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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欠得少的,借钱的是孙子;欠得多了,要债的反倒成了孙子

蒙元亨有早起晨读的习惯,卯时初刻便起了床,捧起一本《左传》。晨读结束,用过早饭,他便准备出门。蒙佩文忙着收拾桌上的碗筷,罗世英为他整理着身上的袍子。

这时,院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院门打开,副掌柜苏定河气喘吁吁地走进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他自个倒上一碗水,咕噜咕噜喝起来。

“老苏,出什么事了,一大早跑我家里来?”蒙元亨问道。

“文善达……”水喝得太急,苏定河刚说了三个字,就被呛住了。

“别着急,慢慢说。文善达怎么了?”蒙元亨说。

苏定河放下碗,依旧喘着粗气:“文善达死了。就是昨晚的事。”

“死了?!”屋里的人不约而同说道。

蒙元亨追问道:“怎么死的?前几日文善达在朋来酒家大宴宾客,不还挺精神吗?”

苏定河说:“文善达得知自己上当,在棉花大战中一败涂地,当场就吐了好多血。没几天工夫,人便不行了。”

苏定河接着说:“这就叫善恶到头终有报。文善达三番五次加害于你,如今自食恶果,也是老天开眼。”

蒙元亨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以至于后面什么老天开眼的话,压根没听见。他也不像苏定河那般笑逐颜开,脸色反而颇为凝重。

隔了好一会儿,蒙元亨缓缓开口:“今天我不想出门,就待在家里吧。老苏,商号里的事,你替我盯着。”

“好嘞!”苏定河爽快地答应下来。

苏定河离开后,蒙元亨整整半个时辰一语不发,只是独自坐在窗台边,偶尔抬头仰望天空。罗世英与蒙佩文走了进来,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蒙元亨摇着头,“只是心头有些乱。按说大仇得报应该高兴,却高兴不起来。”

“哥,其实听到这个消息,我脑中会浮现出不同的文善达。”蒙佩文说。

蒙元亨问:“不同的文善达?”

蒙佩文说:“既有小时候他来咱们家,与父亲喝酒聊天,给我们买小礼物的情景,也有他陷害父亲,追杀我们的样子。”

蒙元亨叹了口气:“是啊,毕竟也是故人。”

蒙佩文又问:“你想到过,这一仗会要了文善达的性命吗?”

蒙元亨还是摇头,接着又拿起书说:“今早看《左传》,正好看到闵公元年。里面有一句话,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你们说,文善达算是庆父吗?”

没人回答蒙元亨,屋内陷入一片沉寂。又过了一会儿,蒙佩文说道:“此刻知雪姐姐,不知该有多伤心。”

提到文知雪,蒙元亨心绪更乱了。他难过地说:“文知雪毕竟多次搭救过我们,你们说,那一天我是否不应该骗她?”

蒙佩文说:“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

罗世英却是心直口快:“文知雪是你的老相好,我最不应替她说话,再说我一直看不惯她的小姐脾气。但就事论事,我觉得你这一次做得有点绝。为了打败文善达,不惜把文知雪当棋子来用!”

蒙佩文瞥了罗世英一眼,不满道:“嫂子,你怎么替别人说话。”

罗世英撇了撇嘴说:“我这人就这脾气,真话憋在肚子里难受。”

蒙佩文替哥哥辩解道:“哥哥提出偃旗息鼓,各退一步,文善达若真是听了,也不会有今日。迫于形势,哥哥不可能说出全部实情,告诉人家这背后藏着一个圈套。所以,他不是骗文知雪,只不过真话讲了一半。”

罗世英说:“棉花大战打到那个份上,对文知雪说的那些半遮半掩的真话,文善达听后会做何反应,难道你哥不明白?”

蒙元亨陷入沉默。世英说得没错,一切早在自己意料之中,这就是一个圈套,文知雪就是一枚棋子。可不那样做,又能怎样!文知雪说过,棉花大战中必有一方倾家荡产,总不能让自己一败涂地,眼睁睁看着文善达高奏凯歌吧?生死关头,大局为重,只能对不起知雪妹妹了。

见哥哥表情苦闷,蒙佩文又说:“文善达已经死了,能否跟岳大哥说,从今往后咱们就别和文家为敌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蒙元亨点头说,“害父亲的是文善达,与其他人无关。”

文知雪坐在院内的小亭中,臂倚栏杆,眼角挂着泪珠,看着红日渐渐西斜。一颗少女的心,也跟着太阳一起坠落。

这几日忙着父亲的丧事,文知雪憔悴了许多。但当着众人,她很少流泪。父亲临终时,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文知雪不仅要为父亲送终,更要让文盛合重生。她必须向外人展示出坚毅的一面,泪水只能找个没人的地方,孤独地流淌。

“东家!”管家宋元河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宋元河又唤了一声,文知雪才反应过来。没错,老宋是在叫她,爹已经不在了,此刻她才是文盛合的东家。

文知雪一把拭去泪水,起身道:“老宋,怎么了?”

宋元河口里喘着粗气:“你快去看看,少东家在院外和人动起手来了。”

“你是说我哥?”文知雪问。

“对。段运鹏来吊孝,大爷一见他就来气,忍不住打起来了。”宋元河一时也没改过口来,还把文知桐叫少东家。不过后面这一句,倒是称呼文知桐为“大爷”了。

宋元河又说:“老东家生前有交代,说小段忠心耿耿,此事不能怪他。可大爷觉得是段运鹏的假消息害死了老东家。”

文知雪赶紧朝外走去:“得叫我哥住手。”

“可不是嘛。”宋元河跟在身后,“大爷拿着鞭子越抽越来劲,小段一直没还手,背后的衣服都抽烂了。”

眼瞅着就要走出后院,文知雪突然放缓脚步,问宋元河:“我爹生前说过,小段忠心耿耿,他还说过什么?”

宋元河说:“老东家说,小段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人才?”文知雪停下脚步,“既然是人才,怎么还被蒙元亨骗了?”

宋元河叹了口气说:“这一回,咱们上上下下都被蒙元亨骗了,就连老东家这样的火眼金睛都没能识破。”

文知雪点了点头:“吃一堑长一智,但愿小段能引以为戒吧。”说完,她转过身,又要退回后院。

宋元河着急道:“东家,大爷那边你不管了?”

文知雪说:“大爷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也就发阵疯,出个气,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把小段杀了。放心,出不了人命。”

宋元河还想说什么,却被文知雪挥手打断:“另外有一件事,我倒想问问你。”

“什么事?东家问吧。”宋元河对文知雪的处事态度心中颇有微词,但碍于身份,只好隐忍。

文知雪问:“听说岳江南曾找过爹,希望双方携手合作,一起经营棉布生意?”

宋元河点头说:“是有这事,但被老东家断然拒绝了。”

文知雪又问:“岳江南来找我们,蒙元亨知道吗?他一直不忘报仇,怎么肯跟咱们合作?”

宋元河说:“蒙元亨当初极力反对,还闹过一阵子脾气,后来岳江南碰了一鼻子灰,只得继续倚重蒙元亨。”

文知雪又问:“那个苏定河,也是秦人吧?”

“没错。”宋元河说,“苏定河是陕西三原人,从根子上说也是陕商。早年来到泾阳,还想投靠在老东家门下。老东家见此人心术不正,没有收留。这些年他在外面到处漂泊,最后和蒙元亨一样,投靠了岳江南。”

文知雪冷笑一声:“我看岳江南的广诚德,简直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两人正说着,盛宇峰走了过来,说:“知雪,你让我做的事,已经办好了。”

文知雪问:“你是说田产的事?”

“对。”盛宇峰点头说,“我把盛家在泾阳郊外及大荔老家的几处田产,都卖出去了。”

文知雪摇头道:“我让你帮着处置咱们文家的田产,你怎么把盛家的田产卖了?”

盛宇峰说:“如今急需银子,只要能换回现银,卖谁家的田不一样!”

“盛大哥,你……你……”文知雪满是感激之情。

盛宇峰微微一笑:“文盛本是一家,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顿了顿,他又说:“文叔父的丧事办完,各方债主怕是就要登门。卖田产的银子,要应付这帮家伙仍是捉襟见肘。”

一想到文盛合目前的处境,三人的表情不禁凝重起来。宋元河说:“咱们欠下的债太多,岂是卖几处田产就能偿清的。但多少还一点,起码把人家的嘴堵上。”

文知雪说:“这些银子可是咱们的救命钱,该怎么用,得分派好了。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盛宇峰说:“我算了一下,银子只够还两成的债。要不先还两成,剩下的烦请各位宽限。”

宋元河叹了口气:“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文知雪摇头说:“银子不能全用来还债,接下来生意上到处还得用银子。”

“你的意思是……”盛宇峰与宋元河问道。

文知雪思忖了一下,说:“将债主分门别类,欠得少的,先还个三四成;欠得多的,一两也不必还。”

宋元河不解道:“为何欠得少的要还,多的反而不还?”

盛宇峰明白文知雪的意思,说:“就照知雪说的办吧。欠得少的,借钱的是孙子;欠得多了,要债的反倒成了孙子。哪怕拖上一时半会儿,他们也不敢怎么样。”

文知雪点了点头:“这实在是没有法子的法子。我也明白,生意以守信为要,但没有银子,文盛合如何东山再起,到头来又拿什么还债!文盛合就此垮掉,才真是失信于天下人。” v5u0lZPxt0BVWQv8KvI0k7aCUTBSreZmO9VNPRSGpiMFzf/kp8WSqL7tqcmIM6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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