叫原裕信吧,是庶务课的人。”
“原……”
说着,他在本子上记下了那个名字。
“那位原先生怎么说?”
“他说自己听到一声低喊,然后就见到岩木君一个人头朝下掉下去了,而且还是偶然看到的。”
“他从哪里看到的?”
“三楼。就在通往屋顶露台的门附近。”
“唔。我稍后会找原先生询问这件事。那第二个人,小出先生跳下去的时候呢?”
元木问。
“那次没有目击者,不过我当时立刻找了五个人跑上去。结果屋顶一个人都没有,我又立刻叫人拍了现场照片。”
“拍照,谁拍的?”
“一个叫北田的人。岩木君和小出君出事后都拍了照。然后我还叫三个人马上分头进入三楼的三个房间查看。每人负责一个房间,同时进去。我则在走廊看着那三个人。不过房间里也是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出来后这么说的?”
“是的。”
“那三个人叫什么?”
“小岛、田中和保井。”
“嗯。小岛……田中……保井……”
元木又记下了那几个名字。
“还有拍照的北田。你们还发现了什么异常吗?”
听到询问,住田看了看天花板。
“没什么异常。有也只是水管一直在出水而已了。”
“嗯,水管一直在出水。”
刑警又记了下来。
“对。岩木君和小出君可能是浇水途中从屋顶上掉下楼去的吧。”
“哦,浇水途中……”
“没错。”
“两位都是?”
“是的。我两次上屋顶看到的都是一样的情景。”
“可是却没有可能将他们推落的人?”
“没有。”
住田肯定地摇摇头。因为上面根本无处躲藏。
“我们都仔细调查过了。”
“我知道了。那您是否还有别的发现呢?无论多么琐碎,都请告诉我。”
刑警说。
“别的发现啊……哦,还有一个叫和田佐和子的女员工也去过楼上浇水。”
“什么时候?”
“就是刚才,细野君坠楼前不久。可是她却平安回来了。”
“平安回来了……”
“是的。”
“那是怎么回事?”
刑警小声说。
“坠楼的三人与那位和田女士之间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住田闻言,这才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好像没有啊……岩木君跟和田君应该算是差不多类型的女孩子吧。”
他并没有说谎,而是打从心底里这样想的。当然,岩木知道抢劫案的内幕,在这一点上两者存在很大差异,但这种事是不能告诉刑警的。
“嗯,我知道了。”
刑警说。
“然后细野君就上去了。还对我说,既然她都没有死,证明上面没有危险。”
“可是他却死了。”
“是的。”
住田深深点了一下头。
“只有后来上去的细野先生出事了?”
“是的。”
“嗯,那可真是怪了……”
元木话音未落,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员就走进了会客间,在他耳旁小声说了点什么。不过住田也听到了耳语的内容。警员是这样说的:
“细野先生坠楼时好像有人看见了。”
元木闻言点点头。
“是嘛。”
然后,他又转向住田说道:
“好了,住田先生,问话就到此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