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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关中首富在寿筵上被钦差抓走

陕西有句民谣:关中的县,泾三原。自明代以来,西安府只是省会,陕西乃至整个西北的商贸中心,却在渭北平原的泾阳、三原两县。江南的棉布、湖广的茶叶、兰州的水烟,以及蒙疆的皮草,都在这里汇集,而后北上南下,踏上漫漫商路。

今天,泾阳城里文家大院张灯结彩,一片喜庆。文盛合的东家文善达要过五十大寿,一番热闹自是少不了。文善达是山西祁县人,十多岁时来到泾阳,靠棉花生意发家,成为山陕商帮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加之他乐善好施,有文大善人之名,上门贺寿的客人早就排起了长龙。

文善达素来讲究礼数,一大早便穿着大红衣服,站到院外迎客。在寒风中站了快一个时辰,他依旧红光满面,两只长挑挑的三角眼里目光炯炯,长长的胡须被风吹着在胸前飘拂。

此刻,又有几名泾阳富商上前祝贺,一人竖起大拇指,说:“文东家厉害呀,棉布、水烟的生意已是日进斗金,如今又拿到了户部的官茶批文。得赶紧请工匠,把装银子的地窖再扩一倍。”

“一纸批文算什么!”另一人附和道,“你们还不知道吧,今日文东家过寿,川陕总督哈占大人将专程从西安城赶过来。堂堂一品总督来给东家贺寿,泾阳城里没人办得到吧。”

文善达嘴上谦逊了几句,心里却乐开花。他把蒙顺拉到身旁,拍了拍肩膀,赞许这位大掌柜办事得力。

一个月前,周弘毅到访京师山陕会馆告诉蒙顺,索额图接到六百里加急上谕,说皇太子染病,召索额图速至五台山侍疾。索额图把所有事搁在一边,跟着图理琛奔往山西。

蒙顺顿时心中叫苦,难不成之前的银子打了水漂?周弘毅却告诉他,索额图动身前倒没忘了此事,专门给户部堂官打了招呼,还写了一封亲笔信,让蒙顺回陕西后交给川陕总督哈占。这哈占是满洲正蓝旗出身,当年在京城授兵部理事官,全靠着索额图之父索尼提携。前年又是索额图上奏,说陕西、四川宜以一总督董理,并保举哈占任川陕总督,才让他成了一品大员。哈占一见户部批文与索额图的亲笔信,立刻指示属下放行。得知文善达五十大寿,他竟不顾总督之尊,要亲自上门道贺。

见老爷招呼客人,嘴都快说干了,下人们奉上茶。文善达端起茶杯,还没来得及抿上一口,又赶紧把杯子放回托盘,拱手笑道:“巴图老爷,怎敢劳你大驾。”

巴图来自蒙古,长年为草原上各部落采购棉布,与文善达多有交道。巴图拱手道:“文东家大寿,兄弟怎敢不来?不是靠着文盛合的棉布,大草原的冬天可不好过。”顿了顿,巴图又说:“不过今年,还得有劳文东家费心。”

今年的冬天,既来得早,又是少见的严寒。幽燕之地大雪纷飞,蒙古草原更加天寒地冻。巴图半个月前捎信来,让文盛合赶制一批棉布,日夜兼程运往蒙古。

文善达忙说:“棉布正在赶工,隔几日便能启运。”

巴图点了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放一万个心。”文善达拍着巴图的肩膀,“文盛合答应的事,何时爽约过!”

“对了,还有一件事,”巴图说,“贵号有一位少年英豪,能否请文东家帮我引见?”

文善达先是一愣,接着问:“文盛合的后辈里,德才兼备者不少,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位?”

巴图说:“文盛合有一位姓蒙的伙计,在京师帮着土谢图汗运木材,还和乌日乐将军成了朋友。”

文善达明白了,巴图说的是蒙元亨。苏定河难题得解,大喜之余设宴款待乌日乐与蒙元亨。乌日乐既摸不准蒙元亨的底细,又爱惜自己的脸面,只好对山陕会馆里的事绝口不提。一来二去,江湖传言竟说蒙元亨与乌日乐交情不错。

文善达哈哈笑起来,又指着蒙顺说:“你说的乃是咱们蒙掌柜的公子。这后生的确不错,只是他志不在经商,也不是文盛合的伙计。”

“原来是蒙掌柜的公子,失敬。”巴图说。

文善达问蒙顺:“元亨呢?快让他来参见巴图老爷。”

蒙顺说:“刚才还看见,这会儿想必带着周姑娘去画坊找小姐了。我这就派人去叫他。”

“不急。”文善达挥了挥手,转头对巴图说,“元亨这会儿有点事,再说今日吵吵嚷嚷的,他便是来了,与你也说不上几句话。要不明日我专门设宴,叫元亨来作陪?”

“如此甚好。”巴图笑着说。

巴图转身离去,文善达对蒙顺说:“元亨如今名气可大喽。”

蒙顺摇头说:“这小子年轻气盛,尽惹事。”

文善达说:“年轻人嘛,气盛一些又何妨。”顿了顿,他又说:“元亨去京城时,我家知雪还一直在念叨。”

蒙顺早知道儿子蒙元亨与文家小姐文知雪两情相悦,但文东家是什么态度,却弄不清。碍于身份,更不好主动去问。今日见文善达主动提起,他便默默听着。

文善达又说:“咱俩在一起几十年了,名为东家掌柜,实则已是兄弟。咱们都有一儿一女,你家闺女佩文,模样清秀,知书达理,我喜欢得不行。可惜犬子知桐早就成婚,不能让佩文做小,委屈了她。小女知雪与元亨很是谈得来,难得今日有机会,就让他们好好聊聊,别因为一个巴图搅了雅兴。”

“东家说得是。”见文善达透出底,蒙顺舒心地笑起来。

与喧腾的前院不同,此刻的后院颇为清静。文善达的千金文知雪正在画坊挥毫泼墨,蒙元亨与妹妹蒙佩文,以及周弘毅的女儿周琪,在一旁观摩。

文知雪是泾三原出名的大家闺秀,肌肤胜雪,眉中藏珠,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她天资聪颖,不仅诗词俱佳,更作的一手好画。此刻文知雪画的是一幅山水雪景,只见她倒锋用笔,将笔的全身卧倒去画,一座雪堆渐渐浮现纸面。

“文姐姐这是在用‘粉法’画雪。”周琪拍手说道。

文知雪含笑点头:“周妹妹不愧是大家之后,一句就说到点子上。周先生书画双绝,哪日若能得他点拨,那才是三生有幸。”

“那还不容易。”周琪说,“再隔几个月,爹爹会来西安接我,到时我带文姐姐去见他。”

“那可太好了。”文知雪说。

那日在山陕会馆,周弘毅不仅交代了批文之事,也把周琪托付给蒙顺父子。蒙顺当年在文盛合保宁府 分号做掌柜时,周弘毅带着夫人前来投奔,女儿周琪也在保宁出生。此后周弘毅携女北上,投入索额图府中,但他的夫人却因病故去,葬在保宁府。周弘毅让女儿回保宁扫墓,数月后他陪索额图西行,正好接她回京。

周弘毅托付之事,蒙顺自是尽心尽责。他让蒙佩文照料周琪起居,待文善达大寿之后,再让蒙元亨陪周琪回保宁府。

蒙佩文端详着画,说:“周妹妹说的‘粉法’,我不大懂,只是觉得这幅雪景图,比之前画得更有生气。”

文知雪说:“用黑墨白纸作画,最难画的便是雪景。许多人只好用‘留白法’,即留白为雪。这种画法质朴逼真,但墨汁浓淡的火候稍有差池,就会显得僵硬呆板。近来我尝试‘粉法’画雪,峰峦林屋,皆以淡墨为之,而水天空阔全用粉填,果真洵是奇绝。”

“蒙大哥,这幅画就送给你吧。”文知雪说道。

蒙元亨摆手说:“我对画画是外行,送给我只怕糟蹋了。”

文知雪皱了皱眉,低头不语。一旁的蒙佩文很着急,哥哥聪明过人,看什么事都一眼明亮,就是不解男女之情。文小姐名字中有个“雪”字,又把倾注了自己心血的雪景图赠人,其中意味难道还不清楚?蒙佩文忙说:“哥,文小姐的画可不会随便送人,你别不识抬举。”

文知雪眼睛盯着画,低声说:“别为难人家。他不肯要,自是我画得不够好。”

“哪会呢。”蒙元亨连忙解释,“这般雪景,实在太美了。”

“画得这么美,你干吗不要?”周琪有意让蒙元亨难堪。

“就你话多!”蒙元亨与周琪相处了一个多月,很喜欢这个直率天真的女孩,他拍了拍周琪的脑袋,又赶紧把画卷起来,“刚才是我失言,这画一定好好珍藏。”

看着蒙元亨左支右绌的模样,文知雪才露出笑容:“我才懒得和你计较。对了,这次去京城,有何见闻?”

周琪抢话道:“蒙大哥可厉害了,拳打脚踢,连哄带骗,硬把蒙古将军给镇住了。”

周琪讲起那日山陕会馆的事,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这时,有丫鬟跑了进来,说:“快出去看热闹喽,总督大人到了。”

周琪意兴阑珊,道:“一个总督有啥好看?还不如在后院聊天赏画。”

蒙佩文说:“妹子,你在相府见惯了达官显贵,自然不觉得总督有什么了不起。可我们这辈子还没见过一品大员的排场,这热闹可得去瞧。”

四人来到前院,在人群中使劲往前挤。只见远处以小红亭为前导,其后为肃静、回避木牌各二,再次为红黑帽皂役多人,呼喝不绝。这样的排场,寻常百姓果真难得一见。

蒙佩文问道:“哥,哈占大人长什么模样?是不是高大威武?”

蒙元亨手中拿着雪景图,摇头说:“回西安后,父亲去拜见哈占大人,我没有跟去,也就没见过哈大人。”

周琪说道:“哈占我见过,就一瘦老头。”

“不对呀。”文知雪说,“你们看,哈大人下轿了,人家哪里是瘦老头?”

仪仗在文家大院门口停下,轿中走出一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身材高大健硕,留着八字胡。周琪又瞧了瞧,摇头说:“他不是哈占,不过此人看着倒也挺眼熟。”

“这么大的排场,不是总督大人,还能是谁?”蒙佩文问。

“你们看。”周琪说,“蒙掌柜是见过哈占的,他一直愣在那里,说明他也知道此人不是哈占。”

“哈大人,请!”文善达这就要把客人引进院内。

来者摆了摆手,说:“文东家误会了,我不是哈占。”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诧异。文善达问道:“请恕在下眼拙,不知大人是……”

来者说:“在下乃刑部侍郎李一功。哈占大人有事,我代他来向文东家道贺。”

“对,他是李一功,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周琪说道。

“李一功是什么人?”文知雪问。

周琪说:“李一功是刑部侍郎,也是明珠的党徒。不知这家伙跑来陕西干吗?”

近年来,索额图与明珠党争不断,朝野皆知。文善达未见过李一功,却知道他的名号。此刻文善达虽一头雾水,却赔着笑脸:“不知李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府中备有薄酒,请大人赏光。”

李一功背着手,说:“酒就不喝了,本官还有公务在身。”

文善达忙说:“一顿酒耽误不了多久,恳请大人赏个面子。”

李一功冷笑道:“公务可是给皇上办差,是皇上的面子大,还是文东家的面子大呀?”

“瞧您说的。”文善达感到来者不善,脸上仍是殷勤,“草民哪敢和皇上比。大人若是有事,我也不便强留。”

李一功依旧站在原地。文善达心中纳闷,请你进院不去,说有公务要办;恭送你走你又不走,这是要干吗?

隔了片刻,李一功问道:“蒙顺在哪儿?”

蒙顺赶紧答道:“草民便是。”

李一功打量了蒙顺一番,说:“文东家五十大寿,本官前来道贺是礼数。礼数已尽,该办公务了。把文善达和蒙顺给我抓起来!”

“喳!”衙役齐声答道,把文善达与蒙顺绑了起来。

周围立刻乱作一团,蒙元亨与文知雪拼命往前挤,无奈衙役与兵丁架起长枪,隔出一条通道,众人只得眼睁睁看着文善达与蒙顺被抓走。慌乱之中,连蒙元亨拿在手上的雪景图也被挤掉,坏在了地上…… jYpbLqbFgnRdrriQx25bTD/zV/KueNepGiVjMwSfJhKbcRUqXSzTMaG2kRATV2X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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