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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破土而出

没有星星的夜晚,月亮格外苍白,郁郁地挂在天边,像一张伤感的脸。

就在这个夜晚,沉寂多年的朝阳网戒学校,突然涌进数辆警车。警笛声尖厉刺耳,仿佛伴随着伤感的夜晚在哭泣。

警车停下,陆续有穿制服和便衣的警员走下车,一名身着狱服双手戴着手铐的光头男子,也在两名警员的簇拥下走下车。光头男子冲主楼侧面的两层小楼比画了几下,便迈开步子,在前头带路,警员们纷纷打开手电筒,紧随着走进破旧的小楼。

光头男子带着众警员走到一楼的一个房间里,冲着墙角处的水泥地面指了指,几个身着“勘查”字样制服的警员,便七手八脚开始搭建现场照明灯,不大一会儿,原本黑漆的房间便亮如白昼。紧跟着勘查员又用白色标记线,把光头男子指定的区域大致圈了起来。准备工作做完,几个勘查员一人一把大铁镐,沿着标记线开始刨凿起来。

逐渐地,逐渐地,一具黝黑的骨架破土而出。

两小时之前,韩印和叶曦风尘仆仆从古都市赶回江平市,此时两人已经统一思想,认定当年孙阳很可能被王波和赵常树等人合谋杀害,并埋尸于学校后建的两层小楼中,于是二人直接把车开到城南监狱,连夜提审赵常树。

先前在路途中,韩印已经把情况详细地向顾菲菲和齐兵做了说明,也讨论过用金属探测器寻找尸骨的可能性。但显然这种方法有一定的局限性,如果尸骨上未有金属物质,探测器便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顾菲菲建议韩印还是先试着通过审讯“撬开”赵常树的嘴。

当韩印将孙阳和王波的照片一同摆到审讯桌上时,原本睡眼惺忪、身子软塌的赵常树,条件反射般立马绷直了身子,半张着嘴,双目圆瞪,死死盯着桌上的照片。但转瞬他又眯缝起眼睛,打起哈欠,装作一副满不在乎、昏昏欲睡的模样。

“我们已经找到王波了。”韩印冷眼直视着赵常树,模棱两可地说。

“他……他还好吧?”赵常树颧骨不自觉地跳动着,支吾着说。

“我们也知道孙阳已经死了。”叶曦眼神更加凌厉,盯着赵常树说。

“是……是……是吗?”赵常树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拖着长音,眼睛不停地眨着,似乎在做着甄别和权衡。

“是你主动说,还是由我们来说,”叶曦顿了下,加重语气道,“性质可是截然不同的。”

“要我说啥?”赵常树还硬挺着说。

“我们既然找到王波了,当然知道那天晚上孙阳并没有回宿舍,而是王波扮成了他。”韩印一副笃定的表情道,“实话跟你说,现在不是有没有罪的问题,是谁负主要罪责和次要罪责的问题。”

“是王波,人是他打死的,主意也是他出的,我说,我全说!”赵常树打断韩印的话,急赤白脸地说,“那天王波把孙阳从操场拖进教学楼里,我确实也跟了进去,本来想给孙阳上电击手段,可那时他已经被王波打得昏死过去,我们俩就把他扔进禁闭室。后来,当天晚上,我和王波还有赵凯,在办公室里弄了几个小菜喝酒。噢,赵凯就是我雇的工程队工头,他其实也是我的一个亲戚。我们仨喝了两瓶白酒,王波有点喝多了,一时兴起,提议说要再去收拾收拾孙阳。随后我们仨便去了禁闭室,王波上去就踹了孙阳几脚,可孙阳没有任何反应。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便探了探孙阳的鼻息,结果没有任何感觉,再一摸身上,整个人都凉了。我们仨立马吓得酒醒了,王波打死人的罪过肯定不用说,可我那买卖正开得红火,后期还投了不少的钱,死人了学校肯定得关门,还有赵凯还指着我这工程赚点钱还赌债。我们仨冷静下来后,王波提议熄灯后他去孙阳宿舍床上躺一会儿,造成孙阳被我们放回宿舍睡觉的假象,然后让我和赵凯把孙阳找地儿埋了。正好那天新楼的水房刚铺了水泥地面,我和赵凯便把水泥刨开,把孙阳埋到下面,然后又重新填上水泥抹平了。主谋真的是王波,你们可别听他瞎说,不信你们可以问赵凯。”

“哼,你放心,我们当然会抓赵凯,冤枉不了你。”叶曦说。

说罢,叶曦扭头望向韩印,韩印稍微点了下头,表示赵常树这次的口供还是可信的,不过韩印此时又有了新的思路——王波的死会不会与赵常树有关联呢?

“你进来之前最后见到王波是什么时候?”韩印又开始发问。

“他辞职后我们没再碰过面,不过他给我打过一个电话,问我有没有兴趣赌球,说他跟两个朋友在合伙放盘,我觉得这小子不靠谱,没理他这茬,后来就再没联系过。”赵常树说。

“具体时间?”叶曦在记录本上写下“赌球”两个字,又特意画了一个圈,对王波的死这是一条新线索。

“是2010年三四月份吧。”赵常树想了想说,又急促强调道,“王波这小子到底跟你们说了什么?除了孙阳的事,其余他做了什么,我可都没参与。”

“你没有杀他灭口?”韩印突然直白地抛出心中疑惑,试探着赵常树的反应。

“我干吗要杀他灭口,要是孙阳的事真暴露了,罪过最大的应该是他,最担心的人也应该是他啊!”赵常树猛摇一阵头,“不对,不对,你……你们是说王波已经死了?”

“对,我们找到了他的尸骨!”韩印狡黠一笑,讥诮说道。

“你们……你们警察怎么能这样!”赵常树抹着额头上的汗,苦着脸,想发作,又不大敢,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好了,别废话了,该你负的法律责任你想逃也逃不掉,现在跟我们去指认现场。”叶曦没好气地说。

“好吧。”赵常树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

在赵常树的指认下,警方连夜挖掘,终于在朝阳网戒学校后期建造的小楼内,挖掘出一具尸骨,经DNA鉴定,确认为孙阳。死亡原因,系颞部遭暴力击打,造成颞肌内出血和颞骨骨折,引发死亡。另外经抓捕归案的赵凯供认,当日的确听到王波承认是自己打死了孙阳。

至此,孙阳失踪案事实真相已完全清晰,王波系主犯,赵凯和赵常树知情不报,且协助掩埋尸体,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同时也正式排除孙阳与“植物园埋尸案”的关联,案件调查的重心,开始转向活跃在王波身边的人。

据王波父母提供的信息显示,王波失踪后曾有两名自称其生意伙伴的男青年上门找过他,而赵常树的口供显示,王波曾向他表示自己正和两位朋友合伙从事地下赌球活动,由此综合判断:王波和另外两名男性青年,要么是自己坐庄放盘赌球,要么便是做了境外赌博集团在国内的代理人。问题是另外两名男青年,会不会对应上除王波外的两具无名尸骨呢?如果是的话,那么这起连环杀人案,便极有可能与赌球引发的纠纷有关。

据王波母亲说,王波离家出走的时间为2010年6月19日,时隔三天后彼此还有过通话,只是再过两天后电话便打不通了,由此推测:王波遇害时间很可能为2010年6月23日或者6月24日。由于距今已过去六七年的时间,相关手机和信用卡使用记录均已无法查阅,目前警方有的只是王波母亲描绘的王波两位生意伙伴的面部模拟画像,至于真实度有多少,便不得而知。接下来,支援小组建议齐兵安排人手,对过去几年被警方处理过的赌球群体进行广泛走访,寻找能提供模拟画像线索的人,或者曾与王波等三人有过交集的赌球者。

至于“林峰案”,遵从顾菲菲的建议,杜英雄和艾小美正着手查阅过去几年——重点是林峰被杀前后出现的盗窃案件卷宗。暂时还未发现相似案例,也未发现“林峰案”中丢失的赃物出现在某个案件的证物清单上。

两日后,顾菲菲收到总局物证鉴定中心的邮件,邮件中包含两具无名尸骨通过颅面复原后的面部合成照片。当顾菲菲把照片打印出来交给专案组后,众人竟发现与王波母亲描绘的王波的生意伙伴有几分相像,难道余下两名受害者真的就是王波从事赌球活动的两个合伙人?如此说来,本案中所有受害者的身份有望很快确认完成,案件调查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实际上,消息反馈得要比预想中还要快。带有颅骨复原后的面部合成照片的查找尸源通告,在各大媒体上发布后的次日上午,一个面显成熟的漂亮女人,搀扶着一个近花甲之年的老大娘找到了专案组。漂亮女人指认通告上的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弟弟,一个是她的前男友;老大娘则哭嚷着说被漂亮女人指认为前男友的那个人,是她的儿子。

漂亮女人自我介绍叫肖娟,老大娘叫李丽华,按两人刚刚的说法,她们曾经差点成为婆媳关系。李丽华毕竟年纪大,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痛事实,打从进门起便抽泣个不停,所以基本上都是肖娟在说话。

据肖娟介绍:通告上的两个男人,也就是本案中除王波外的另两名受害者,一个叫肖刚,一个叫陈大庆。两人同为1987年生人,是高中同学,毕业后都没考上大学,便整日混在一起。肖娟自己开了间酒吧,弟弟肖刚经常带陈大庆到酒吧玩。客人多、忙不过来的时候,两人便帮着打打下手,一来二去,肖娟和陈大庆也熟络了,逐渐发展为恋人关系。

“肖刚和陈大庆具体什么时间失踪的?”叶曦问。

“2010年9月26日下午,两人一起从酒吧走的,从此就没了消息,手机也从那天开始再也没能打通过。”肖娟眼神中掠过一丝伤感,“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外面还下着雨。”

“他们当时要去哪儿?要干什么?”叶曦继续问。

“找朋友周转借钱,那时我们欠别人一大笔钱。”肖娟说。

“是因为坐庄赌球的关系?”韩印插话问。

“对,”肖娟点点头,追问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叶曦笑了笑,语气和缓地说,“你还是跟我们说说肖刚和陈大庆从事赌球活动和欠钱的情况吧,他们到底欠了谁的钱?”

“其实大庆他们也谈不上坐庄,就是赌博集团代理人的一个下线,接盘之后报到上线,每周结算过后,抽一个多点的‘返水’。”肖娟理了下前额的刘海,整理了一下思路说,“一开始我们欠钱跟赌球没什么关系,是因为之前一个客人在酒吧里喝醉了对我动手动脚,我弟弟和大庆便把人打了一顿,结果那客人是一个黑社会大哥的小舅子,后来那黑社会大哥派手下把酒吧砸了,扬言让我们赔十万块钱,不然就卸掉我弟和大庆一人一条胳膊。本来这十万块钱对我们来说不算多,可赶上那阵子我的钱都用来进货了,拿不出现金。大庆和我弟就合计,周末的球赛接盘之后不往上线报了,自己坐回庄,搞点钱。这种事他俩先前也干过两三次,还都挣钱了。可偏偏那一次,也真是遇上倒霉点了,赌客竟然大面积赢盘,一个周末下来,大庆他们得付给人家二十多万的赢资,加上打人的钱就是三十多万,可不是个小数目了。后来两人在酒吧里憋了一天,跟我说出去找个朋友周转一下,便一块走了。”

“他这个朋友你认识吗?”叶曦问。

“不认识,说是个有钱人,我也没细问。”肖娟说。

“那这个人你认识吗?”韩印拿出一张照片,推到肖娟眼前。

“噢,这是王波,跟大庆他们混了一阵,帮着收收账什么的,后来听大庆说,他贪了一笔账跑了。”肖娟说。

“具体什么情况?”韩印问。

“大庆他们赌球那买卖,一般都是周六、周日接盘,周一统一结算,有些赌客不愿意信用卡转账,大庆就会派我弟和王波去找人家收现金。”肖娟稍微想了下,“好像就是那年六七月份的事,大庆让王波去收一笔账,然后人就消失了。大庆还特意找客户核实,人家说钱确实给王波了。大庆和我弟还找到王波家里,他家里人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王波当天去见的那个客户你知道是什么人吗?”韩印问。

“我也没细问,好像大庆跟那人很早就认识。”肖娟说。

“你再仔细想想,关于那个客户,陈大庆还提过什么?”韩印把身子向前凑了凑,紧着追问道。

“我想想啊。”肖娟敲敲额头,陷入一阵思索,须臾,斟酌着说,“我记得那之前大庆提过一个客户,说是家里挺有钱的,人好像很古怪,也可能是谨慎,他从来都是打公用电话下注,然后周一在一家网吧结账,不知道是不是王波最后收账的那个客户。噢,对了,我弟也认识他。别的我真想不起来了。”

“嗯,”韩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吟了一下,问,“你弟弟和陈大庆还有王波,从事赌球活动期间,有没有那种输得特别惨的客户,欠赌资还不上做了出格的事?”

“我倒是听说有几个想赖账的,不过具体的我说不上来,反正都是王波出面摆平的。”肖娟紧下鼻子,撇撇嘴说,“王波那人打架特狠,说是身上有人命案子,大庆平时也不太敢招惹他。”

“王波是怎么加入进来的?”叶曦问。

“最早王波经常跟一帮人来酒吧喝酒,慢慢就跟大庆和我弟混熟了,有一次酒吧里有人闹事,王波帮着大庆和我弟把那帮人打跑了,后来大庆就把他收了,专门负责收账、催账。”肖娟说。

“那你们欠的那些钱后面怎么解决的?”叶曦问。

“就怪你,我当时说报警你偏不让,我们家大庆准是被黑社会打死的。”可能说到还钱的问题,让李丽华想到了什么,待在一旁抽泣,半天没出声的她,突然情绪激动地数落起肖娟来,“早报警说不定警察把那些黑社会抓起来,我们家大庆就没事了。”

“对不起,对不起阿姨,这个事是怪我,可我当时也是为大庆着想。他干赌球买卖也是犯法的事,我那时以为大庆和我弟弟只是暂时出去躲债了,没准风头过了就回来了。”肖娟紧着解释几句,末了,话里也带丝怨气,“当初大庆向你借钱周转,你不也一分没给吗?到最后还不是我把酒吧兑出去还的账!”

“你们都冷静点。”一直没吭声的齐兵劝道,然后冲向肖娟问:“那个所谓的黑社会大哥叫什么?”

“叫李海龙,说是当时在道上很有名。”肖娟说。

“嗯,我知道了。”齐兵点点头,扭身冲韩印和叶曦低声说,“确实有这么个人,黑社会团伙的老大,前两年已经被收押了,要不要审审他?”

“可以试试。”叶曦说。

韩印没应声,沉默了一会儿,又让肖娟再仔细回忆回忆——有关王波最后所见的客户,以及陈大庆想要借钱周转的那个朋友的细枝末节,显然他对这两个人更感兴趣。 NGxbzkeQJgqO4IIPL8tYSIYghs4wkJ3PfV83mH637c1S7M8iblMiSSnKzqfc90Q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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