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要出发了,蒙元亨正在书房将柜子里的书打捆,妹妹蒙佩文走了进来,问道:“有几箱爹的衣服,留在泾阳还是一起带走?”
蒙元亨想了想说:“分一分吧,一半留在这儿,另一半带走。迟早我会把爹救回来,到时看他老人家的意思,想住哪儿都行。衣服咱们也一个地方放一些。”
提起远在关外苦寒之地的父亲,兄妹俩的神色不禁黯然。蒙元亨回忆道:“爹临走时,我去牢里见过他。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这个做哥哥的一定要照顾好妹妹。”
蒙元亨嘘了一口气,又说:“世上就你一个妹妹,我不照顾谁照顾呢。不过,照顾并非要留在身边,只要你幸福,我这个当哥哥的就放心了。”
蒙佩文不安地问道:“哥,什么意思,不打算带我一起回保宁吗?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你没有错。”蒙元亨摇了摇头说,“你若愿回保宁,我当然带着。可你想清楚了吗,真要同我们一起走?”
“我们是一家人,自然在一起。”蒙佩文答道,不过声音却很小。
蒙元亨说:“保宁可没有岳江南。这一去,什么时候能再见他,谁也说不清。”
蒙佩文的脸顿时红起来,蒙元亨笑了笑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蒙佩文的头低下去,蒙元亨问:“岳江南最近找过你吗?”
蒙佩文点了点头,蒙元亨又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蒙佩文答道:“岳大哥希望我能说服你,把你留在广诚德。”
“就这些,没有其他的?”蒙元亨穷追不舍。
蒙佩文说:“他还说,如果你心意已决,希望我能留下来。”
“留下来做什么,去他的广诚德做伙计吗?”蒙元亨今天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蒙佩文一张脸绯红,支支吾吾地说:“岳大哥说……说要明媒正娶娶我。”
蒙元亨笑起来:“你答应他了吗?”
见蒙佩文摇起头,蒙元亨问:“你拒绝了?”
蒙佩文还在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蒙元亨说:“你不知怎么回复岳江南,对我总该说实话吧。”
蒙佩文难得对哥哥发了脾气:“你今天怎么了,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
蒙元亨说:“这可是终身大事,哪能草率。我们明日就要启程,今日不说清楚,往后更没机会了。”
蒙元亨端起茶抿了一口,说:“今天给我句实话,你喜欢岳江南吗?”
“我喜欢。”蒙佩文声音依旧很小,脸上却洋溢着一股笑容。
蒙元亨盯着妹妹:“真的吗?这种事可得想好了再说。”
蒙佩文并未思索太久,便语气坚定地说:“我想好了。”
屋内沉默了片刻,蒙元亨重新开口:“若是想好了,不妨留下来吧。”
“不!”蒙佩文赶紧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要和你们在一块。”
“傻丫头,”蒙元亨说,“哪有一个姑娘家,一辈子跟着哥哥的。你们的事,岳江南跟我提过。他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咱们的爹不在身边,就得由哥哥做主。当初生意太忙,此事就耽搁下来。如今我便来做这个主,答应你与岳江南在一起。”
蒙佩文真是又惊又喜,只听哥哥继续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若是人各有志,分开没什么不好。我与岳江南也算好聚好散,彼此间客客气气。因此,你决定留下来,丝毫不必愧疚。爹让我照顾好你,若是因为我,你不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我反倒要内疚。”
见妹妹如释重负,蒙元亨开心地说道:“泾阳到保宁不算远,日后有空的话,多回娘家看看。你大婚的日子,我也会赶过来。”
蒙佩文喜笑颜开道:“我一定会常去看哥与嫂子。”
第二日一早,蒙元亨一行便上路了。蒙元亨、罗世英、罗兵分骑三匹马,后面跟着两辆马车,一辆装行李,另一辆车上坐着蒙佩文。佩文虽决定留在泾阳,出城相送却免不了。
马上的罗兵唉声叹气:“元亨,心里不好受吧?自己的亲妹子,到头来胳膊肘朝外拐。”
众人知道罗兵素来喜欢插科打诨,没同他计较,蒙佩文也开起玩笑:“罗大哥,你不也一样!自己的亲妹子,家都不回了,跟着我哥东奔西走。只是辛苦了你这大舅子,也得一块跋山涉水。”
“可不是嘛!”罗兵笑起来,“嫁出去的妹子,泼出去的水,这话一点不假。”
罗世英说:“你也可以留在泾阳,没人叫你一块呀。”
罗兵摇头道:“你们瞧瞧,这可是亲妹子呀,说的叫什么话!惹毛了我,大不了接着干老本行,去江湖跑镖图个逍遥快活。”
罗世英笑着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看你在商号过惯了舒坦日子,哪还愿意风里来雨里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咱们这回是白手起家,比不得广诚德家大业大,日子可没从前舒坦。”
罗兵满不在乎地说:“好歹一家人,帮自己妹夫,吃点亏没什么。不过晚上的二两烧酒,总不会缺吧?”
蒙元亨笑道:“放心,酒管够。”
众人一路说笑着,走出了好几里。蒙元亨回头道:“佩文,已出城这么远,你回去吧。”
蒙佩文却不肯,不舍地说:“让我再送一程。”
又走出几里地,只见路旁有一座小亭,亭子内的石凳旁,几人围坐着。走近一看,坐在中间的正是岳江南与周琪。
罗兵勒住马缰,调侃道:“佩文妹子将我们送出城这么远,我还担心她怎么回去。看来是多虑了,原来早有人等在这儿。”
周琪第一个从亭子里跑出来,大喊道:“蒙大哥,你要扔下我吗?”
蒙元亨跳下马,上前几步抱住周琪:“你不在西安好好念书,跑来这里做什么?”
自打索额图倒台,蒙家遭遇变故,周琪便跟随蒙元亨、岳江南四处漂泊,从泾阳到江南,再由江南回泾阳。直到一年多前,她的生活才安顿下来。岳江南将周琪送去西安,请了一位有名的才子做私塾先生。
周琪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要留在西安,我要跟着你。”
岳江南走了过来,说道:“元亨,周姑娘的性子和你一样倔,无论如何也留她不住,非要跟你一块走。”
蒙元亨拍了拍周琪的肩膀,说:“小丫头,你可得想好喽。西安乃是省城,比保宁府繁华多了。”
“我想好了!”周琪说,“蒙大哥去哪儿,我便跟着去哪儿。再说你别忘了,我就生在保宁府,母亲还葬在那儿。”
蒙元亨欣慰地点了点头:“既然你想好了,就跟着我们一起走吧。”说罢,他一把将周琪抱上自己的坐骑。
蒙元亨回过头,朝岳江南抱了抱拳:“你这么忙还来送我们,太客气了。”
岳江南摇头叹了口气:“你这么客套,看来还在生我的气。”
蒙元亨说:“岳兄误会了。有缘则聚,无缘则散,一切顺其自然,哪还有什么气。”
“好吧,你说的我信了。但我送给你的东西,也请一定收下。”岳江南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伙计抱来一只箱子。
岳江南说:“这里面是一千两银子。”见蒙元亨要拒绝,他挥手打断道:“不要误会,这银子不是给你的。以你的功劳,区区一千两银子,如何拿得出手?这银子是送给周姑娘的。她乃岳某故交之女,抚养她成人是我分内之事。如今周姑娘远赴保宁,平常我照顾不到,再不给些银子,心里如何过得去!”
周琪在马上说:“蒙大哥,既然岳东家一番好意,你就替我收下吧。”
罗兵生怕蒙元亨再拒人于千里之外,赶紧附和道:“银子是给周姑娘的,咱们就替她保管着。”罗兵知道蒙元亨虽经商日久,却并非一个看重银子的人,对家里开销更从不过问。这可苦了妹妹罗世英,此番南下保宁府,到处是用银子的地方,简直有些入不敷出。有了这一千两银子,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蒙元亨终于不再坚持,点头道:“既是给周姑娘的银子,我便不好推辞。”
“这就对了!”岳江南微笑着说。
众人又聊了一阵子,终究到了分别之时。蒙佩文眼含热泪,一把抱住蒙元亨,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
蒙元亨劝道:“别哭,不过是分开一阵子。”
“不!”蒙佩文哭得更厉害,“哥,我不留在泾阳了,我要跟在你身边。”
蒙元亨拍着妹妹安慰道:“说好的事情,怎能临时变卦。你踏踏实实留在泾阳,哥哥便放心了。”
蒙佩文依旧用力抱住哥哥,蒙元亨却狠心推开她。他从马车上取下一张琴,对岳江南说:“有些话,我想单独对你说。”
两人走入亭内,蒙元亨将琴放在石桌上,问道:“你知道这琴的来历吧?”
“知道。”岳江南点头说,“佩文告诉我,那时蒙家住在保宁,一日风雨大作,院中梧桐树被雷暴劈倒。蒙老掌柜利用残干制成两张七弦琴,你所用的叫崩雷琴,送给佩文的叫雨霆琴。”
“没错。”蒙元亨表情凝重,“父亲将两张琴送给我们,正是希望兄妹同心。他老人家身陷牢狱,生死未卜之际,最惦记的也是佩文。我答应过父亲,一定会好好照顾妹妹。”
岳江南明白这番话的分量,说道:“元亨,你放心!佩文是我钟爱的女人,此生定不负她!若有违背,不得好死!”
蒙元亨点了点头:“我知你琴艺高超,还亲眼见你弹奏过佩文的雨霆琴。不过,雨霆琴毕竟乃女子所用,七尺男儿弹来未必顺手。今日,我把崩雷琴送给你,若有雅兴,可与佩文四手联弹。”
岳江南站起身,接过崩雷琴,郑重说道:“你赠我的并非一张琴,而是把佩文托付给了我。”
蒙元亨重重地拍了拍岳江南的肩膀,大声说道:“山高水长,知音难觅,江湖路远,后会有期。”说完,他大踏步走出去,翻身上马,策鞭而行。
其时碧空在天,清风吹叶,树巅的鸟儿呀啊而鸣,头顶上缕缕白云,正是所有人心头丝丝离别的轻愁。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是诗仙太白的神来之笔,却并非真实的历史!川陕之间,虽横亘着千沟万壑,然而在群山脚下,人们早就开辟出一条条大道。千百年来,锦自南出,佛自北来,巴蜀文化与中原文化的血脉联系一刻也没有中断。
子午道、米仓道、金牛道、陈仓道……川陕之间那一条条古道,早已不仅是地理名词,更因见证了一代代王朝的兴衰更替而被铭记于史册。刘邦鸿门宴脱险,被迫离开长安时从子午道前往汉中。数年之后,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率大军从陈仓道北上三秦,逐鹿中原。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诸葛亮倾举国之力北伐,兵分两路,一路佯攻斜谷道,大军走的祁山道,而被他弃用的子午道上,从此留下了魏延孤独与悲怆的身影。
到了唐代,玄宗皇帝一掷万金开辟出荔枝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通过这条驿道,巴蜀之地的新鲜荔枝七日即可运抵长安。万古荣耀的大唐盛世之后,便是渔阳鼙鼓动地来。当长安城危在旦夕,皇亲国戚南逃蜀地时,他们没有选择铭刻着明皇与贵妃爱情与王朝荣耀的荔枝道,却走了路程更远的褒斜道,古道上一处叫马嵬驿的地方,就此名动天下……
当蒙元亨一行人骑行在川陕古道之间时,一幕幕王朝恨事不禁使人心潮起伏。蒙元亨眺望山峦,问道:“你们说,我们会成为刘邦、诸葛亮还是唐明皇?”
罗世英笑着说:“整天说要离开,可心里还惦记着回去。”
蒙元亨说:“我当然要回去,然则并非回泾阳,而是回天下!”什么叫回天下,罗世英不太明白,周琪却说:“商者无疆,古往今来的大商岂能拘泥于一城一地,哪个不是行商天下!蒙大哥不是要回泾阳,而是要在保宁府里做天下的生意。”
蒙元亨点头说:“士别三日,周琪的学问又长进了。”
“口气不小!不过你想好没有,咱们到了保宁,从什么生意开始做起?”罗兵问。
蒙元亨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生意更得因地制宜临机应变,想太多也没用。一切还得到了保宁,根据局势决定。”
“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呀。”罗兵叹道,“泾阳毕竟是商贸重镇,市面繁华,比其他地方强许多。你瞧这一路走来,好些地方萧条得很。”
蒙元亨也叹了口气:“三藩刚平定,西北又起战事,连年征战,老百姓想吃顿安稳饭都不行。”
“别说安稳饭,哪怕一顿饱饭也是奢望。”罗兵说,“你们没瞧见,道上的饥民比商旅还多。路过汉中府时,人人都在抱怨米价飞涨,知府大人一日之内连发三道告示,严令米行不得涨价。可结果呢,一道告示下来,米价就涨一波。官府的告示反成了笑话!”
罗兵骂骂咧咧道:“要我说,这些当官的都是酒囊饭袋,连个米价都管不住。”
周琪问道:“罗大哥,换作是你,该怎么平抑米价?”
“那还不简单!”罗兵说,“老子只发一道告示,谁涨价就砍谁的脑袋,看谁敢不要命。”
蒙元亨摇头道:“这一招也未必管用。”
罗兵不服气,一路同蒙元亨争辩。吵吵嚷嚷中,不觉日已西沉,一行人来到四川广元县城外。
“懒得同你争。”蒙元亨说,“总算进四川了,今晚好好休息一下。”
连日赶路,众人皆已疲惫,不约而同催马而行。来到城墙边,只见墙上贴着告示,下面围着一群人七嘴八舌。罗兵素来爱看热闹,一头挤进人群中。不一会儿工夫,他笑嘻嘻地走出来,说:“有人跟我辩了一下午,说得我口干舌燥,要不进去看看,不知道这世上还是有明白官。”
“到底怎么回事?”罗世英问。
罗兵说:“广元县令贴了告示,说若有奸商胆敢私涨米价,官府即刻捉拿,妻儿都要连坐。”
“真是个糊涂官。”蒙元亨不屑道,“我就不信这一套行得通。”
罗兵更来气:“都说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怎么见了棺材还嘴硬!”
蒙元亨说:“谁嘴硬还不一定!反正一会儿就要进城,咱们向店家打听一下,不就清楚了。”
来到客栈,罗兵连酒菜都顾不上点,便找来店小二,问道:“你们这里的米价,是不是比附近低?”
“是呀。”小二唉声叹气,“县太爷发了话,谁涨价就抓谁。方圆百里地,川陕两省的七八座县城,就数广元米价最低。”
“怎么样?”罗兵愈发得意。
蒙元亨问:“米价低是好事,你为何唉声叹气?”
小二说:“米价是低,可买不着呀。所有的米行都开着门,但进去一问,通通回答一句话,没米卖了。”
打发走小二,蒙元亨说道:“谁嘴硬现在知道了吧。经济之学乃经世致用之学问,深奥得很,岂是抓几个人那般简单。”
罗兵垂头丧气道:“贴告示不行,抓人也不行,你说怎么办?”
蒙元亨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摇头道:“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但像广元县令这般只能是抱薪救火。”
“说谁抱薪救火呢?”身旁传来一声高亢的四川官话,蒙元亨的肩膀也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他扭头一看,却是又惊又喜:“怎么是你?”
来者姓何名瑞源,四川保宁人氏,家中几代经营当铺生意,在当地小有名气。何瑞源与蒙元亨年龄相仿,曾是发小玩伴,后来又一同在书院求学。蒙元亨动身回保宁前,曾寄信给何瑞源。
何瑞源推了推蒙元亨,示意他挪开地方,接着便挤到长凳上,说:“我够意思吧!收到你的信,专程前来广元迎接。”
“是吗?”蒙元亨将信将疑,“这不像是我认识的何瑞源能干出的事。”
何瑞源咧开嘴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谁不知道你在泾阳干了惊天动地的大事,连文善达都被你拉下马。这般大人物驾到,我自然要出城几百里相迎。”
蒙元亨不愿多提泾阳旧事,岔开话题:“在座的你还不认识吧,我给你介绍一下。”
何瑞源酒量不错,与罗兵自是一见如故,开怀畅饮。只不过,席间不时有人过来,与何瑞源交头接耳几句。旁边另有一桌人,头上裹蓝布,脚上穿草鞋,瞧打扮似乎是担货的脚夫。何瑞源也会走过去吩咐几句,好几个脚夫得到吩咐后,放下筷子就朝门外走去。
“不对呀!”蒙元亨摇头道,“你来迎接我,用不着把伙计、脚夫全带上吧。”
何瑞源哈哈大笑:“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真以为我专程来接你?说实话,得知你回保宁,我开心得不行,早在家中备上好酒好肉。不过能在此地遇见,却是意外之喜。”
“我就说你没这么好心!”蒙元亨也笑起来。
笑过之后,蒙元亨问:“你带着这么多人,跑来广元做什么?”
何瑞源压低声音说:“来做一单生意。”
“什么生意,还弄得神秘兮兮的?”蒙元亨有些好奇。
何瑞源示意众人凑拢,低声将事情原委道了出来。原来,川陕久旱加之西北战事骤起,饥民遍布乡间,各地米价飞涨。官府有保境安民之责,为此事头疼不已,比如这广元县令,便不惜动用官兵捉拿奸商。
偏偏保宁知府赵明舟,却是个不问苍生问鬼神之人,对饥荒视而不见,反倒热衷佛事。他遍邀保宁城中富商,号召众人出资修缮寺庙,为菩萨重塑金身。尤其在各地严令不得哄抬米价之时,赵明舟却发布告示,说保宁府内只要一石米不超过二两银子,官府概不过问。寻常年景,一石米只要九钱银子,即便荒年也就一两二三钱银子。以如今的广元县为例,米行若以高于一两银子的价格售米,官府即刻上门捉拿。保宁限定二两银子的米价,无异于放任不管。
“如今保宁府的米价到多少了?”蒙元亨问道。
何瑞源说:“已经涨到一两五。整个四川,就数咱们那里最高。”
“那个姓赵的,真是个狗官。”罗世英素来疾恶如仇,听闻后愤愤骂道。
何瑞源呸了一声:“说得没错,如今保宁府里没人不骂赵明舟。三岁小孩都在唱,来了赵明舟,家家户户要绝收。他原就不是什么正经货色,靠着岳父的银子捐了个官。”
蒙元亨摇头道:“捐官大多有名无实,只是个虚衔,赵明舟竟捞到实缺知府,不知走了什么门路。”
何瑞源冷笑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姓赵的可没少捞银子,捐官的钱估计早回本了。别的不说,光是……”说到这里,何瑞源突然打住话头。
“光是什么,别只说一半话。”众人催促道。
“没什么。”何瑞源挠着脑袋,移开话题,“赵明舟虽然混账,却给了咱们生意人一个发财机会。你知道吗,不仅本地商户动起来,好些外地行商也来保宁。这么高的米价,官府又放任不管,不是摆明了让大伙发财吗!”
蒙元亨渐渐明白过来:“你放着当铺生意不做,跑来广元倒腾大米?”
“当铺生意哪比得上大米!”何瑞源算起账来,“广元的大米,官价是一两银子,实际上一两二。在此收购大米运回保宁府,哪怕按现在的米价,一石米也能赚三钱银子。何况,保宁的米价还在涨。”
罗世英问:“刚才我们向店小二打听,不是说广元的米行都无米可卖了吗?”
何瑞源笑起来:“广元知县出了告示,谁家以高于一两银子的价格售米,官府就要上门找麻烦。商户既想赚钱,又怕惹麻烦,唯一的法子就是谎称没米。实际上,米都被他们藏到了郊外隐蔽的地方。刚才我不说了,官价是一两银子,实际成交在一两二左右。”
罗世英摇头叹道:“知县原本一番好意,可惜到头来还是苦了百姓。一两二的价钱,比起其他地方一点不低。”
蒙元亨说:“何瑞源买米是一两二,当地百姓估计这个价还不成,怎么着也得到一两四五。”
“说得一点没错。”何瑞源竖起大拇指,“元亨从小书念得好,如今算盘也拨得精。广元百姓买米得托关系找门路,价格也比咱们更高。你想啊,咱们拿的货多,量大从优本是商场规矩。另外,高价售米眼下可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生意,卖家是有风险的。他们宁可把米卖给外地商人,也不想同当地百姓扯上关系。”
罗兵插话道:“怪不得一路上遇见那么多饥民。米价被你们这样炒,人家只能喝西北风了。”
何瑞源两手一摊,说:“见到饥民我也心生怜悯,但在商言商,我总得挣银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唯独蒙元亨陷入了沉默。何瑞源见他一语不发,问道:“发什么愣呢?”
一连问了几声,蒙元亨才回过神来,他猛地一拍桌子,把桌上的碗筷都震了起来,接着喊道:“错了,错了!”
“哪里错了?”大伙不约而同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