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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慕士

1243年12月18日,巴格达


在垂悬冰柱与雪封道路之外,有名信差从远处走来;他说,他来自开塞利。此事在僧侣之间引起了一阵骚动,因为大家都知道:在这个时节有客人来访比吃到甜美的夏日葡萄还要难得。信差身怀紧急信息穿越暴风雪而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不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就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即将发生。

信差的到来在僧侣修院里引起纷纷议论,大家都很好奇,不知道交给师父的那封信写了什么;他仿佛披上了神秘的斗篷,丝毫没有透露。好几天来,他不动声色,不时地陷入沉思,充满了戒心,脸上偶尔露出那种天人交战的表情,好像很难下定决心的样子。

在这段期间,我用心观察巴巴·札曼,倒不全然只是出于好奇,而是因为在我内心深处隐约觉得那封信与我个人有关,只不过我一时也说不上来有什么样的关系。有好几个晚上,我在祷告室里祈祷,复诵真主的九十九个尊名,祈求真主指引;结果每一次都有同样的名字跳出来:“大能的主”。在他的统治之下,除了他愿意发生的事情之外,其他都不会发生。

在接下来的那几天,修院里的每个人都在猜测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但是我却独自在花园里,观察大雪覆盖下的大自然。终于有一天,我们听到厨房里的铜铃不断地响,召集我们所有的人紧急聚会。等我走进僧侣中心的主屋,看到每一个人都在场,从见习修士到资深的苦行僧全都来了,众人围坐成一个大圆圈;修院师父坐在圆圈的正中央,紧抿着嘴唇,双眼朦胧。

他清清嗓子,然后说:“ 奉真主之名 。你们一定在想,今天为什么召集大家开会。正是因为我最近收到的那封信。姑且不管信是谁寄来的,你们只要知道这封信让我知道了一件后果极为严重的事情就行了。”

巴巴·札曼暂停一下,目光瞟到窗外。他看起来好虚弱、瘦小、苍白,好像在这短短几天之内老了许多岁似的。可是当他再次开口说话时,声音里又意外地充满了坚定的决心。

“在离此地不远的一座城市,有一位博学的学者。他擅长文字表述,却不善于解释隐喻,因为他本身不是诗人。他受到数以千计的民众爱戴、尊崇与景仰,但是本身并不擅长爱人。因为某种远非你我所能理解的原因,我们这个修院里可能有一个人必须去见他一面,做他的伙伴。”

我的胸口一紧,缓慢地、非常缓慢地吐了一口气;不期然想起一条法则: 寂寞与孤独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你感到寂寞时,很容易欺骗自己,误信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孤独对我们则比较好,因为这代表你一个人独处却不感到寂寞。不过终究还是找到一个人可以做你的镜子最好。要记住:唯有在另外一个人的心里,你才能真的看见自己以及与真主同在。

师父接着说:“因此我想问你们,是否有人自愿走一趟心灵之旅?我当然可以指派一个人去,但此行任务不能靠责任心来完成,只能凭借爱的力量,以爱为名来完成。”

一名年轻僧侣征得同意后发言。“师父,请问这位学者是谁?”

“我只能对自愿去的人透露他的姓名。”

听到此话,好几名僧侣都举起手来,不耐烦地蠢蠢欲动。总共有九个人举手,我也加入其中,成为第十位候选人。巴巴·札曼挥挥手,叫我们等他说完。“在你们决定之前,还有一些事情应该要先知道。”

然后,师父跟我们说了这趟旅程会有极大的危险与前所未见的艰难,而且不保证一定能回来;所有的手立刻放下,只剩我仍然高举着手。

巴巴·札曼看着我,这是他好久以来第一次直视我的眼睛;当我们四目交会时,我立刻知道他打一开始就已经知道我会是唯一的自愿者。

“大不里士的夏慕士,”师父慢慢地、严厉地说,仿佛我的名字在他嘴里留下浓厚的味道。“我尊重你的决心,但是你不完全属于这个教团;你是我们的客人。”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我说。

师父沉默思索了好久,然后出人意料地站起来,说:“我们先谈到这里吧。等春天来了之后再说。”

我心里不服气。巴巴·札曼明明知道这个使命是我到巴格达来的唯一理由,但是他却剥夺我完成天命的机会。

“为什么,师父?我此刻就已经准备好可以启程,为什么还要再等呢?只要告诉我那个城市和学者的名字,我立刻就出发!”我大喊道。

可是师父的回应冷漠而严厉,我从未听过他用那样的声音说话:“没什么好讨论的。会议结束!”


那个冬天漫长而酷寒。花园冻僵了,我的嘴唇也是一样。接下的整整三个月,我没有跟任何人交谈;每天都花很长的时间在乡间散步,希望看到枝桠冒出花朵。可是风雪过后,仍然是更多的风雪,地平线上看不到春天的踪影。尽管我外表看来心情低落,但是内在仍然心存感激、抱持希望,谨记着另外一条此刻最能符合我心境的 法则 不管生命中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管这些事情看起来有多么麻烦,千万不要走近绝望的疆界;即使所有的门窗紧闭,真主也会只替你一个人另辟蹊径。要心存感谢!一切顺遂时,心存感谢很容易;但是苏菲教徒不只要为他获得的事物心存感激,也要为他得不到的事物心存感激。

终于,到了某日清晨,我看到了一抹耀眼的色彩,从层层积雪中冒出头来,就像一首甜美的歌声一样赏心悦目;那是一丛胡枝子,上面盖满了薰衣草。我心中充满了喜悦,回到修院时,碰到那名红发的见习生,于是欢天喜地地跟他打招呼;他向来习惯看到我绷着一张脸,此刻诧异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

“微笑吧,孩子!”我喊道。“你没看到春天已经来了吗?”

从那天开始,大地的风貌以惊人的速度改变;最后的积雪融解,树枝冒出新芽,麻雀与鹪鹩也回来了,不久,空气中就充满了淡淡的辛香味。

有天早上,我们又听到铜铃声响起;这一次,我是第一个赶到主屋的人。我们也再一次围坐成一个大圆圈,把师父围在圆圈的正中央,听他讲到这位了解世间万物唯独不懂爱的知名伊斯兰学者。还是一样没有人自愿要去。

“看来夏慕士还是唯一一位自愿者,”巴巴·札曼宣布;他的音量提高,然后像风声一样慢慢地减弱。“但是我要等到秋天再做决定。”

我大吃一惊,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情。经过了三个月漫长的延宕之后,我已经准备好可以出发了,但是师父又跟我说我的旅程还要再拖延六个月。我的心一沉,大声抗议埋怨,乞求师父告诉我那个城市与学者的名字,但是他还是再一次拒绝了。

不过这一次,我知道等待会变得容易得多,因为不可能再拖延下去了。我既已从冬尽等到春来,当然可以再从春日等到秋月。巴巴·札曼的拒绝非但没有让我灰心,反倒更砥砺了我,加强了我的决心。另外一条 法则 说: 耐性不只是被动的忍耐,而是要有足够的远见相信这个过程的最终结果。耐性代表什么呢?代表看到花刺就想到玫瑰,看到黑夜就想到曙光;而没有耐性就代表着太短视而无法看到最后的结果。爱真主的人绝对不能没有耐性,因为他们知道:从弦月变成满月也需要时间。

等到了秋天,铜铃又再度响起。我不疾不徐、充满自信地走进主屋,相信事情终究会尘埃落定。师父看起来比以前更苍白、更虚弱,仿佛他身上的能量已经荡然无存。然而,当他看到我又再次举起手来,他既没有转移目光,也没有转移话题,反而坚定地对着我点点头。

“好吧,夏慕士,毫无疑问的,你就是那个应该启程展开这趟旅途的人。明天一早,你就出发吧。 但凭真主之意!”

我亲吻了师父的手。终于,我要去见我的伴侣了。

巴巴·札曼亲切而若有所思地对着我微微一笑,就像父亲将唯一的儿子送上战场前的微笑一样,然后从浅褐色的长袍里掏出一封密封的信送给我,之后就默默地离开了;其他人也尾随他而离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在房里。我拆开封蜡,信封内有两张以优雅笔迹写成的字条,分别是那座城市和那位学者的名字。显然我要去孔亚找一位叫作鲁米的人。

我的心突地一跳。我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字;他很可能是很知名的学者,但是对我来说,却完全是个谜。我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出他的名字:清晰而有力的R,如丝绒般柔顺光滑的U,自信勇敢的M,还有神秘而有待解答的I。

我把四个字母凑起来,一再地复诵着他的名字,直到这个字像甜甜的糖果一样在我的舌尖融解,变得跟“水”“面包”“牛奶”一样的熟悉。 /uWPai8q5h8frHDaiN81ubP6Rr8MiwMjbFwOx12rEDjf8+6DklIyunWesFAlnx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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