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过去,蒙元亨仍未回家。所有人四处寻找,却没有一点消息。岳江南、苏定河、罗兵兄妹,还有周琪,都聚在蒙家宅子里,一个个忧心忡忡。
蒙佩文急得哭出声来:“我哥究竟去哪儿了?”
苏定河担忧地说:“那天在街上,有人看到蒙掌柜被两个人拉走了。”
蒙佩文又问:“是不是绑架?”
“不像呀。”苏定河摇头说,“据说那两人与蒙掌柜说说笑笑,像是老朋友的模样。”
罗世英也是焦急万分:“这事不能再拖,得赶紧报官。”
岳江南点头说:“若今晚还没消息,咱们就去报官。”
这时叩门声响起,大伙先是一愣,接着赶紧跑出去。罗世英第一个跑到门口,打开门却见文知雪站在外头。文知雪顾不上打招呼,直接问道:“听说蒙大哥不见了?”
蒙佩文说:“是呀,我们找了他两天了。”
文知雪追问:“他会去哪儿?”
蒙佩文说:“出门时,我哥说是去见苏乐西。后来我又问了苏先生,他也说没见着人。”
周琪站出来,质问道:“是不是你们文家的人把蒙大哥绑走了?”
文知雪忙解释道:“怎么会呢!那晚我与苏先生一直等在酒馆,蒙大哥始终没现身。”
岳江南摇着折扇,问道:“文小姐宅心仁厚,自然不会做出这等事。不过,会不会文家其他人知道你约了元亨,趁机在酒馆外下手?”
文知雪自认文家有愧于周琪,不会与小姑娘计较,但对岳江南,她素无好感,立刻反唇相讥:“别什么脏水都往文家泼。我还听说前几日你与蒙大哥吵过一架,是不是你怀恨在心蓄意报复?”
岳江南涨红着脸,没再说话。文知雪缓和了一下口气,说:“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咱们都担心蒙大哥,得一起想法子。”
“不必了。”蒙佩文说道,“我哥的事我们自然会想办法,不劳文小姐费心。”
蒙佩文素来个性温婉,说话办事尽量顺着别人,今日下逐客令,一来是想起文家陷害父亲气愤难消,再者见岳江南被人言语相讥,也想替岳大哥出口气。
“佩文妹妹……”文知雪正想解释,却被罗世英打断:“文小姐,佩文姑娘已经发了话,我看你还是走吧。”
文知雪担忧蒙元亨本就心烦意乱,见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自己更是来气。她瞟了罗世英一眼冷声道:“我当是谁呢!一个跑江湖的混混,见钱眼开,有奶便是娘,你当然不会关心蒙大哥。”说起来罗世英能认识蒙元亨,还是通过文知雪。当初她为了救蒙元亨,掏银子请罗家兄妹出手。蒙佩文说自己几句也就罢了,连罗世英也跳出来,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见妹妹被人轻蔑,罗兵跳了出来,怒道:“有几个臭钱就不得了!没错,当初老子收了你的钱,可那不是白收。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两不相欠,连这点道理也不懂,还装什么大家闺秀。有奶就是娘?哼,我看是你娘小时候没把奶给你喂饱,这会儿出来丢人现眼。”
文知雪长在高门府邸,平素没同罗兵这种大老粗打过交道。她鄙夷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罗兵火冒三丈:“你说谁呢!”
“别吵了!”巷口传来洪亮的声音,众人一眼望去,正是蒙元亨。只见他衣着整洁,步履稳健,只是眼眶有些泛红。
罗世英几步冲上前,捶打着蒙元亨:“你去哪儿了?把我们都急死了!”
蒙元亨笑着说:“一个人待在家里闷得慌,出去转悠了一圈。”
罗世英越打越使劲:“瞎转悠什么!也不说一声!”
蒙元亨抬起胳膊挡住罗世英:“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
文知雪也跑上前,关切问道:“你上哪儿转悠去了?”
蒙元亨表情有些尴尬:“去了西安府一趟。”
岳江南说:“没事就好。走,咱们进屋吧。”
一行人朝屋里走去,没人搭理文知雪,任她立在原地。蒙元亨走出几步后,心终究软下来,转头对文知雪说:“你回吧。”
文知雪露出苦涩的笑容:“你没事,我就放心了。”顿了顿,她又说:“蒙大哥,我们就不能好好谈一次吗?”
蒙元亨重新硬起心肠,说:“该说的话信中都说了,今后你也不必来了。”
文知雪的眼泪夺眶而出。蒙元亨心头一颤,拳头不自觉捏紧,他强忍住,转身进了宅子。
回到家中,所有人都拉着蒙元亨嘘寒问暖。罗兵与苏定河嚷嚷着喝酒庆祝,蒙佩文与罗世英还一起下厨,为大伙做了一桌菜。
闹腾了一阵,众人逐渐散去,只有岳江南留了下来。岳江南本就喝酒上脸,在烛光的映照下更是满面通红。蒙佩文递上茶,还不忘叮嘱:“今晚你们可不许再吵。”
蒙元亨与岳江南都笑着说:“你放心吧。”
待蒙佩文退出后,岳江南问:“这几天上哪儿去了?”
蒙元亨抿了一口茶说:“我不说了吗,去西安府。”
“真话?”岳江南又问。
“当然。”蒙元亨心想,自己随便撒个谎,能糊弄其他人,却骗不了岳江南。不过与年遐龄早有约定,这两日的事绝说不得。
“好吧,不提这事了。前几日的事,你听说了吧。”岳江南习惯性地摇起折扇。
蒙元亨说:“你是说朋来酒家的事吧。”
岳江南摇着头,尴尬地笑着说:“让你见笑了。”他收起折扇,接着说:“不过笑归笑,你还得帮我呀。”
“怎么帮?”蒙元亨问。
岳江南说:“文善达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把咱们赶尽杀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能和他硬拼到底了。主将之位,自然非你莫属。”
蒙元亨盯着岳江南,隔了一会儿又竖起大拇指说:“岳兄,高人呀!”
岳江南苦笑道:“什么高人?当初悔不听你之言,如今你也高抬贵手,别再挤对我了。”
“绝无不敬之意,而是肺腑之言。”蒙元亨说,“三国时曹操与袁绍大战于官渡,战前袁绍的谋士田丰曾苦苦相劝,认为此战凶多吉少。袁绍不听,还给田丰戴上刑具,关押起来。后来,袁绍果然大败。狱中的人祝贺田丰,认为他料敌先机,必获重用,田丰却哀叹自己死期将至。田丰说,袁绍外貌宽厚而内心猜忌,如果他因胜利而高兴,或许能赦免我;现在因战败而愤恨,内心的猜忌将会发作,我没有活命的希望了。果不其然,袁绍败逃途中下令杀了田丰。”
蒙元亨又说:“当初我反对与文善达讲和,如今你碰了钉子,却没有猜忌之心,这不是高人是什么。”
岳江南哈哈大笑:“在朋来酒家,文善达说生子当如孙仲谋,如今你又说我比袁绍强。”
蒙元亨说:“你知道我与文家的新仇旧恨,与文善达斗,我义不容辞。”
岳江南抓住蒙元亨的手,激动地说:“听这口气,你已成竹在胸?”
蒙元亨说:“胸有成竹谈不上,不过这些日子脑筋没闲过,一直在思索对策。”
“快说!”岳江南坐直了身子。
蒙元亨抖了抖衣袖,说:“人家下了战书,咱们已是避无可避。但大可不必坐等文善达攻上门来,不妨主动出击。”
岳江南点头说:“这个我也想过,越是敌强我弱,越应以攻为守。刚才你聊到三国,诸葛亮明知国力疲敝,仍要六出祁山,用的就是这一招。不过,从哪儿攻起呢?”
“打蛇打七寸。要攻,就往文善达最痛的地方攻。”蒙元亨语气异常坚定。
“说仔细些。”岳江南追问。
蒙元亨说:“棉布生意就是文善达的七寸。多年来,他用‘驻中间,拴两头’的策略,让关中的棉农、西去的商队乃至江南徽商的织机,通通为自己所用,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岳江南有感而发,“棉布生意就靠三样东西:棉花、织机与商路。文善达在关中采购棉花,又把持着西去的商路,三者有其二,徽商虽然掌握了织机,却始终逊色一筹。”
蒙元亨说:“如今形势不同了,咱们走通了漠西蒙古的商路。当然,漠北与漠南蒙古还是文盛合的地盘。大致说来,文善达有棉花,徽商有织机,商路各占一半,算得上势均力敌。”
蒙元亨又说:“文善达已经放出话,会不惜一切染指漠西蒙古商路。若咱们一味死守,未免太被动。来而不往非礼也,索性放马过去,端掉他的地盘。”
“夺他的地盘?”岳江南若有所思,“漠南与漠北蒙古的生意,文盛合经营多年,要端掉可不容易。”
蒙元亨微笑道:“文善达的地盘可不止这些。”
岳江南有些诧异:“莫非要在棉花上打主意?”
“没错!”蒙元亨兴奋地说,“就在泾阳和文家抢购棉花。”
岳江南说:“泾阳一带盛产棉花,也是山陕商帮老巢,文善达在此苦心经营几十年。若在此地动手,那可真是直捣黄龙。”
蒙元亨说:“是一着险棋,可一旦成功,立刻就能扭转乾坤。到那时,关中的棉花与江南的织机都在咱们手中。”
岳江南沉默了一阵,才缓缓说道:“山陕商帮把持棉布商路上百年,当初我寻思着,真能从中分出一块来,打破一家独霸之格局,已然很了不起。但照你所说,可不是分一杯羹,而是整碗全抢过来,这不是打七寸,简直是挖了文善达的命根子。”
蒙元亨盯着岳江南问:“你敢干吗?”
岳江南将折扇放到桌上,起身说道:“干!文善达不是要拼个鱼死网破吗?就让他看看,究竟哪条鱼先死,谁家的网先破。若有一天,咱们坐上了泾阳商界头把交椅,那也是被文善达逼的。”
岳江南在房间内踱着步,脑中不停地思考着:“这将是商帮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仗,得好好谋划。据我所知,关中棉农大多认文盛合的招牌,愿意把自家棉花卖给文盛合。咱们想挤进去,未必容易。”
蒙元亨说:“棉农们是认文盛合的牌子,但更认银子。若商号出价相仿,他们自然是愿意卖给文盛合。一旦有人提价收购,局面立刻不同。因此,舍得砸银子是第一条。”
“这是自然,但光靠银子也不成。”岳江南说。
蒙元亨将思考已久的计划和盘托出,从如何抬高棉价,到租用仓库存储,直至未来的水陆运输,怎样将收购的棉花运往江南,可谓面面俱到。岳江南仔细听着,不时插话。
两人商量到深夜,已把大致方案敲定,岳江南伸了个懒腰,又拍着蒙元亨的肩膀称赞道:“元亨,你经商不过一年多,算盘却拨得比谁都精。”
蒙元亨抿了一口茶说:“过奖了。”
“这可不是乱说,你当真天赋异禀,是商场奇才。”岳江南说,“开辟商路时让我在泾阳做幌子,自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比盛宇峰提早几个月抵达蒙古。这一回又玩起釜底抽薪,文善达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有人要端掉他的老巢。”
蒙元亨笑道:“我之前爱看兵书,如今只不过把这些东西都套用过来了。”
岳江南也笑起来:“天下太平,兵书读得再好也不能驰骋疆场,倒是在商场上,大有用武之地。”
蒙元亨脸上掠过一丝怅然:“若真能天下太平,学非所用倒无妨。”
岳江南又坐回椅子上:“元亨,接下来又要与文家生死相搏了,那位对你情深意浓的文大小姐,该怎么办?”
蒙元亨皱着眉说:“我给她去过书信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糊弄谁呢!”岳江南笑道,“今天的事大伙都看见了,人家对你一往情深,你对她也是余情未了。”
蒙元亨说:“我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耽误正事。”
“别误会。”岳江南说,“我说这番话,只是出于朋友之间的关心。若是两人注定有缘无分,不妨早做了断,这样对你对她都好。”
“我明白。”蒙元亨说道。
马车从巷头到巷尾,排得井然有序。巷口的树上系着红绸带,涌动的人群比肩继踵。放铳,放炮仗,大红灯笼开路,沿途一路吹吹打打。
到得吉时,宾客纷纷从席棚下进入堂屋观礼。新娘已下了马车,被迎进屋里,于是便有人起哄地喊道:“新郎官呢?新郎官!”
新郎官蒙元亨被一伙人推了出来,宝蓝贡缎架袍,玄色马褂,脚踏粉底皂靴,头上一顶硬胎缎帽,帽檐正中镶一块碧玉。新剃的头,越显得精神。
又是一番热闹,婚礼开始了。
“一拜天地。”
蒙元亨转过身来,新娘罗世英也在丫鬟们的搀扶下转过身子,同时跪拜,行了第一轮礼。
“二拜君亲。”
一般婚礼都是二拜高堂,但新人的高堂要么离世,要么不在泾阳,便改了一下。蒙元亨与罗世英又是跪地三叩拜。
“夫妻交拜。”
成亲了,这就要成亲了,蒙元亨在心里念叨着。成亲是大事,不过蒙元亨却是快刀斩乱麻,从提亲到婚礼,中间不过一个月时间。罗世英披着盖头,但能瞥见她嘴角的微笑。两人这次倒没跪,半躬身子,两头相接,算是行了礼。
“礼成,送新娘入洞房。”
蒙元亨也要随行,他向后一转身,朝在场的众人道了谢,再牵着罗世英手中的同心结出了大厅,走向后院。
有好事者跟在后面,嚷嚷道:“走喽,闹洞房喽。”
闹洞房之风由来已久,无论长辈、平辈、小辈,聚在新房中,祝贺新人,戏闹异常,多无禁忌,有“三日无大小,闹喜闹喜,越闹越喜”之说。蒙元亨最怕这个,早早安排了人挡驾。岳江南把起哄者拦住:“元亨把新娘子送进洞房,立马还要回来陪咱们喝酒。你们这一闹,不知要闹到啥时候,耽误了大伙喝酒可不成。”
“来,今日不醉不归,请诸位入席吧。”岳江南招呼着宾客。为了这场婚礼,他真没少操心。蒙元亨不喜欢热闹铺张,罗世英也觉得两人情投意合最重要,其他都是虚礼。岳江南却不答应,说广诚德泾阳分号的掌柜成婚,怎么着也要大操大办一下,否则他这个东家没脸面。
不一会儿工夫,蒙元亨回到院内,岳江南笑着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今天是什么日子,元亨岂会躲酒!再说以他的酒量,用得着躲你们!”
院内一阵欢笑,蒙元亨端着酒杯,挨桌敬过去。见有新郎官撑住场面,岳江南退到一边,亲自过问起搭戏台的事。岳江南专程从京城请来名角,要在泾阳唱三日大戏。
有人欢笑有人愁,蒙家宅子内欢天喜地,文家大院文知雪的房内却是一片凄清。文知雪把自己锁在房里,并吩咐下去,谁也不准进来。
屋外响起脚步声,门被推开。盛宇峰一进门就喊道:“知雪妹妹。”
文知雪并没搭理,只是把丫鬟训了一通:“我不是说过,不让任何人进来吗?”
丫鬟一个劲地赔罪:“小姐,我们拦了,但盛东家执意要进来。”
盛宇峰解释道:“是我硬闯进来的,别怪她们。”
文知雪让丫鬟退下,接着对盛宇峰说:“有什么事吗?”
盛宇峰笑笑说:“没什么事,就想来看看你,你还好吧?”
文知雪面无表情道:“我有什么不好的?天又没塌,地也没陷,外头风和日丽,我好得很。”
“既如此,何苦把自己锁在屋里,还不让别人进来。”
“这不关你的事。”文知雪说。
盛宇峰犹豫了一阵,说:“蒙元亨今日成婚,你知道了吧。”
文知雪鼻子里哼了一声:“他结婚与我何干。”
“我是替你不值呀!你屡次三番搭救,他却恩将仇报。当初听说蒙元亨在蒙古遇险,你茶饭不思,几乎脱了人形。可他呢,正在草原上风流快活。据说他老婆就在商队里,两人一路早勾搭上了。还有人传,他们孩子都怀上了,急着结婚就为了遮羞。”
“别说了!”文知雪吼起来。
盛宇峰还想说什么,文知雪却下了逐客令:“我闭门谢客,只因身体不适,跟谁要结婚没关系。好了,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盛宇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临出门时,他又回头说:“知雪妹妹,小心自个的身子骨。为那种人怄气,不值当。”
门被掩上,文知雪继续呆坐在屋里。又过了半个时辰,房门再次被推开。“我不是说过,别让人……”文知雪正要冒火,回头却看见了父亲文善达。
文知雪站起身,文善达却挥手示意她坐下。文善达搬过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父女俩四目相望,半晌也没有说话。
文知雪打破沉默,问:“爹,有什么事吗?”
文善达和蔼地说:“我没什么事,就想来看看你。”
文知雪苦笑了一下:“看我做什么?”
文善达叹了口气道:“蒙元亨今日成婚,你想必知道了。你对他情深义重,所有人都知道。此时此刻,我不来看看你,怎么放得下心?”
文知雪眼眶湿润,却又强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隔了一会儿,她用平静的语气说:“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文善达轻咳起来,抿了一口茶才止住,接着说:“爹也年轻过,知道情为何物。爱上一个人,岂是能轻易放下的。”
“他已是别人的新郎,放不下又能如何。”文知雪难过地说。
文善达起身踱到文知雪身旁,拍着女儿的肩膀:“是爹对不起你。”
“爹,这不干你的事。”文知雪抬头望着父亲。
“怎么不干我的事。你与蒙元亨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若不是我一念之差,让蒙顺含冤发配,今日的新娘就会是你。是我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呀。”多年来,文善达在外是叱咤风云的财神爷,在家里是说一不二的严父。今日,还是他第一次向自己的女儿认错。
文善达接着说:“当初我也犹豫不决,但一想到文盛合的生意,想到文家几代人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业,不得不壮士断腕,牺牲了蒙顺。我糊涂啊!什么都想到了,却忘记了你!文家的家业或许保住了,但你的意中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文善达坐回椅子上,摇头说道,“若能从头来过,我一定不会那样做。如今我什么都想通了,同自己的女儿比起来,什么荣华富贵、万贯家财,简直不值一提。”
“爹,你别说了。”文知雪哽咽地说。
文善达叹道:“好,我不说了。”顿了顿,他又说:“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没用,世上哪有后悔药可吃。但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我没事。”文知雪强颜欢笑道,“爹,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
文善达苦笑道:“看着你这样子,我只会更担心。说实话,当初听说蒙元亨在蒙古回不来,你茶饭不思,爹爹心里是着急,却没现在这般急。”
文善达接着说:“我还不知道你,外面看着温柔似水,心里却硬气得很。我跟丫鬟打听过了,你一个人坐在屋里,既不说话,也不发脾气,甚至连一滴眼泪也没有。爹明白,你这是伤到心里头去了,泪水在往心里流。”
文善达又说:“想哭就哭出来吧,憋着难受。你对爹有什么怨言,全说出来吧。但你得照顾好自个,别生闷气伤着身子。还是那句话,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爹不光没法活了,到了阴曹地府更没脸见你娘。”
“爹!”文知雪一下投进父亲的怀抱,眼泪再也忍不住。
文善达拍着女儿安慰道:“哭吧,把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若有什么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文知雪已是泪流满面:“是我的错,不怨爹。我就不该喜欢上蒙元亨。”
蒙家宅子内的喧腾告一段落,宾客们都拥去戏台听曲。蒙元亨被灌了好多酒,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洞房。昏暗的洞房内,绣花绸缎被面上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早生贵子”之意。他抽出用红纸裹着的筷子,踌躇了一下。最终,他鼓起勇气,将筷子伸向盖头帕,眼看就要挑起帕子,手却不自觉抖起来。
盖头帕被掀了起来,一阵粉香扑鼻而来,蒙元亨拿筷子的手却还悬在半空。原来,是罗世英自己掀起了盖头。蒙元亨的心怦怦地跳动,罗世英问:“你是不是不想娶我?为何捏双筷子手也会抖?”
蒙元亨愣了一下,说:“不是,我就是太紧张。”
罗世英又问:“你这手连剑都能握住,为何拿筷子倒紧张了?”
蒙元亨尴尬道:“我也不知为什么。”
罗世英追问:“假若盖头下的人不是我,而是文知雪,你这手还会抖吗?”
蒙元亨的心跳得更厉害:“胡说什么呢!”
“我可没胡说。”罗世英把盖头帕撂到一边,“你一直喜欢文知雪,从头到尾都没变过。”
蒙元亨涨红着脸,一时说不出话来。罗世英接着说:“你同我成亲也是为了文知雪,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对你死心。”
“我……我……其实……”蒙元亨结结巴巴,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什么你!平日里那个威风凛凛的蒙元亨到哪儿去了,怎么一说到这事就像个 包。”罗世英话不饶人,眼光更是咄咄相逼。
被罗世英这么一激,蒙元亨倒也露出真性情:“你说得没错,我是喜欢过文知雪。”
“但是,”蒙元亨又说,“既然与你成婚,我就会一心一意待你,心里不再有其他人。”
“敢作敢当,倒也是条汉子。”罗世英缓和了语气,“你认识文知雪在先,喜欢她也没什么。但有一件事,今日得说清楚。”
“何事?”蒙元亨问。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蒙元亨有些窘迫:“为何如此问?”
“我虽喜欢你,但也懂得捆绑不成夫妻的道理,两个人在一起得彼此情投意合才行。你若是喜欢我,我自不会计较文知雪的事,纵然咱们成婚是为了与她了断,我还巴不得做这个人情。可你若一点也不喜欢我,只为做样子给别人看,那便另当别论。”
罗世英从床头站起来盯着蒙元亨:“我正是喜欢你的男儿气概!像刚才那样,大大方方承认喜欢文知雪,便是真本色。有什么话痛快说出来,不必装模作样。”
蒙元亨笑了笑说:“要说敢爱敢恨的真本色,你才是巾帼不让须眉。”
罗世英却没笑,而是一本正经道:“别嬉皮笑脸!回答我的话。”
蒙元亨说:“刚才我说了,会一心一意待你。”
罗世英并未罢休,坚持道:“往后一心一意对我,与如今是否喜欢我,不是一回事!”
“要听真话吗?”蒙元亨问。
“对!”罗世英说。
蒙元亨缓缓说道:“我当然喜欢你。从你救下我性命到风陵夜话,直至远赴漠北,我想咱俩的缘分应是上天安排的。过去半年来,我有时也会困惑,是喜欢文知雪呢还是喜欢你?但既然拜堂成亲了,便只会一心一意待你,心里不再有其他人。”
罗世英终于露出笑颜:“你有没有其他人,我才不在乎。反正咱们成婚了,纵有其他人也只能委屈她做小。”
蒙元亨不禁笑道:“放心吧,蒙家有家规,不准纳妾。再说有你在,谁敢进咱家门。”
罗世英又坐回床头,把盖头帕重新遮起来。蒙元亨问:“这是干吗?”
罗世英柔声道:“刚才是我自己掀起来的,不算。”
蒙元亨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筷子,一把掀起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