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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

花钱买斯坦贝克的书越来越像是一个错误。

一年前,他是真的很想要那本斯坦贝克的作品。一年前,文森特来到了第七东大街上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旧书店。他觉得孤单得要命:正值圣诞时节,课程还没有开始;和卡桑德拉的最后一面又闹得不欢而散;还没有到吃早饭的时候,去看电影又太迟了。这时,他看到了《天堂牧场》第一版。

这本书有些破旧了:书脊弯弯曲曲的,书套上也留下了咖啡印。很可惜,书页内还有大言不惭的题词:送给狗男孩,我想看一看你的天堂牧场。据说,这本书并非斯坦贝克的名作,再加上它早已伤痕累累,因此要价合理,十一美元。

文森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喜欢这本书。高中时,他阅读和鉴赏过《小红马》,却谈不上喜欢。他还看过电影版的《伊甸之东》,但他对约翰·斯坦贝克的了解仅限于此。十一美元对文森特而言并不是微不足道。十一美元可以买五十五包日本拉面(几乎够吃两周半)。

当天晚上,他躺在床上读了这本书(不过,他身下的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床”,而是气垫,这是从当地的凯玛特超市买的。总有一天,他会因为一场露水情缘而导致“床”爆裂,里面的气体缓缓漏出,而他只好睡在平坦的塑料垫上了)。这根本不是一本小说,而是短篇故事集,其中的故事发生的地点相同,大部分故事的结构和主题也没差别——某一个人想为另一个人做件好事,后来却无疾而终。文森特最喜欢的一篇是关于两姐妹的故事:姐妹二人开了一家墨西哥餐馆。起初生意很不好,然后,两个人开始给予顾客性快感,生意也相应地有了起色。姐妹二人并不认为自己是妓女,只要顾客心里清楚,他们是花钱买食物,而不是性爱。然而到了最后,餐馆还是因为经营妓院生意被停业。之后,她们搬去了旧金山,成了真正的妓女。

文森特喜欢这两个姐妹——他自己也有两个妹妹——他决定将“洛佩斯姐妹”制作成短片,作为第二年研究生电影课程项目。

这对学生而言实在是最佳选择。只有两个人物(差不多),一个场景(几乎没有外景)。因为主人公的贫穷,所以即便有历史背景,花费也未必会高到哪里去。

他给斯坦贝克作品的产权人写了一封信,请求对方允许自己将《天堂牧场》的第七章制作成电影短片。他列了一份道具清单(留声机、毛驴、圣母玛利亚的雕像和墨西哥饼等等),似乎具有挑战性,但并非不可能。他还写好了剧本,满满当当十二页。至于预算?文森特估计需要五千美元,正好是该课程建议学生制作十分钟的研究生电影短片应有的成本。顺便说一句,课程并没有明确说明学生要从哪里拿到五千美元。

文森特走的是一般程序。他申请并成功得到电影课程的经费,金额为七百五十美元,基本上就够剧组人员的饭钱了。剩下的钱,他打算通过申请学生贷款获得。他听同学们说,贷款很容易。如果申请人满二十一岁且信用良好,就不需要担保人。谁申请都会通过。三个星期后(甚至更早!),他就会拿到这笔钱。

文森特没有三个星期的时间。“洛佩斯姐妹”的准备工作必须即刻着手。他提前消费了这笔意外之财,但这其实并没有听起来那么疯狂。此时正是1998年的光辉岁月,银行会贷款给狗、婴儿和无家可归的人——任何人——只要他能在虚线上签个名字(或画个爪印或流点口水)。很快,文森特的一张信用卡已消费两千美元。

四周后,他收到来自财政援助公司的信。他的申请被拒绝了。文森特相信肯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他打电话给这家公司,销售代理一再保证没有弄错。文森特的申请被拒绝是因为他名下有一张信用卡的欠款未清。

“不可能。”文森特说,“我没有欠款未清的信用卡。”

销售代理的语气带着黑人女性的谨慎,却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像白人。她让文森特检查一下自己的信用报告:“波默罗伊先生,如果真的弄错了,很快就会解决,然后你就会拿到贷款。我们当然也想把贷款给你。”

文森特继续电影的准备工作。他是个乐观主义者:问题难免发生,但是可以,也一定会解决好。

就在准备拍摄的前一天,信用报告送达了他的信箱。而他此时正为最后的准备工作和紧急问题忙得焦头烂额:在纽约北部为剧组人员预订了廉价的酒店(他们会假装这里位于加利福尼亚州的萨利纳斯);女主角要骑的那头获奖毛驴不太听话;负责音效的人不干了;第一摄影助理要求加薪;等等。一直到那天晚上,他缩在迅速瘪下去的气垫上时,才有时间看一眼信用报告。

就他本人而言,文森特的信用报告并没有那么惊人。

没错,这是学生贷款——全部都按时还清了。

没错,这是高中时的车贷,他买了一辆1986款的本田雅阁。

没错,这是几年前圣诞节的时候开通的西尔斯信用卡,为了给妹妹们买礼物。

没错,这是他平时使用的信用卡,因为洛佩斯姐妹,这张卡马上就要达到限额了,真是伤脑筋。

然后,他看到了问题所在:一张新的信用卡,去年十月份开通,额度为一万美元,已经逾期两个月未还。文森特笑了。他很清楚这张卡不是自己的,当然,这也意味着是信用卡公司弄错了,而错误是可以改正的。

关灯之前,他做了笔记:一从摄制现场回来就要给信用卡公司打电话。

电影拍摄一如往常。剧组人员牢骚满腹,用小偷小摸的方式弥补自己想象中受到的委屈;演员掉了几滴泪;道具坏了;食物不管多贵,总是很难吃。各项花费都超出了预期。

将近一个月后,文森特才有时间给信用卡公司打电话。又过了两周,他收到了所有账单,其中包括账单原本的寄送地址。

当然,这个地址文森特并不陌生。

文森特再次打电话给信用卡公司,解释道:“你们弄错了,这是我父母的信用卡,不是我的。”

可是信用卡公司坚称没有弄错,第一持卡人就是文森特·波默罗伊。

“可我告诉你,这是他们的地址,不是我的!我从来没有在得克萨斯州住过!”

信用卡公司的人请文森特不要大喊大叫,接着礼貌地提议把账单寄到文森特在纽约的地址。

“我才不要那个!我要把这个污点从我的记录中抹掉!我要你们把这个转到当事人身上!”

信用卡公司说他们并非——停顿,停顿,停顿——不同情文森特的遭遇,然后对方说了一个文森特从未听过的名词:身份盗窃。如果波默罗伊先生认为他被别人盗窃了身份,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相应的当事人告上法庭。

文森特问:“上法庭?”

但信用卡公司不建议他这么做。上法庭要花的钱可能比欠款还高。最好的办法就是私了——停顿,停顿,停顿——不要诉诸法律手段。“我想你认识当事人吧,波默罗伊先生?”

文森特挂断电话,然后决定去看电影。他看了《莎翁情史》,这是他之前已经看过一遍的电影。然后又溜进去看了《青春年少》,这部他之前也看过。看完第二部电影之后,文森特觉得是自己反应过激了。他和父母的关系的确有些紧张,但家里没有人会故意以他的名字开通一张信用卡,然后甚至懒得去还清最低金额。如果是他们弄错了——怎么可能不是弄错了呢?如果是他们弄错了,那他母亲(因为家里的财务由她负责)肯定愿意想办法改正这个错误。

那天晚上,他给海伦打了电话。海伦的态度如旧,讨厌工作,与未婚夫不咸不淡。

“爸爸和妈妈财务方面出现问题了吗?”惯常的寒暄后,文森特问道。

海伦沉默了一下,说:“据我所知,没有啊。”

“怎么?出什么事了?”

她清了清嗓子:“只不过……我想,爸爸在学校待的时间太久了。”

“不过,他们并不……并不……穷吧?”

海伦回答:“是的。”

文森特强调:“我是说,他们还是中产阶级吧?”

海伦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是,当然是。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他说。希望一切正如他想的那样是一场错误,因为他并不想去怀疑自己的母亲。“婚礼筹办得如何?”

据海伦说,筹办婚礼和拍摄短片没有区别。各项花费都超出了预期。供应商满嘴谎话,食物很可能难以下咽。

整整一周,文森特都在试图联系母亲,但都失败了。他在电话里留了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友好而不具威胁性,甚至话语有些含糊不清。最后,他放弃给母亲打电话,转而拨打了父亲的手机,试了好几次才联系上父亲。罗杰最终回电话的那天早上,他正在上课。罗杰的留言是这样的:“下个月去纽约出差,到时候联系。很想你,儿子。爸爸留。”留言里没有人称代词,这让文森特想到了老式的电报,发电报的人总是担心字数上的收费。 ze4cFIKnBUqz5JVrcYI1Ag39TOwiucWLFpiNx5r7eVCXMsg1PSATN/gsHMTKM2f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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