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

2008年5月24日，北安普顿

早餐是一天当中最重要的一餐。艾拉对此说法深信不疑，因此每天早上——不管是工作日或周末都一样——她都照例要下厨准备早餐。她觉得，一顿丰盛的早餐可以为一整天定下基调；她也曾经在妇女杂志上看过一篇研究，说经常聚在一起好好吃早餐的家庭，比那些家庭成员个个半饿着肚子冲出家门的家庭，会更团结、更和谐。尽管她坚信这篇研究所言不虚，但是她始终未曾好好享受过杂志里所描述的那种早餐的愉悦。她的早餐经验就像是银河系的冲撞，因为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按照不同的鼓声节奏前进；每一个人早餐想吃的东西也都不一样，这完全违背了艾拉心中那种一起吃早餐的想法。如果在同一张餐桌上，有人吃吐司面包夹果酱（珍妮特），有人嘎吱嘎吱地咀嚼加了蜂蜜的早餐谷片（艾维），有人耐心地等候炒蛋送上桌（大卫），还有第四个人什么都不吃（欧莉），这算哪门子的团结呢？话虽如此，早餐还是很重要。所以每天早上她都准备早餐，坚决不让她的孩子一早就嚼食糖果或是什么其他的垃圾食物。

可是今天早上，艾拉走进厨房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煮咖啡、榨柳橙汁或烤面包，而是坐在厨房的餐桌旁边，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网，看看有没有阿济兹的回信。结果真有，这让她喜出望外。

亲爱的艾拉，

听到你跟你女儿之间的关系改善了，我深感庆幸。至于我呢，我已在昨天的黎明破晓时分，离开了莫莫斯特南戈那个小村庄。说也奇怪，我只在这里待了几天而已，但是到了道别的时候，却觉得很难过，甚至有点哀伤。我会再见到这个危地马拉的小小村落吗？大概不会吧。

每次我离开一个我很喜欢的地方，就觉得好像有一部分的我也留在了那里。我猜，不论我们选择像马可波罗那样走遍全世界，或是从出生到老死都留在同样的地方，生命就像是一连串的生与死。有新的时刻出生，就有旧的时刻死亡；有新的经验出现，就有旧的经验凋萎。你说是吗？

在莫莫斯特南戈的时候，我打坐冥思，试图观想你的灵气；不久就看到三种颜色：温馨的黄，胆怯的橘，冷淡的金属紫。我觉得这些就是你的颜色，而且不管是分开来或是合在一起，它们都很美。

我在危地马拉的最后一站，是一个叫作贾胡尔的小城，那里有土砖砌成的房子，而且小朋友的眼睛里都流露出超乎他们年龄的智慧。在每一间屋子里，所有不同年纪的妇女都会编织挂毯。我请一位老婆婆为我挑一条挂毯，跟她说是要送给一位住在北安普顿的女士；她想了一下，从她背后的一堆毯子里抽出了一条。我对天发誓，那堆毯子里少说有五十条挂毯，有各种你能想到的颜色。可是她为你选的那一条，却只有三种颜色：黄、橘、紫。我想，或许你会想要知道这个巧合——如果在真主的宇宙中，真有巧合这回事的话。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样的交流是否也是巧合的结果呢？

祝好，

阿济兹

后记：如果你急着想要的话，我可以把你的挂毯邮寄给你；又或者我可以等到我们见面喝咖啡那一天，再亲手交给你。

艾拉闭上眼睛，想象着不同颜色的灵气围绕在她脸庞的样子。有趣的是，从她脑海中跳出来的影像，并不是长大后的自己，而是小时候的自己，大约只有七岁。

许多事情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些她以为早就抛到脑后的记忆。她看到母亲腰际围着浅绿色的围裙，手上拿着量杯，站着不动，脸上像是戴了一幅惨白的痛苦面具；墙上挂着折纸做成的心，闪闪发亮；她父亲的身躯从天花板垂吊下来，仿佛他也想融入圣诞氛围，让家里多一些过节的喜庆气氛似的。她记得她的整个青春期都用来责难她的母亲，将父亲的自杀怪罪到母亲的头上。从小，艾拉就暗自发誓：等她结了婚，一定要尽力让她的丈夫幸福，不要像她母亲一样，在婚姻中一败涂地。为了尽全力让自己的婚姻不要步上母亲的后尘，她不嫁基督徒，而是选择跟自己信仰相同的伴侣。

一直到几年前，艾拉才不再痛恨她年迈的老母亲；不过，尽管她们最近的关系还不错，但是当她想起过往时，内心深处依然会有些不自在。

“妈……地球呼叫老妈！地球呼叫老妈！”

艾拉听到背后有一串咯咯的笑声，还有窃窃私语；转头一看，有四对眼睛正兴致盎然地盯着她看。难得有一天，欧莉、艾维、珍妮特和大卫竟然在同一个时间来吃早餐，并且此刻正并肩站着看她，好像她是什么外星怪物似的。从他们的表情看来，似乎他们已经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只是她都没有注意到。

“大家早啊。”艾拉微笑道。

“你怎么都没有听到我们的声音？”欧莉问，听起来好像真的很诧异。

“你似乎看着屏幕出神了，”大卫说，但是眼神并没有看她。

艾拉跟随着丈夫的视线，看到她面前打开的电脑屏幕上，阿济兹·萨哈拉的邮件正闪烁着黯淡的光芒。她不待关机，立刻伸手合上笔记本电脑。

“还有好多文学经纪公司的东西要看，”艾拉翻着眼睛说。“我正在写报告。”

“不是，你才不是呢！你在看邮件！”艾维认真地说，一副实事求是的样子。

这些青少年男孩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总是这么迫切地想要侦查出每一个人的缺点和谎言呢？艾拉搞不懂。不过，还好，其他人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让她松了一口气。事实上，他们现在全都转头去看其他地方，专心地看着厨房的料理台。

后来是欧莉转过身，她看着艾拉，替所有的人发问：“妈，你今天早上怎么没有为我们准备早餐呢？”

艾拉这时候才转过头去，看到他们眼中所见的情景。壶里没有咖啡，炉子上没有炒蛋，也没有涂好蓝莓果酱的吐司面包。她一再地点头，仿佛附和她内心的声音，陈述一个无可否认的事实。没错，她心想，她怎么忘了准备早餐呢？ KV/Y2631Yrxlh2cqsBB729RnwzvfaOpS70zQnmau1PDGfGkk3GwoyKLpGRE4ma2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