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北京一位朋友,独创新论,把我的创作生活,划为四个阶段。我觉得他的分期,很是新颖有意思。现在回忆我的读书生活,也按照他的框架,分四期叙述:
当然,读课外书,从小学就开始了。在村中上初小,我读了《封神演义》和《红楼梦》。在安国县上高小,我开始读新文学作品和新杂志,但集中读书,还是在保定育德中学的六年。
那时中学,确是一个读书环境。学校收费,为的是叫人家子弟多读些书;学生上学,父母供给不易,不努力读书,也觉得于心有愧。另外,离家很远,半年才得回去一次。整天吃住在学校,不读书,确实也难打发时光。特别是在高中二年,功课不那么紧,自己的学识,有了些基础,读书眼界也开阔了一些,于是就把大部分时间,用在读书上。读书的方式,一是到阅览室看报、看杂志。二是在图书馆借阅书籍。三是少量购买。读书兴趣,初中时为文艺作品,高中时为哲学、政治经济学和新的文艺理论。
中学时期,记忆力好,读过的书,能够记得大概,对后来有用处。
在北平流浪、做事,断断续续,有三年时间,主要也是读书。逛市场,逛冷摊,也算是读书的机会。有时买本杂志,买本心爱的书,带回公寓看,那是很专心的。后来到安新县同口镇小学教书一年,教务很忙,当一个班的级任,教三个班的课,看两个班的作文,夜晚还得要读些书,并做笔记。挣钱虽少,买书算是第一用项。
这合起来是十一个年头。读书,也只能说是游击式的,逮住什么就看点什么,说什么时候集合,就放下不读。书也多是房东家的,自己也不愿多带书,那很累人。
在延安一年多,生活比较安定,“鲁艺”有个图书室,借读了一些书。
这十一年中,当然谈不上买书。
进城后,大量买书,已时常记在文字,不细说。其间又分几个小阶段:
初期,还买一些新的文艺书,后遂转为购置旧书。购旧书,先是买新印的;后又转为买石印的,木版的。
先是买笔记小说,后买正史、野史。以后又买碑帖、汉画像、砖、铜镜拓片。还买出土文物画册,汉简汇编一类书册。总之是越买离本行越远,越读不懂,只是消磨时间,安定心神而已。
石印书、木版书,一般字体较大,书也轻便,对老年人来说,已是难得之物,所以我还是很爱惜它们。这些书,没有标点,注释也很简单,读时费力一些,但记得准确。现在,有些古书,经专家注释,本来很薄的一本,一下涨成了很厚的一册。正文夹在注释中间,如沉入大海,寻觅都难。我觉得这是喧宾夺主。古人注书,主张简要,且夹注在正文之间,读起来方便。另外,什么都注个详细,对读者也不一定就好。应该留些地方,叫读者自己去查考,渐渐养成治学的本领。我这种想法,不知当否?
我的读书,从新文艺,转入旧文艺,从新理论转到旧理论,从文学转到历史。这一转化,也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这只是个人经历,不足为法。
我近年已很少买书,原因是,能买到的,不一定想看;想看的,又买不起。大部头的书,没地方安置,也搬拿不动了。
虽然买了那么多旧书,中国古典散文、诗歌,读得多些。词、曲,读得并不多。特别是宋词,中学时买过一些,现存的《全宋词》、《六十名家词》,都捆放在那里,未能细读。元曲也是这样,《六十种曲》、《元曲选》,买来都未细读。只是在中学时,迷恋过一阵《西厢记》和《牡丹亭》。这两种剧本,经我手,不知买过多少次。赋也不大喜欢读。近年在读《汉书》时,才连带读上一遍,也记不住了。
人的一生,虽是爱书的人,书也实在读不了多少,所以我劝人读选本。老年,对书的感情,也渐渐淡了,远了。
平生读书是为了增加知识,探求文采。不读浅薄无聊之书,不看下流黄色小说,不在这上面浪费时光。一经发见,便不屑再顾。这绝非欺人之谈。
总之,青年读书,是想有所作为,是为人生的,是顺时代潮流而动的。老年读书,则有点像经过长途跋涉之后,身心都有些疲劳,想停下桨橹,靠在河边柳岸,凉爽凉爽,休息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