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的花是梅花,不论是浓的淡的,红梅最好。樱花是花瓣大,叶色浓,树枝细,开着花很有意思。藤花是花房长垂,颜色美丽的开着为佳。水晶花的品格比较低,没有什么可取,但开的时节很是好玩,而且听说有子规躲在树荫里,所以很有意思。在贺茂祭的归途,紫野附近一带的民家,杂木茂生的墙边,看见有一片雪白地开着,很是有趣。好像是青色里衣的上面,穿着白的单袭的样子,正像青朽叶 的衣裳,非常地有意思。从四月末到五月初旬的时节,桔树的叶子浓青,花色纯白的开着,早晨刚下着雨,这个景致真是世间再也没有了。从花里边,果实像黄金的球似地显露出来,这样子并不下于为朝露所湿的樱花。而且桔花又说是与子规有关,这更不必更加称赞了。
梨花是很扫兴的东西,近在眼前,平常也没有添在信外寄去的,所以人家看见有些没有一点妩媚的颜面,便拿这花相比,的确是从花的颜色来说,是没有趣味的。但是在唐土却将它当作了不得的好,做了好些诗文讲它的,那么这也必有道理吧。勉强的来注意看去,在那花瓣的尖端,有一点好玩的颜色,若有若无的存在。他们将杨贵妃对着玄宗皇帝的使者说她哭过的脸庞是“梨花一枝春带雨” ,似乎不是随便说的。那么这也是很好的花,是别的花木所不能比拟的吧。
梧桐的花开着紫色的花,也是很有意思的,但是那叶子很大而宽,样子不很好看,但是这与其他别的树木是不能并论的。在唐土说是有特别有名的鸟 ,要来停在这树上面,所以这也是与众不同。况且又可以做琴,弹出各种的声音来,这只是像世间那样说有意思,实在是不够,还应该说是极好的。
树木的花是梅花,不论是浓的淡的,红梅最好。樱花是花瓣大,叶色浓,树枝细,开着花很有意思。藤花是花房长垂,颜色美丽的开着为佳。
濃きも薄きも、紅梅。桜は、花びら大きに、葉の色濃きが、枝細くて咲きたる。藤の花は、しなひ長く、色濃く咲きたる、いとめでたし。
树木的样子虽然是难看,楝树的花却是很有意思的。像是枯槁了的花似的,开着很别致的花,而且一定开在端午节 的前后,这也是很有意思的事。
池是胜间田的池,磐余的池,贽野的池,在我以前到初濑去朝拜的时候,见那池里满是水鸟,在那里吵闹着,是很有意思的事。
无水的池,这很是奇怪,便问道:
“为什么给取那样的名字的呢?”人们回答说道:
“在五六月里,下着大雨的年头,这池里的水是没有的。但在很是旱干的时候,到了春初,却有很多的水。”我就想这样回答道:
“要是完全没有水,是干的话,那么就这样给取名字吧。现在是也有出水的时候,却是一概的叫它作无水了么?”
猿泽的池,采女在那里投了池 ,天皇听说了,曾到过那里,这是很了不得的事。人麻吕作歌说:“将猿泽的池里的玉藻,当作我的妹子的睡乱的头发,真是可悲呀。”再加称赞,这也是多余的事了。
御前的池,这是什么意思取这样的名字的呢?想起来很是有趣。镜的池也有意思。狭山的池,这觉得有意思,或者是因为联想起“三稜草”的歌 的缘故吧,恋沼的池。还有原之池,这是风俗歌里说的“别刈玉藻吧” ,因此觉得有意思的吧。益母的池,也是有意思的。
节日是没有能够及五月节的了。这一天里,菖蒲和艾的香气,和在一块儿,是很有意思的。上自宫禁里边,下至微末不足道的民家,都是竞争着把自己的地方插得最多,便到处都葺着,真是很少有的,在别的节日里所没有的。
这天的天气总是阴暗着,在中宫的殿里,从缝殿寮 进上用种种颜色的丝线编成的所谓香球,在正屋里御帐所在的左右柱子上悬挂着。去年九月九日重阳节日的菊花,用了粗糙的生绢裹了进上的,也挂在同一的柱子上,过了几个月,到现在乃由香球替代了,拿去弃舍掉。这香球挂在那里,当然到重阳的菊花的节日吧。但是香球也渐渐地,丝线被抽去,缚了什么东西了,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节日的供膳进上之后,年轻的女官们都插了菖蒲的梳子,竖着“避忌” 的牌子,种种的装饰,穿了唐衣和罩衣,将菖蒲的很长的根,和好玩的别的花枝,用浓色的丝线编成的辫束在一起, 虽然并不怎么新奇,值得特别提出来说,却也总是很有意思的。就说是樱花每年到春天总是开花,但因此觉得樱花也就是平凡的人,也未必会有吧。
在街上走着的女孩子们,也都随了她们的身份装饰着,自己感觉得意,常常看着自己的袖子,并且和别人的相比,说不出的觉得愉快,这时却遇见顽皮的小厮们,把那所挂的东西抢走了,便哭了起来,这也是很好玩的。
用紫色纸包了楝花,青色纸包了菖蒲的叶子,卷得很细的捆了,再用白纸当作菖蒲的白根似的,一同捆好了,是很有意思的。将非常长的菖蒲根,卷在书信里的人们,是很优雅的。为得要写回信,时常商量谈天的亲近的人,将回信互相传观,也是很有意思。给人家的闺女,或是贵人要通信的人,在这一日里似乎特别愉快,这是优雅而且有趣的。到了傍晚,子规 又自己报名似地叫了起来,这一切都是很有兴味的事情。
树木是枫 ,五叶松,柳,桔。
扇骨木虽似乎没有什么品格,但在开花的那些树木都已凋谢的时候,一面变成纯是绿色了,它也不管季节,却有浓红的叶子,想不到的在青叶之中,长了出来,也是少有的。
檀树,这是可以做弓的材料,现在更不必多说了。这虽然并不限定说某一种树,但是寄生木的这名字,却是很有风情。荣木 ,这是在贺茂的临时祭礼,举行御神乐 的时候,舞人拿着这树枝而舞,很是有意思。世上有各种的树木,只有这树被说是“神的御前的东西”,这是特别有意义。
樟树在树木丛生的地方,也总不混在别的树木里生长着。因为枝叶太是繁茂,觉得有点可厌的样子,但是分作“千枝”,常引例作为恋人 来说,可是有谁知道了枝的数目,却这样地说起来的了,想来是很有趣味的。
桧树,这也是生长在人迹罕到的地方的东西,“催马乐”的歌里有“三叶四叶的殿造好了” 的话,也觉得有意思。而且五月里,露水下来,它会学作雨声 ,这也是很好玩的。
枫树,虽然是树很小,可是长出来的芽带着红色,都向着同一方面伸张开的叶子,花并不像花的样子,却好像什么虫的干枯了似的,觉得很有意思。
“明天是桧”树 ,这在世上近地看不到,也不曾听说哪里还有。但是,到御岳去朝拜回来的人,有拿了来的。枝叶很是粗糙,似乎不好用手去碰它;但是这凭了什么,却给它取“明天是桧”的名字的呢?实在靠不住的预言呀。这预言是凭了谁呢,倒很想知道,想来很有意思。
鼠黐树,虽然不是特别值得说的树木,它的叶子很是细而且小,也是很有趣的。楝树,山梨树也是很有意思。椎木,在常绿的树中间虽然都是这样,但是椎木却是特别提出来,当作树叶不落的例子,也是有意思的事。
白橿的树,在深山树木之中更是离得人远了,大约只是染三位或是二位的衣袍的时节,人们才看到它的叶子 吧。虽然并不是引起什么了不起或是好玩的事情来说,它的模样像是一面落着雪似的,容易叫人看错,想起素盏鸣尊降到出云国的故事,看着人麻吕所作的歌 ,非常地觉得可以感动。凡是人的讲话,或是四季的时节里,有什么有情味的,和有意思的事,听了记住在心里,无论是草木虫鸟,也觉得一点都不能看轻的。
交让木 的叶子丛生着,很有光泽的,非常青得好看,却想不到的,叶柄长的鲜红,很是庸俗,似乎不大相称,便觉得品格低了,但是也有意思。在平常的日月里,全看不见这东西,到了十二月晦日却行了时,给亡故的人们当盛载食物的器具,很引起人的哀感,但是在新年为的是延龄的关系,固齿的食物也用这作为器具 ,这是为什么缘由呢?古歌里说:“交让木变成了红叶的时光,才会忘记了你。”将绿叶不会变红,比喻恋爱的不变,这是很有道理的。
柏木 ,很有意思。这个树里,因为有“守叶的树神”住着,所以也是可以敬畏。兵卫府的佐和尉 ,也因此叫作“柏木”,这也是有意思的事。
棕榈树,虽然树木缺乏风情,但是有唐土的趣味,不像是卑贱的家里所有的东西。
鸟里边的鹦鹉,虽然是外国的东西,可是很有情味的。虽是鸟类,却会学话人间的语言。还有子规,秧鸡,田鹬,画眉鸟,金翅雀,以及鹊类,也很有意思。
山鸡因怀恋同伴而叫了,所以看镜,见了自己的影子,以为是同伴了,用以自慰,实在很是有情的。至于雌雄隔着一个山谷,乃是很可怜了的。
鹤虽是个子很大,可是它的鸣声,说是可以到达天上,很是大方。头是红色的雀类,斑鸠的雄鸟,巧妇鸟,也都有意思。
鹭鸶的样子很不好看,眼神也是讨厌的,总之是不得人的好感,但是诗人说的在“万木的树林里不惯独宿”,所以在那里争夺配偶,想起来也是很有趣的。箱鸟 。
水鸟中鸳鸯是很有情趣的。据说雌雄互相交替着,扫除羽毛上的霜,这是很有意思的事情。都鸟 。古歌里说,河上的千鸟和同伴分散了,所以叫着,觉得是可怜。大雁的叫声远远的听着,很可感动的。野鸭也正如歌里所说的,拍着翅膀,把上面的霜扫除了似的,很有意思。
莺是在诗歌中有很好的作品留下来,讲它的叫声,以及姿态,都是美丽上品的,但是有一层,它不来禁中啼叫,实在是不对的。人们虽说“确是这样的”,但是我想这未必如此吧,十年来在禁中伺候,却真的一点声音都不曾听见。在那殿旁本来有竹,也有红梅,这都是莺所喜欢来 的地方呀。到得后来退了出来,在微末的民家毫无足观的梅花树上,却听见它热闹地叫着哩。夜里不叫,似乎它很是晚起,但这是它的生性如此,也没有什么办法。到了夏秋的末尾,用了老苍的声音叫着,被那些卑贱的人改换名字叫作“吃虫的”了,实在非常觉得惋惜而且扫兴。假如这是常在近旁的鸟,像麻雀什么,也就并不觉得什么了。歌人说的“从过了年的明日起头”,在诗歌里那么歌咏着,也就为的是在春天才叫的缘故吧。所以如只在春天叫着,那就多么有意思呵。人也是如此,如果人家不大把他当人,世间渐渐没有声望,也还有谁来注意,加以诽谤的呢?像鹞鹰乌鸦那样平凡的鸟类,世上更没有仔细打听它们的人了。因为莺和它们不是一样,原是很好的东西,所以稍有缺点,便觉得不满意了。
去看贺茂祭回来的行列,把车子停在云林院或是知足院前面的时候,子规在这时节似乎因了节日的愉快的气氛所鼓动,忍不住叫了起来,这时莺也从很高的树木中,发出和这声音学得很相像的叫声 ,合唱了起来。这是说来很有趣味的事情。
子规的叫声,更是说不出地好了。当初还是很艰涩的,可是不知在什么时候,得意似的歌唱起来了 。歌里说是宿在水晶花里,或是桔树花里,把身子隐藏了,实在是觉得有点可恨的也很有意思的事。在五月梅雨的短夜里,忽然地醒了,心想怎么的要比人家早一点听见子规的初次的啼声,那样地等待着。在深夜叫了起来,很是巧妙,并且妩媚,听着的时更是精神恍惚,不晓得怎么样好。但是一到六月,就一声不响了。在这种种方面,无论从哪一点来说它好,总都是多余的了。
凡是夜里叫的东西,无论什么 都是好的。只有婴儿或者不在其内。
高雅的东西是,淡紫色的衵衣,外面着了白袭的汗衫的人。小鸭子。刨冰放进甘葛,盛在新的金椀里。水晶的数珠。藤花。梅花上落雪积满了。非常美丽的小儿在吃着覆盆子,这些都是高雅的。
虫是,铃虫,松虫,络纬,蟋蟀,蝴蝶,裂壳虫,蜉蝣,萤虫,都是有意思的。
蓑衣虫是很可怜的。因为是鬼所生的 ,怕他和父亲相像,也会有着可怕的想头,所以母亲便给他穿上粗恶的衣服,说道:
“现今秋风吹起来的时候,就回来的,你且等着吧。”说了就逃走了去了。儿子也不知道,等到八月里,听到秋风的声音,这才无依无靠地哭了起来:“给奶吃吧,给奶吃吧!”实在是很可怜的 。
茅蜩也是很好玩的。叩头虫也是可怜的东西,这样虫的心里,也会得发起道心 ,到处叩头行走着。又在意想不到的,暗的地方,听见它走着咯吱咯吱叩头的声音,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苍蝇那可以算是可憎的东西了。那样没有一点可爱极是可憎的东西,似乎不值得同别的一样来记载它,尤其是在什么东西上面都去爬,并且又用了湿的脚,到人的脸上爬着,那更是可恶了。有人拿它取名字 的,很是讨厌。
夏虫 很是好玩,也很可爱。在灯火近旁,看着故事书的时候,在书本上往来跳跃,觉得很有意思。
蚂蚁的样子看了有点可憎,但是身体非常的轻,在水上面能够行走,也是好玩的事。
在七月里的时节,刮着很大的风,又是很吵闹的下着大雨的一日里,因为天气大抵是很凉了,连用扇也就忘记了,这时候盖着多少含着汗香的薄的衣服,睡着午觉,也实在觉得是有趣的事 。
不相配的东西是:头发不好的人穿着白绫的衣服,卷缩着的头发上戴着葵叶 。很拙的字写在红纸上面。
卑贱的人家下了雪,又遇着月光照进里边去,是不相配,很可惋惜的。月亮很是明亮的晚上,遇着没有盖顶的大车,而这车又是用了黄牛 牵着的。年老的女人,肚子很高的,喘息着走路。又这样的女人有那年轻的丈夫,也是很难看的,况且对于他到别的女人那里去,还要感到妒忌。
年老的男人昏昏贪睡的模样,又那么样的满面胡须的人,抓了椎树的子 尽吃。牙齿也没有的老太婆,吃着梅子,装出很酸的样子,都是不相配的。
身份很低的女人,穿着鲜红的裤子 。但是在近时,这样的却是非常的多。
卫门府的佐官的夜行 ,穿了那么样的装束,所以是不相配,但是狩衣装束那也是显得没有品格。又穿了人家看了害怕的赤袍,大模大样地在女官住房的左近徘徊,给人家看见了,便觉得很可轻蔑。而且因为职掌的关系就是偶然开点玩笑,也总是审问的那样,问道:“没有形迹可疑的么?”六位的藏人,兼任着“检非违使”的尉官的,称为殿上的判官,有举世无比的权势,平民以及卑贱的人几乎认作别世界的人,不敢正眼相看的那么害怕着的人,却混在禁中的后殿一带的女官房间里,在那里睡着,这是很不相配的。挂在薰香的几帐的布裤 ,一定是很沉重而且庸俗,虽然灯光照着是雪白的,推想起来决是不相配。袍子是武官照例的阙掖 的,像老鼠尾巴似的弯曲的挂着,这真是不相配的夜行人的姿态呵。在这职务的期间,还是谨慎一点子,不要去找女人才好吧。五位的藏人 也是一样的。
在七月里的时节,刮着很大的风,又是很吵闹的下着大雨的一日里,因为天气大抵是很凉了,连用扇也就忘记了,这时候盖着多少含着汗香的薄的衣服,睡着午觉,也实在觉得是有趣的事。
七月ばかりに、風いたう吹きて、雨など騒がしき日、おほかたいと涼しければ、扇もうち忘れたるに、汗の香すこしかかへたる綿衣の薄きをいとよくひき着て、昼寝したるこそ、をかしけれ。
在后殿一带女官房里,女官许多人聚集在一起,将过往的人叫住了,随便谈话的时候,见有干干净净的男用人和小厮,搬运着漂亮的包裹或是袋子走过,里边包着衣服,露出裤子的腰带等,那是很有意思的。袋子装着弓箭,盾牌,枪和大刀,问道:
“这是什么人的东西呢?”答道:
“是某某爷的。”说着过去了,这是很好的。有些要装出架子,或是似乎怕羞的样子,说道:
“不知道”,或简直是听不见似的,走了过去,那很是可憎了。
在月夜里,空车 兀自走着。美丽的男子有着很是难看的妻子。胡须墨黑,样子很讨厌的年老的男人,在哄着刚会谈话的婴儿,那都是不相配的事情。
主殿司的女官,也还是很有意思的一种职位。在身份不高的女人中间,这是最可羡慕的了。其实,就是身份好的人,也还是想让她去干的。年轻的时候,姿容端丽,假如服装平时也能穿得很漂亮,那便更好了。到了年纪老了,知道禁中的许多先例,不至于临事张皇,那是很像个样子的。心想有这么样的一个女儿,在主殿司里做事,容貌很是可爱,衣服也应了时节给做了,穿着现今时式的唐衣,那么地走着。
男人则做随身 也是很好的。有很年轻的美丽的公卿们,没有随身跟着,实在是很寒伧的。弁官本来也是很像样的好官职,但是穿的衣服的下裾很短, 又是没有随身,那是不大好的。
在中宫职 机关所在西边的屏风外边,头弁 在那里立着,和什么人很长地说着话,我便从旁问道:
“那是同谁说话呀?”头弁答说:
“是弁内侍。”我说道:
“那是什么话,讲的那么久呵?恐怕一会儿大弁 来了,内侍就立刻舍弃了你去了吧。”头弁大笑道:
“这是谁呀,把这样的事都对你说了。我现在是就在说,即使大弁来了,也不要把我舍弃了吧。”
头弁这人,平常也不过意标榜,装作漂亮的样子,或是有趣的风流行为,只是老老实实的,显得很平凡似的,一般人都是这样看法,但是我知道他的深心远虑的,我曾经对中宫说道:
“这不是寻常一样的人。”中宫也以为是这样的。头弁时常说道:
“古书里 说得好,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又说我们的交谊,是“远江的河边的柳树” 似的,无论何种妨害都不会断绝的,但是年轻的女官们却很是说他坏话,而且一点都不隐藏的,说难听的话诽谤他道:
“那个人真是讨厌,看也不要看。他不同别人一样的,也不读经,也不唱曲,真是没有趣味。”可是头弁却对于这些女官讲也没有开口说话过,他曾这样地说道:
“凡是女人,无论眼睛是直生的,眉毛盖在额角上,或是鼻子是横生的,只要是口角有点爱娇,颐下和脖颈的一线长得美好,声音也不讨人厌,那就有点好感。可是虽然这样说,有些容貌太可憎的,那就讨厌了。”他是这样的说了,现今更不必说是那些颐下尖细,毫没有什么爱娇的人,胡乱的把他当作敌人,在中宫面前说些坏话的人了。
头弁有什么事要对中宫说的时候,一定最先是找我传达,若是退出在女官房里,便叫到殿里来说,或者自己到女官房里来,又如在家里时,便写信或是亲自走来,说道:
“倘若一时不到宫里去,请派人去说,这是行成这么来请传达的。”那时我就推辞说:
“这些事情,另外自有适当的人吧。”但是这么说了,并不就此罢休了。我有时忠告他道:
“古人万事随所有的使用,并不一定拘泥,还是这样的好吧。”头弁答说:
“这是我的本性如此呵。”又说明道:
“本性是不容易改的。”我就说道:
“那么过则不惮改,是说的是什么呢?”追问下去,头弁讪讪地笑说道:
“你我是有交谊的,所以人家都这么的说。既然这样亲密的交际,还用得着什么客气呢?所以且让我来拜见尊容 吧。”我回答道:
“我是很丑陋的,你以前说过,那就不会得看了中意,所以不敢给你看见。”头弁说道:
“实在要看得不中意也说不定,那么还是不看吧。”这样说了,以后偶然看到的时候,也用手遮着脸,真是不曾看见,可见是真心说的,不是什么假话了。
三月的下旬,冬天的直衣已经穿不住了,殿上宿直的人多已改穿罩袍罢了。一天的早晨,太阳方才出来,我同了式部女官睡在西厢房里,忽然里方的门拉开了,主上和中宫二人走了进来,赶快地起来,弄得非常张皇,很是可笑。我们披上唐衣,头发也来不及整理出来,那么被盖在里面 了,铺盖的东西还是乱堆着,那两位却进来了,来看待卫们出入的人。殿上人却丝毫不知道,都来到厢房边里说些什么。主上说道:
“不要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说着就笑了,随后即回到里边去,又说道:
“你们两人都来吧。”答道:
“等洗好了脸就去。”没有立刻上去。那两位进里边去之后,样子还是那么的漂亮,正在同式部闲话着的时候,看见南边拉门的旁边,在几帐的两端突出的地方,帘子有些掀开,有什么黑的东西在那里,心想是藏人说孝 坐着吧,也不怎么介意,仍旧说着话。忽然有笑嘻嘻的一个面孔伸了进来,这哪里是说孝,仔细看时,却完全是别个人。大吃一惊,笑着闹着,赶紧把几帐的帘幕整理好,躲了起来,却已经来不及,因为那是头弁本人呀。本来不想让他看了脸去的,实在是有点悔恨。同我在一起的式部女官,因为朝着这方面,所以看不见她的脸。头弁这时出来说道:
“这一回很明白地看见了。”我说道:
“以为是说孝,所以不曾防备着。以前说是不看,为什么这样仔细地端详的呢?”头弁回答说:
“人家说,女人睡起的脸相是很好看的,因此曾往女官的屋子里去窥探过,又想或者这里也可以看到,因此来了。还是从主上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来了的,一点都没有知道吧。”自此以后,他就时常到女官房里,揭开帘子就走进来了。
殿上的点名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在主上的御前,侍臣们伺候着的时候,就那么的问姓名,是很好玩的。听见杂沓的脚步声,侍臣都出来的时候,在官房的东面提起耳朵来听着,听到认识的人报告,不知不觉的心里会得震动一下。又有些人在那里,却不大听见说起,这时听到了,又觉得是怎么样呢。报名的好与不好,或是难听,女官们一一加以批评,也是有意思的。
点名似乎已经完了吧,正说着的时候,卫士们鸣弦 作声,听见鞋子声响,全出去了。随后是藏人的很响的鞋声,走到殿的东北角的栏杆旁边,向着御前长跪 了,背对着卫士们,问道:
“某人到了么?”这样子很有意思。随后各自用了高低不一的声音,一一报名,有的人或者不到,由卫士首领说明不曾参加点名。藏人又问道:
“这是什么事由呢?”等说明了事故理由,方才回去,这是惯例如此。可是藏人方弘 没有问明不到的理由,公卿们加以注意,却大生其气,呵叱卫士的怠慢,要治他的罪。不但是殿上人,连卫士们也很笑他。
御厨房里的搁御膳食的架子上,这个方弘放上了鞋子,大家都在嚷说,要找鞋子的主人祓除污秽,主殿司和别的人们替他过意不去,说道:
“这是谁的鞋子呢?我们不知道。”方弘却自己承认道:
“呀,这是方弘的龌龊的东西。”自己来取了去。这就引起了一场的骚动。
年纪很轻,很有身份的男子,对身份很低的女人的名字,很是说惯了似的叫着,甚是可憎。虽然是知道,却是怎么样的,似乎只记得一半的样子,那么叫着,觉得有意思。走到宫禁里女官住所,或是夜里,这样的不确实的叫名字虽是不对;但禁中有主殿司,在别处也有武士或藏人驻在所,带了那里的人同去,叫他去叫就好了。自己叫的时候,声音立即被人家知道了。虽然不大好,但是叫下级的使女或是女童,却是不妨事的。
年轻人同婴儿是要肥胖的好。国守什么在高位的人,个子胖大的很好,太是干瘦了,想必是很要着急的性子吧。
一切使用人里边,饲牛小厮 的服装很坏,那是顶不行的事情。别的使用人即使服装不好,跟在车子后边,还不大碍事。但是,在先头走着,人家所最先注目的人,却穿着的不干净,实在是很不适当的。在车子后边,跟着那些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仆从,很是难看。本来也有那身材灵巧的仆人或是随身的那里,却是穿了墨黑的裤子,而且衣裾也都乌黑,狩衣什么的都穿得皱着了,在跑着的车子旁边,从容地走着,看去不像是自己使用的仆役。总之如使用仆役,给他们穿得很坏,那是不对的。但是假如穿破了的,那便穿着很伏贴,还显不出大毛病来,可以无妨。在有些使用人的资格人家,叫小厮们穿了不干净的服装,实在是不合适的。凡在人家服役的人,作为那家里的一个人,或是差遣到别人家去,或是有客人来的时候,也是有很漂亮的小厮许多人用着,是很有意思的。
在一户人家的门前走过,看见有侍从模样的人,在地面上铺着草席,同了十岁左右的男儿,头发很好看,有的梳着发,有的披散着,还有五六岁的小孩,头发披到衣领边,两颊鲜红,鼓得饱饱的,都拿着玩具的小弓和马鞭似的东西,在那里玩耍着,非常的可爱。我真想停住了车子,把他抱进车里边来呢。
又往前走过去,在一家的门口,闻见有薰香的气味很是浓厚,实在很有意思。又像样的人家,中门打开了,看见有槟榔毛车的新而且美好的,挂着苏枋带黄栌色的美丽的大帘,架在榻上 放着,这是很好看的。侍从的五位六位的官员,将下裳的后裾折叠,塞在角带底下,新的手板插在肩头 ,往来奔走,又有正装的背着箭袋的随身,走进走出的,这样子很是相配。厨房里的使女穿得干干净净的,走出来问道:
“什么人家的家人来了么?”这样的说,也是很有意思的。
瀑布是无声的瀑布,名字很有意思。布留的瀑布,据说法皇 曾经御览,所以是了不得的。那智的瀑布,那是在观音灵场的熊野,令人深深感动。轰鸣的瀑布,那是多么吵闹的,可怕的瀑布呀!
河川是飞鸟川,渊与濑 没有一定,变动不常,很可感动。大堰川,水无濑川,也都有意思。耳敏川,又是为了什么,那么敏捷的听到 的呢?音无川,说川流没有声音,这又是意外的名字,觉得很好玩的。细谷川,玉星川,贯川,泽田川,这令人想起催马乐 来。不告川,也有意思。名取山,这也取得了什么名声,心想问了来看。吉野川。天川 ,原来在天底下也有着哪。这里是“织女所宿的地方吧”,在原业平 歌咏过的,更是有趣味的事情了。
桥是浅水桥,长柄桥,天彦桥,滨名桥,独木桥,佐野的船桥,歌结桥,轰鸣桥,小川桥,栈桥,势多桥,木曾路桥,堀江桥,鹊桥,相逢桥,小野的浮桥。山菅桥,听了名字觉得很有意思的,还有假寐桥。
里是逢坂里,眺望里,寝觉里,人妻里,信赖里,朝风里,夕日里,十市里,伏见里,长居里。妻取里,这是自己的妻给人家所夺取了呢,还是自己强取了人家的妻子呢,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很有意思的。
草是菖蒲,菰蒲,葵,是很有趣味的。贺茂祭的时节,这是从神代以来,就拿葵叶插在头上的吧,实在是很有意思的。它的样子,也是很有趣味。泽泻也连名字 都好玩,大概是头举得很高,像是很傲慢的样子吧。三稜草,蛇床子,苔,羊齿,雪地中间露出的青草。酢浆草,当作绫织品的花样,也比别的东西更是有意思。
危草 ,这草生在崖壁的突出的地方,的确是不大靠得住,很是可以同情。常春藤 因为生的地方,显得很是不安,也很可怜。这比那崖壁,又更容易要倒坏。但是若在真正的石灰墙上,那又很难生长,也觉得不好。无事草 ,这是希望没有什么忧虑所以起这名字的吧,想来很有意思。又或者是愿意恶事都消灭呢,无论怎样都是有意思的。
忍草 ,这是很有风趣的。在人家的檐端,或是什么突生的地方,拥挤的生长着的模样,实在很有意思。艾也是有趣,茅草花也有趣,至于莎草的叶更有趣味。此外圆的小菅,浮萍,浅茅,青鞭草,都有意思。木贼这种草,被风吹着所发生的声音,是怎么的吧,想象了看,也觉得好玩的。荠菜,平芝 ,也是很有意思的。
荷叶长得很可爱的样子,静静的浮在清澈的水面,有大的,也有小的,展开浮动着,很是有趣。把那叶子取了起来,印在什么上面,实在是非常觉得有意思。八重葎 ,山菅,山蓝,石松,文殊兰,苇。葛叶被风吹的翻了过来,露出里边雪白的,也有意思。
歌集是《古万叶集》 ,《古今集》,《后撰集》。
歌题是,京都,葛,三稜草,驹,霰,小竹,壶堇,背阴的地方,菰蒲,浅滩船,鸳鸯,浅茅,草皮,青鞭草,梨,枣,朝颜花。
草花是,瞿麦,中国的石竹更不必说了,就是日本的瞿麦,也是很好的。女郎花,桔梗,菊花会得处处变色的。菅茅。
龙胆花的枝叶虽然长得有点乱杂,但是在别的花多已经霜枯了的时候,独自开着很是艳丽的花朵,这是很有意思的。虽然不值得特别提出来,加以称道,镰柄花却也是可爱的。但是那名字说是镰柄,也有点讨厌,汉文写作“雁来红”,却是很好的字面。岩菲的花,色虽没有那样的浓,与藤花很是相像,春秋都开着花,也是很有意思的。
壶堇与堇花,似乎是同样的东西,到了花老了凋谢的时候,就是一样了。还有绣球菊,也有意思。夕颜 与朝颜相似,两者往往接连的说,花开也很有趣味,可是那果实的可憎模样,这是很可惜的事情。怎么会得长得那么大的呢,至少长得同酸浆一样的大小,那就好了。可是那夕颜的名字,却总是很有趣的。
苇花虽是全然没有什么可看的地方,但是古时有人称它作币束,所以也很有意思,不是寻常的东西。苇芽生长出来的时候,与尾花 不相上下,但是到了秋天一长了穗子,就大不相同了,在水边上想必很是有趣吧。人家说,在“草花” 中边,没有把尾花放进去,很是可怪。的确是的,在秋天的原野上看去,最有意思的要算是尾花了吧。穗子顶尖染着浓的苏枋色,为朝雾所濡湿而随风飘着,这样有趣味的事物,哪里还有呢?但是到了秋天的末尾,这就全没有什么可看了。种种颜色乱开着的花,都已凋谢之后,到了冬季,尾花的头已变成雪白了,蓬蓬的散乱着,也并不觉得,独自摇摆着,像是追怀着昔日盛时的样子。仿佛和人间很是相像。想起有些人来,正可比喻,觉得这更是特别的可怜了。
胡枝子 的花色很浓,树枝很柔软地开着花,为朝露所湿,摇摇摆摆地向着四边伸张,又向着地面爬着,那是很好玩的。尤其是取出雄鹿来,叫它和这花特别有关系 ,也是很有意思的。
向日葵虽然是不见得有什么好处,但是随了太阳的移动而倾侧,似乎不是寻常的草木的心所能有,因此觉得是很有意思。花色虽不很浓,但并不劣于开花的棣棠。岩踯躅 也没有什么特点,可是歌里说是“折了来看”,也确是有意思的。蔷薇花若是走近看时,枝条上有刺是有点讨厌,可是花很有趣。在雨刚才晴了的水边,或是带皮的木材所造的阶段边,映着夕阳乱开着的情形,那是很有趣味的。
担心的事是,母亲遇着她出家的儿子上山修行十二年 。暗夜里,走到不知道的地方去,说是“太明亮了,反不大好”。
灯火也不点,大家却都整齐地坐在那里 。新来的用人,什么性情也不知道,拿着重要的物件,差遣到别人家去,回来却是很晚了。还不会说话的吃奶的婴儿,反拗着身子,也不让人抱,只是哭着。暗黑的地方,吃覆盆子 。没有一个相识的人,一起在看热闹 。
无可比喻的是,夏天和冬天,夜间和白昼,雨天和晴天,年轻人和老年人,人的喜笑和生气,爱和憎,蓝和黄檗 ,雨和雾。同是一个人,没有了感情,便简直觉得像别个人的样子。
常绿树多的地方,乌鸦在那里栖宿,到了夜里,有的睡相很坏,就跌了下来,从这树飞到那树,用了睡迷胡的声音叫喊起来,这与白天里所看见的那种讨厌样子全不相同,觉得很是好笑的。
秘密去访问情人的时候,夏天是特别有情趣。非常短的夜间,真是一下子天就亮了,连一睡也没有睡。无论什么地方,都从白天里开放着的,就是睡着也很风凉的看得见四面。也还是话说不了,彼此互相回答着,这时候在坐着的前面,听见有乌鸦高声叫着飞了过去,觉得自己是明白的给看了去了,很是有意思。
在冬天很冷的夜里,同了情人很深的埋在被窝里,卧着听撞钟声,仿佛是在什么东西地响着似的,觉得很有趣。鸡声叫了起来,也是起初是把嘴藏在羽毛中间那么啼的,所以声音闷着,像是很深远的样子,到了第二次三次,便似乎近起来了,这也是很有意思的。
当作情人来访问的,那不必说了。有些是寻常交际走来谈天的,又或者并没有这种关系,只是偶然来访的人,看见帘内有许多女官,正说着话,便走进里边来,一时并没有回去的模样,同来的从者和小厮等得着急,说斧头的柄都要烂了 吧,拉长了声音打呵欠,心里独自说道:
“真是受不了。这所谓烦恼苦恼 的就是。已经是半夜了吧!”这是很讨厌的。但是说这样无聊的话的人,原来也不足怪,就是坐在那里的客人,虽然平常见闻当他是个高雅的人,这时候觉得这种印象也完全消失了。又或者没有这样的表现出来,不曾说话,只是“唉唉”高声地叹声,这令人想起“地下流水” 的歌词,觉得是很可笑的。又或者在屏风和竹篱外边,听见从者们说道:
“快要下雨了吧。”这也实在是可憎的。身份很好的人和公卿家的从人,虽然没有这个样子的,但在平常人的从者里边就多是如此了。在许多使用人中间,主人应当选择心地好的,带到外边来走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