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田系长和细野坐在经常光顾的小酒馆百福最角落的座位上,凑在一起低声交谈。他们虽然像往常一样点了啤酒和烤鸡肉串,却因为沮丧而完全没有胃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该如何理解啊……”
住田系长抱着头闷声说道。昨天小出也在这里,可今天人却没了。
“已经死了两个人……”
“不管怎么说,系长,现在应该有一个明确的线索吧?”
细野抬起脸说。
“明确的线索?什么线索?”
住田问。
“就是不久前的银行抢劫案呀。当时在金库里的人一个接一个死掉了。先是岩木俊子,然后是小出顺一,难道不是吗?”
细野掰着指头说。
“嗯,原来如此,然后呢?”
系长问。
“当然就轮到我们啦。当时在金库里的人不就是岩木、小出、我和系长四个嘛。岩木跟小出已经死了,那就只剩下我们俩了。”
“嗯,看起来是这样的。”
住田系长慢吞吞地点了一下头,有点虚脱地赞同道。
“看起来虽然是这样,可为什么当时被抢的四个人必须一个接一个死掉呢?”
“这在推理小说里不是经常出现嘛。相关人员一个接一个……”
“确实是。”
住田说。
“确实经常有那种情节,但那都是有一定原因的。打个比方,有四个人把银行劫匪抢走的钱劫下来瓜分了,然后把劫匪杀掉,各自过起了花天酒地的生活,后来劫匪的某个亲戚得知此事,为了报仇把那四个人接连杀害。”
细野一脸严肃地点着头。
“可是我们根本没干那种事啊,也没有过花天酒地的生活。只是在这家不起眼的小酒馆里暗搓搓地吃八十日元一串的烤鸡肉而已。当时那五千七百万一直都在劫匪手上,我们可一毛钱都没拿,更加没去劫他。”
“可是系长,我们不是每人分了两百万嘛。”
细野话音未落,住田就慌了神。
“喂、喂!你别这么大声!”
住田一边用耳语的声音警告他,一边环视四周。所幸旁边的座位并没有人。
“我没大声啊。”
细野也压低声音说。
“我们确实是拿了,但那也是情急之下嘛,再加上岩木君一直在求我隐瞒抢劫这件事。”
“嗯,确实……”
“那可是她一辈子一次的请求呀,一定要我给隐瞒下去。”
“那确实是这样。”
“而且人家没多久就走了,怎么联系警察呀,对不?所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
“可是系长,就这么怪到别人头上真的好吗?你不是借私贷了吗?用那笔钱还了贷款,你不是松了好大一口气?当时的利息已经相当吓人了吧?”
“你说什么呢,话虽然这么说,人家小出不也一样嘛。那家伙也借了不少钱,虽然没有我多。还有你不也是,家里有小孩出生,正是用钱的时候,再加上房贷还有不少没还上,是不是?”
“虽说如此,可我的情况满大街都是呀。我又没借私贷。”
细野说。
“那有什么不同。再说了,不就区区两百万,跟五千七百万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孩子的零花钱。九牛一毛呀。”
“哈啊?”
“因为那种小钱被找麻烦,我可伺候不来。开什么玩笑,不就拿了那几个钱,岩木和小出就该被杀掉吗!”
“唔……”
细野陷入了沉思。
“真的吗……”
“喂,你想什么呢,什么真的假的!你仔细想想啊,假设有人知道我们每人分了二百万会怎么样。如果是你会怎么样?”
“嗯,应该会敲诈吧。”
住田用力点点头。
“对吧?肯定会说你们把钱也分给我,否则我就告到银行去。杀人有什么用,杀了人他一个子儿也拿不到啊。”
“确实是这样。但如果刚好对女朋友的事心怀怨恨……”
“啊?你说什么呢。女朋友?谁啊?难道是汤姆·克鲁斯?”
“毕竟那个人很有可能知道抢银行和后来分赃的事啊。”
细野若有所思地说。
“他确实有可能知道,可他为什么要杀小出呢?再说了,他要怎么杀?用什么方法?岩木君和小出君出事的时候三楼都没人啊。别说人了,连阿猫阿狗都没有。”
“系长。”
“干什么?”
“系长不是跟他谈过话吗?”
“是啊,谈过。”
“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
被细野这么一问,住田低下头想了一会儿。
“嗯,说起来确实有点奇怪。”
他抬起头说。
“有件事我一直挺在意的。”
“嗯,说来听听?”
细野探出身子说。
“我告诉他岩木君从楼上掉下来死了,那小子突然问我,是不是摆满了盆栽的楼上。”
“嗯?”
“明明不是银行的人,他怎么那么清楚?听他那语气,就好像每天都能看到屋顶长什么样似的。”
“哦?那可奇怪了。”
细野说。
“是吧?就算他听岩木君说过,应该也不会用那种语气说出来。他那是自己亲眼看过的语气。”
“是啊,如果只是听说过,顶多会说我听说那上面有很多盆栽啊。再说了,如果只是听说过,应该根本不会提盆栽的事才对。”
“我也这么想。”
住田说。
“那明显是亲眼看过屋顶长什么样的人才会说出来的话。就是因为他看见过,觉得那种光景很稀罕,才会不小心说漏嘴的。”
“没错,他就是不小心说漏嘴的感觉。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感觉他好像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嗯。”
“还有啊……”
“还有什么?”
细野又凑了过去。
“那小子根本不问我岩木俊子的遗体安放在哪里。”
“不问遗体安放的地方……”
“是啊。我觉得一般人不可能这样吧。毕竟自己心爱的人突然死了,肯定谁都会想看看遗体啊。如果换成我听说孩子死了,老婆死了,或是爸妈死了,肯定会先问遗体在哪儿,然后不管不顾地跑过去看。”
住田说。
“是啊,确实如此。那是自然的嘛。毕竟他们不是刚认识,而是交往了两三年的情侣。听说女朋友死了,肯定不会说啊这样啊,那我先回去了。难道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吗?”
“所以我就突然想,他们之间是不是根本不存在爱情,搞不好真的不存在。”
“所以应该是他杀的……”
细野又回到了自己的主张。
“你说汤姆·克鲁斯把自己女朋友也杀了?”
住田说。
“他有可能开始厌倦岩木了……”
“毕竟仔细一瞧腿真的特别粗啊!”
“是的。”
“所以才会到女朋友单位来问吗?先把人给杀了,再跑过来说她昨天没回家。”
“为了不让别人怀疑自己。”
“那不对!”
住田斩钉截铁地说。
“我看他的样子,是真不知道岩木俊子死了。那不是演戏,是真的受打击了。这点我很肯定。”
住田说。
“真的吗?”
“这可是我常年从事客户服务锻炼起来的直觉,我很有自信。而且你说他要怎么杀人?细野君,你有什么办法吗?”
“有可能是我们想不到的方法……”
“那种方法真的存在吗?”
“呃——”
细野抱起了胳膊。
“没有。怎么可能有。那已经超越了人类智慧。”
“超越了人类智慧吗……”
细野歪着头说。
“再说了细野君,退一万步讲,汤姆·克鲁斯就算杀人了,也只有小出君一个人而已。他真不知道岩木君已经死了。我愿意赌上身家性命说,他绝对不知道。”
“唔。”
“那样一来,岩木君的死就还是个谜团,因为她绝对不是汤姆·克鲁斯杀的。”
细野不情不愿地点了一下头,随后又问。
“那系长你是怎么想的?对这两人的谋杀……当然也可能不是谋杀。”
“所以我认为,那根本就是超常现象,是属于超自然的东西。”
住田说。
“那是什么回答嘛。”
细野无可奈何地说。
“肯定是屋顶上的怨灵把岩木君和小出君一个接一个带到那个世界去了。”
“系长,你是鬼故事爱好者吗?”
“才不是。绝对不是!”
系长憋着一股气否认道。
“只是接二连三地发生这种事,我想不信都不行了啊。”
两人沉默了片刻,细野又问。
“那这就是说,那两个人被谁怨恨了,是吗?”
“不,不是那两个人,是那个地方,我们银行屋顶。屋顶被诅咒了。”
“屋顶?!”
细野诧异地说。
“没错,那个屋顶有点不正常。今天小出君出事后我一走上去,就感觉到了某种诡异的妖气,就像有一股凉飕飕的气从背后蹿过去。”
“凉飕飕的……”
“是啊,我差点儿都站不住,要蹲在地上了。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那种感觉。”
“这话说得真不像系长的性格啊!”
“那肯定是怨咒的力量。”
“你是说针对小出的怨念吗?可是那家伙会被谁怨恨呢?”
“不对不对,我刚才都说了不是嘛。不是小出,也不是岩木君。”
“那是谁啊?”
“谁也不是,是银行啊,我们银行。”
“银行被诅咒了?”
“没错,你说对了。”
“银行……谁会怨恨银行啊?难道是附在建筑物身上的怨灵吗?”
“不,不是建筑物。”
系长又摇起了头。
“连建筑物都不是?那是什么啊。”
“是植物。”
“哈啊?”
细野又诧异地叫了一声。
“植物?”
“没错,盆栽。就是那些摆满屋顶的花盆啊。”
“花盆?那种东西……”
“你想想啊,细野君。屋顶那个露台看起来难道一点儿都不奇怪吗?那上面除了木栈道,周围的水泥地面全都塞满了花盆啊。别人家肯定找不到那个样子的屋顶吧。”
住田盯着细野,用毛骨悚然的语气说。
“真的吗?”
细野说。
“银行啊,有时候是挺招庶民怨恨的。因为一出点什么事,银行就会冷酷无情地扣押财产啊。”
“那些植物就是扣押来的吗?”
“没错。”
“谁会因为银行扣押了他家脏兮兮的花花草草而怨恨银行啊?”
“才不是,那些植物只是最终结果,被扣押的是房子,一栋大房子。”
“大房子?”
“关键在于银行扣押了一栋豪宅。”
系长说。
“怎么回事?谁的豪宅被扣押了?”
“你知道大室礼子吗?”
“大室礼子?你是说上个月死掉的过气大明星?”
“对,跟那个大室礼子很有关系。”
“那些植物都是大室礼子的吗?”
“没错。不过详情我也不太清楚。你知道吗?大室礼子在横滨绿区高台上有一栋大豪宅。”
“嗯,以前确实听说过。毕竟她当时挺出名的。”
“她啊,小时候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了,据说是跟母亲相依为命,一直住在黄金町那一带,当然这也只是传闻啦,还有人说她母亲靠卖春维生。因为从小就在贫民窟一样的地方长大,大室对房子就变得特别执着。”
“哦,我怎么好像听说过这个。”
“她后来靠着自己的美貌成了演员,在红得发紫的全盛时期,买下绿区高台的一块地,在山上盖了一座超级海景豪宅。那座房子有十几个房间,还有游泳池和桑拿房,全景玻璃的健身室,甚至还有专门开派对和看电影的房间,总共大小四个浴室洗手间,据说看起来像城堡一样。”
“哦哦……”
“当时她身边时刻跟着经理人、助手、发型化妆师、营养师、家政,总共六七个女人,都在她家过夜。可是她的人生实在是不幸,连续五次婚姻都以失败告终。”
细野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接二连三地跟著名歌手啊演员啊这一类人结婚又离婚,后来岁数渐渐大了,震惊世界的容貌也不复从前,好像连性格都越来越差了。”
“嗯,我也想起来了。演歌歌手森田伸三,还有演员绵入恒次……”
“没错。可是一旦出点什么事,大家就都远离她了。”
“为什么?”
“以后再跟你说。最坏的还是制作人和导演。见她不好使了就斩草除根,就这样大室礼子的工作猛然减少,没过多久就一件都没有了。而且祸不单行,一直用她的资产来投资的情人投机失败,人间蒸发了。虽然他是个企业家,但那家伙甚至让自己的公司也破产了。于是她的积蓄全部被吃空,转眼间就落得身无分文。”
“真的吗?!”
细野瞪大了眼睛。
“当然是真的。于是她就开始一点点卖掉全盛时期收集下来的大量宝石、贵金属和衣服等,勉强维持了下来。原本跟在她身边的那群人也一个一个地辞了职,只剩下从她出道开始就一直跟着她的专属经纪人。这个人一直陪她到了最后,眼看着曾经摆满家中的绘画、雕刻,甚至连桌子椅子等家具都被一件接着一件卖掉,好不容易撑了十年。当中可能也有以前出演的电影版税吧。当然,连盆栽也一样。只要有人买的东西都卖掉了,家里越来越空旷,就像没人住的房子一样。也没有人来摆放。
“毕竟那个家很大啊,平时冷暖气的费用也特别高,一打开每月就是好几十万啊。结果她们连暖气都用不起,沦落到每天窝在仆人房里度日。那个房间很小,又没装暖气,只能靠被炉来取暖。”
“唔,那可真够惨的。”
“在那个彻底没了生气的豪宅仆人房里,大室每天都给自己认识的朋友和演员打电话。”
“唔,一定是因为很寂寞,想跟朋友聊天……”
细野说完,住田摇了摇头。
“不对,才没有那么温情。她说的全是抱怨和辱骂。特别是对年纪比自己小的女演员,动辄就说那种‘丑八怪竟然找去当主角,为了保护日本电影文化,应该立刻将她辞退,令其退出演艺圈’。”
“啊!她净说那些恶毒的话?”
“可能她的本意并非恶毒。搞不好她是真心为那个人着想,或是为导演和电影公司着想。可是你也能猜到,很快就没人愿意接她的电话了。因为这种消息一转眼就能传遍整个业界,她一下就变得人见人憎了。”
“哦……”
细野说着,露出茫然的表情。
“更何况,她自己难道就有值得夸耀的演技吗?我挺喜欢看电影的,所以经常能看见她表演,感觉她才是那种纯粹去当洋娃娃、当花瓶的人。”
“是吗?不过确实有可能。”
细野也说。
“大室礼子的遭遇也太惨了。真不能想想办法吗?毕竟人家可是红极一时的大明星啊!整个电影界没有一个人想帮帮她?”
“一个人都没有;连她的前夫们都没有站出来。”
住田系长说。
“为什么?”
“因为她脑子已经坏掉了,好像连说话都前言不搭后语的。她当时完全是一个人生活在自己孤独的幻想中。大家都很害怕,因为主动上去搭话都不知道会被她说些什么。”
“可是……总是有办法解决这种……”
“当然有啊。只要卖掉那座房子就好了。”
系长说。
“有一大堆人想买她的房子。有的想将其改造成敬老院,有的想改造成企业员工的娱乐基地,提出这种想法的人简直络绎不绝。所以她其实可以把那栋豪宅卖掉,搬到温暖海滨的小巧公寓里舒舒服服过日子。可她却死都不愿意卖掉那座房子。因为她对房子的执着实在是太可怕了。就算没有吃的,快要饿死了,也绝对不会离开那座房子。”
“唔,真的是那样吗……”
“那种女人都这样。后来呀,豪宅就被抵押给了U银行。尽管如此,她的经纪人还是特别努力,一直在业界给她找工作。虽然她拼命坚持这项工作,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那种不甘心就转化成了对当红女演员们的控诉和辱骂。”
“啊,原来是这样。”
“不过就在她快要六十岁的时候,过去相熟的一个导演终于给了她一个主演机会。这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演出邀请。”
“那不是挺好嘛。”
“于是她开始奋起,决定去做整形手术。”
“哦。”
“然而,她已经被幸运女神舍弃了。”
“啊?”
“因为她实在太穷了,请不起好医生,结果手术彻底失败。”
“啊——”
细野惊讶得失去了血色。
“她的脸变得非常扭曲,再也不能见人了。”
细野屏着呼吸,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于是啊,她就在自家院子的松树下上吊了。因为她已经走投无路了。当时她脚下那些备受关怀和爱护的盆栽——当然都是卖剩下的——就是我们楼上的花盆。”
“怎么会……那么红的大明星竟然是这种下场吗!”
细野感慨道。
“就是这么回事。”
住田冷静地点着头说。
“后来怎么样了?那座房子呢?”
“把遗体送到T见的提愿寺安葬后,U银行就安排了宅邸的转售。这就还清了她生前欠下的所有钱。”
“唔。那一堆盆栽就是当时留下来的?”
“一开始是准备扔掉的,可当时有个电影博物馆的馆长说那是曾经的巨星留下的遗物,就这么扔掉实在太可惜,要把那些盆栽收到他们博物馆去,先暂存在银行。可是没过多久,馆长就突发心脏衰竭去世了,放在我们屋顶上的那些盆栽还要不要也就没有了下文。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一个月。就是这么回事。”
“啊,原来如此。我是今天才知道的。”
细野说。
“可是我们该怎么办啊?难道要把盆栽一直放在楼顶上吗?那些东西真有这么值钱?”
细野问。
“不值钱。”
住田马上回答。
“有价值的东西早就卖掉了,剩下的都是她被人哄骗买下的破烂货。所以膳场部长就跟管理方商量,看要不要把那些盆栽扔掉,结果他不久前就突发脑溢血住院了。”
“啊,就是在厕所里。他现在还在医院里吧。”
细野说。
“嗯。然后大家都开始害怕了。”
“哦……”
“其实那些花盆还有不少渊源呢。”
“啊?什么渊源?”
“制作者上吊死了。”
“啊!”
“好像是叫安住吧,那个人挺奇怪的,还被人从盆栽的世界排挤出来了。”
“真的吗?”
“是啊,这个也是说来话长了,下次再说吧。后来大家开始觉得,那些植物搞不好被诅咒了,是不是该去神社请个神主来净化一下。”
“请了吗?”
“还没请呢。”
“嗯,原来还有这种事,所以系长才……”
“没错。所以我才会说那是诅咒。”
住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