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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年羹尧染上天花恶疾,命悬一线

绛红色的棉花叶子,已经飘落大半,一朵朵棉花咧开嘴,怒放绽开。密密的棉花朵,被秋风吹得蓬蓬松松,远远望去,真像一片银海雪原。又到了棉花成熟的季节,关中的棉农们排成一字形,小心翼翼地摘着棉花。

岳江南下了马车,走到棉花地旁边,感慨道:“今年的棉花白得亮眼,仿佛下了一场暴雪似的压在枝头。”

“是有一场暴风雪,只不过还没到。”身旁的蒙元亨一语双关。

岳江南笑道:“昔日诸葛亮能借东风,如今咱们却要掀起一场暴风骤雪。我昨日刚从苏州回来,听说你在泾阳把储棉的仓库都找好了。”

蒙元亨点头道:“是找好了。不过不是储运棉花,而是蒙古有一批皮草过来,咱们弄点地方囤货。”

“对,对!”岳江南笑得更开心,“天机不可泄露。在出手之前,风声绝不能透出去。对外就说囤皮草用,到时再给文善达一个惊喜。”

蒙元亨说:“别说外头了,就连商号里面,如今也只有你我才知道,接下来会有一场棉花抢购大战。”顿了顿,他又说:“文盛合毕竟财大气粗,真要拼银子,咱们未必是对手。因而此战的关键,就在于出奇制胜。文善达没料到有人会同他抢购棉花,依旧会按往年行情备银子。咱们出奇兵,打他个措手不及。棉花收购季只有一个多月,他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集足够的银子。”

“没错。”岳江南说,“等他调来银子时,棉花早就进了咱们仓库。来年他既无织机,又没棉花,这棉布生意看他如何做下去!”

“咱们的银子,快到了吧?”蒙元亨问。

岳江南说:“早就从苏州启运了。这一回我不仅押上了广诚德的老本,还从徽商朋友手里借了大笔银子。咱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让银子雪花似的撒出去。”停顿一下,岳江南又说:“刚才你说了,保密乃胜负之关键。因此运银子的船,对外都说是运太湖石的。”

蒙元亨兴奋地挥舞起拳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咱们已占先机。”

蒙元亨还要在棉花地边上再溜达一圈,岳江南却拉着他回家:“别看了,到时在自家仓库里堆着,让你看个够。听说我回泾阳了,世英和佩文准备了一桌好菜,别让她们等久了。”

回到家中,一顿丰盛的佳肴已摆在桌上。岳江南笑着说:“离开泾阳四个月,真有点想念关中的菜。”接着他又对罗世英说:“你是湖南人,过门还没多久,面食就做得这般精致。”

罗世英说:“我可没这本事,这桌菜是佩文做的。”

蒙元亨问:“佩文呢?”

罗世英答道:“还在厨房里。”

蒙元亨说:“菜都做好了,她还在厨房干吗?叫她出来一起吃呀。”

罗世英微笑着说:“你这个当哥哥的,一点也不懂别人心思。岳东家离开泾阳这段日子,佩文可没少念叨。如今岳大哥回来了,她反倒害羞起来。”

听罗世英一说,岳江南的脸唰一下红了。隔了一会儿,他才说:“我去厨房叫她。”

四人围坐在桌子旁,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素来健谈的岳江南今日却有些反常,除了赞几声“味道不错”,几乎没怎么说话。蒙元亨问道:“岳兄,还在谋划接下来的大战?”

岳江南摇了摇头说:“生意上的事有你操持,我用不着操心。”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入盘中,又说:“不过我倒真有些心事。”

“什么事?”蒙元亨问。

岳江南放下筷子,缓缓说道:“这件事在我心里藏了好些日子,却一直说不出口。今日趁着人都在,我就提出来。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都快三十的人了,却一直没有成家,一来是生意太忙,二来也是没有属意的人。”

听岳江南说起谈婚论嫁之事,大伙都猜到他接下去会说什么。蒙元亨微微点头,默不作声,蒙佩文满脸通红,头也不敢抬。

岳江南接着说:“自打风陵渡口相见,我便对佩文姑娘一见倾心……”

“慢着!你刚才说得太快,我没听清楚,你说对佩文怎么来着?”罗世英故意打断,装作没听清,只为让岳江南再说一遍。

“嫂子,你别为难人家!”蒙佩文说。

罗世英笑起来:“这还没过门,你就护着他了。我没听清楚,请岳东家重说一遍,怎么叫为难他?”

“没事,我再说一次。”这一回岳江南的声音更大,“我说我对佩文姑娘仰慕已久。”

“哦,这下听明白了。”罗世英点头道。

岳江南又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按说提亲这种事,理当由长辈出面。可惜家父早逝,其他长辈也不在泾阳,我只好冒昧行事。”停顿一下,他又说:“佩文这边,蒙掌柜含冤未雪,如今尚在关外。所幸元亨在,所谓长兄如父,你自是做得了主。”

“今日这般提出来,或是太唐突了。改日自当备好聘礼,郑重其事上门求亲,一定不能委屈了佩文。”说完之后,岳江南朝蒙元亨投去期盼的目光。

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蒙元亨先说了一句:“两个人的事,情投意合最重要,那些虚礼倒不打紧。”

“是!”岳江南笑着说。蒙佩文却盯着大哥,似乎在盼望蒙元亨点头答应。

蒙元亨正要往下说,外面传来敲门声。罗世英说:“这么晚了,会是谁呀?”

蒙元亨起身道:“你们先吃,我出去看一下。”

推开门,只见外面站着一个穿浅色袍子、身材瘦长的中年男人,手里提着灯笼。蒙元亨并不认识此人,问道:“你找谁?”

此人说道:“我是年老板的伙计,有要事请蒙掌柜过去。”

“年老板?我不认识,你找错人了。”蒙元亨说着便要掩门。

对面的人说道:“年老板有封信,让我交给你。”

蒙元亨接过信,在灯笼下浏览一遍,果然是京城来的那位兵部主事年遐龄的笔迹。蒙元亨借灯笼的火,立刻将信焚烧,接着说:“稍等片刻,我打声招呼便跟你走。”

蒙元亨进屋后,说从四川保宁府来了位故交,自己得去客栈。出门后,他与送信之人登上马车,朝年遐龄下榻处驶去。

马车上,蒙元亨问:“为何小亮没来?今日换了个人,一开始我还不敢相认了。”

来人说:“蒙掌柜谨慎一些是对的。小亮最近病了,年大人改派我来。”

此前年遐龄召见蒙元亨,都是差遣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来传话,其人名唤小亮。蒙元亨便问:“他得的什么病,不严重吧?”

来人摇起头,叹了口气:“病得不轻呀。”顿了一下,他又说:“你还不知道吧,小亮的真名叫年羹尧,乃年大人的二公子。年大人出京办差,特意带上他,有意历练一番。事关机密,这一趟差事咱们都没用真名。年少爷字亮工,大伙都叫他小亮,连客栈小二都以为他是商号伙计。”

这年羹尧年纪不大,办事却异常沉稳,待人接物不卑不亢,令蒙元亨印象深刻。此刻蒙元亨才知道,此人竟是年遐龄的公子。他一路询问年羹尧的病情,不一会儿工夫就到了客栈。

年遐龄正在房内焦急踱步,一见蒙元亨便说道:“你总算来了。”

“什么事这么急?”蒙元亨问。

年遐龄忙问:“听说准噶尔部的人上周来过泾阳,又给你开了一张清单让帮着采购?”

蒙元亨点了点头:“没错,我正帮着他们采办。”

年遐龄说:“清单上都有什么?快,一样不落地写出来。”

蒙元亨提起笔,一边回忆,一边在纸上书写起来……

蒙元亨与年遐龄相遇,还是半年前。那时,蒙元亨被挟持到此,年遐龄要他将此前去准噶尔蒙古的所见所闻全写出来。尤其是噶尔丹,他身高几尺,长相如何,每次见蒙元亨时问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都要一五一十写下来。年遐龄还带来画师,根据蒙元亨所述,将噶尔丹的相貌以及准噶尔部的地形绘出图来。一切完成后,年遐龄将蒙元亨礼送回家,并再三叮嘱,此事务必保密,对外不许说一个字。

这半年来,年遐龄隔段时间便会召见蒙元亨,要他事无巨细地奏报准噶尔部有哪些人来过泾阳,又从中原采购回了什么货物。

年遐龄这般做的目的为何,他并未明说,但蒙元亨却能大致猜到。当初朝廷与吴三桂鏖战,噶尔丹派布日古德化装成商队,不远万里前往湖南刺探军情。如今年遐龄身为朝廷命官,放着安逸舒适的京城不待潜入泾阳,更对准噶尔部的一举一动备感兴趣,其所做的自然是与布日古德同样的事。

朝廷与准噶尔至今和睦相处,但私底下却动作不断。当今圣上与噶尔丹均是人中龙凤,他日究竟会如何,恐怕谁也说不清。

蒙元亨写好之后,递给年遐龄。年遐龄认真看了一遍,接着问:“你觉得,这次准噶尔采购的东西,和往常有何不同?”

蒙元亨想了想,说:“清单中的药材特别多,占了十之七八。”

年遐龄又问:“准噶尔的人有没有说,为何采购这么多药材?”

蒙元亨摇头道:“我倒是问过,但他们没说。”

年遐龄拿着纸,又仔细端详起来,接着,一巴掌拍在桌上:“对上了,对上了!”

蒙元亨问:“什么对上了?”

年遐龄把纸揣进怀里:“不必多问。此番你如实奏报,朝廷会记着你的功劳。”

蒙元亨又问:“年大人,是否有哪里不对?这批药我要替他们采办吗?”

“当然。”年遐龄不假思索地说,“他们要什么,你照着清单做便是。”

年遐龄又挥了挥手:“好了,今晚就这样,你先回。泾阳城虽是大清地盘,但据我所知,各路探子不少,回去的路上当心些。”

蒙元亨刚要起身,又想起一件事,问:“听说二公子病了?”

年遐龄面色顿时沉重起来,轻轻点了点头。蒙元亨又问:“二公子人在哪儿?我想去探望一下。”

“探望?”年遐龄盯着蒙元亨,“你知道他得的什么病吗?”

蒙元亨说:“路上我问了二公子的病情,听起来似乎是天花。”

年遐龄叹了一口气:“没错,正是天花。这可是恶疾,你不怕吗?”

蒙元亨说:“我十岁时出过天花,像我这种蹚过了鬼门关的人,不会再染病。”

年遐龄挂念正在病中煎熬的儿子,昔日颐指气使的京官派头也少了些:“谢谢你的好意,但愿羹尧也能蹚过鬼门关。”顿了顿,他又说:“他得了天花,自然不能再住客栈。我在郊外偏僻之处寻了个地方,把他安顿在那里。”

蒙元亨问:“大夫怎么说?”

年遐龄摇着头说:“不仅泾阳城的大夫,就连西安的名医都请了,所有人开的方子差不多,临走时也都留下一句话,但凡染上天花的,三分靠药,七分靠自个。”

蒙元亨又问:“近几日病情可有好转?”

年遐龄神色越发哀伤:“连日高烧,今天还昏厥了两次。”顿了顿,他长叹一声:“我不应该带他来泾阳。”

对这个年遐龄,蒙元亨并无多少好感,但看着他黯然神伤的样子,却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蒙元亨忽然想到一人,说:“年大人,我认识一位西方来的传教士,叫作苏乐西。此人精通医术,尤其在治疗天花方面下过功夫,要不请他来给二公子瞧一瞧?”

年遐龄将信将疑道:“洋人能治病吗?”

蒙元亨说:“我自己得过天花,对此病也算略知一二。有句不当说的话,还请大人恕罪。”

“有话就说!”年遐龄说。

蒙元亨缓缓说道:“但凡染上天花,最怕的就是高烧昏厥。像二公子这样一日之内昏厥两次,实为不祥之兆。既然到了这地步,管他什么人,能请来的都请来,能用的法子都给用上。”

年遐龄沉吟了一会儿,说:“我明白你的意思,都这时候了,就死马当作活马医。行,你快去将那个洋人请来吧。”

“我这就去。”蒙元亨顾不上回家,便去寻苏乐西。 GY1WBx03wAv6925pAyBlcXxHqN8vach0jwH+hLAzxj1x6Hq8cOIx/iXSRz3dSHv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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