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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
咱大爷之一

咱大爷贾文锦娶亲的那个早晨在贾寨人的印象中极为深刻,现在村里的还活着的老人都还能记得。据说场面极为热闹。

那是一个清冷的早晨,日头刚一露脸,咱大爷迎娶仪式便红红火火地开始了。玉仙十五岁许配给贾文锦,一直等到十九岁才出嫁,这在当时已经是晚婚了。十九岁的玉仙比那十五、六岁的小女生肯定成熟多了,难怪玉仙婚后在贾寨人面前一出现,贾寨人一下就哑了。男人都直勾勾地望着,女人只会拉自己男人的衣袖子。

现在看来咱该喊玉仙为大娘,咱大娘在贾寨一出现就显得和其他女人不一样,据说有点像城里人。这主要是咱大爷贾文锦在外面给她买的衣服都是村里人没见过的,那应该是那个时代流行款式。

不过,玉仙在出嫁那天穿的和其他新媳妇没啥两样,都是红嫁衣。只是咱大爷贾文锦那喜事办的隆重。当时,红太阳跃出了地平线。随着唢呐悠长的呐喊,竹笙也跟着快乐地哼哼。于是,便有了《龙凤呈祥》的曲牌。

玉仙姑娘的花轿候在门前,轿帘拉开敞着轿门。玉仙姑娘家的院门被大红纸标榜过了,两扇门静立着,如红衣卫士。最初走出红门的是那口大木箱子。箱子用桐油油了数遍,通体闪光,被两个大汉斗志昂扬地抬着。玉仙姑娘被扶着走出院门,红嫁衣,大红裤,大红的绸缎蒙上头。蓦地,鞭炮齐鸣,热烈的硝烟弥漫了院门。

玉仙姥娘拄着龙头拐杖跟出了门,老人手里握着用红布扎着一盏金灿灿的油灯。那油灯为黄铜所铸,形似现代的奖杯。玉仙姥娘在轿门前携了外甥女之手,说儿呀,你走了,姥娘没啥送的,送一盏灯过日子。玉仙姥娘把灯递给了玉仙。玉仙十分虔诚地接过姥娘手中的油灯,就像现在的少年儿童接过老师手中的奖杯。

然后,玉仙姥娘语重心长地告诉玉仙,让玉仙记住,这是姥娘送的灯。玉仙接过姥娘手中的灯,哭了。玉仙姥娘开始念念有词:

外甥女出门子

出门子送啥子

不送金子

不送银子

送盏灯过日子

玉仙的姥娘出口成谣。玉仙停住哭声,腮上挂泪,不住点头。玉仙被人携扶着捧灯上轿。花轿离地而移,鞭炮又响,唢呐又吹。玉仙的姥娘在轿子将行之间,发出了悠扬之声:

洞房之夜要点灯 试试新夫中不中

新夫上床若吹灯 无脸见妇心不忠

新夫上床不灭灯 天长日久有光明

新夫上床打翻灯 从此日子如噩梦

那悠扬之声,声声入耳,余音袅袅,在冬日的早晨传了很远很远。那天早晨,咱大爷贾文锦骑了高头大马,一身崭新笔挺的国军军服,胸前还挂着大红花,迎娶玉仙姑娘在老桥一方。咱大爷贾文锦那天的大胡子梳理得整齐之极,阳光下须间有红光闪烁。咱大爷贾文锦身后早已聚齐了一班迎亲的队伍。一顶八抬大轿立于桥头静候,一班吹鼓手,早已憋足了劲,准备着拼力一吹。

乡有乡约,村有村规。贾寨人迎娶新媳妇有自己的规矩。娶亲的队伍不到娘家接,只在桥头迎,不过桥。送亲的队伍也只送到桥头,绝不越桥半步。过桥者只有新媳妇一人,过了桥就算人家的人了。如此,送亲者和迎亲者便在那老桥两头停了,换轿。换轿时由新郎背新媳妇。在背新媳妇过桥时,新媳妇在娘家人授意下,要试一下新郎官,说是试耐性。各种方法不尽相同。玉仙的方法就是把那盏灯藏在怀里,当咱大爷贾文锦背起新媳妇以后,便觉背上有硬物顶着,咱大爷咧咧嘴没吭声。贾寨看热闹的孩子便唱:

新媳妇,打滴溜,

怀里掖俩水葫芦。

水葫芦,能干啥?

硌得新郎说不出话。

新媳妇,打滴溜,

怀里掖俩水葫芦。

水葫芦,能干啥?

喂了孩子喂他大。

贾寨人见咱大爷贾文锦背新媳妇的表情,便乐了。村里人的未婚青年说贾文锦背新媳妇比背一麻包小麦还吃力,俺就不信女人有恁重。有经验的男人说,你们懂个球,等你背媳妇时就知道了,连身强力壮的贾文锦都如此模样,那新媳妇还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整治贾文锦呢。后来村里人才知道新媳妇怀里藏了盏油灯,硌人。

新媳妇玉仙第一次点燃那盏油灯,是在她和咱大爷贾文锦的新婚之夜。也就是她从一个姑娘变成咱大娘的那天晚上。

玉仙把灯装满油,将棉条浸在油里,点然了灯,便光芒四射,有一股淡淡的豆油香味。咱大爷贾文锦送走客人进入洞房之时,但见红烛已熄,烛光全无,独有那盏铜灯燃着,灯光将四壁映得熠熠生辉。咱大爷很诧异,说男子汉大丈夫有两大喜事,一是“金榜题名”;二是“洞房花烛”,你咋不点红烛只点油灯呢?

新媳妇玉仙回答说,已到熄烛良辰,怎不熄烛。红烛贵重,油灯节俭,过日子就是从那一点一滴开始的。

咱大爷很牛皮地说,夫人多虑了,想我贾文锦何患无红烛之费。新媳妇玉仙说,夫君虽不缺红烛之费,可为妻却不敢缺那节俭之心。

咱大爷听新媳妇如此说,不由感慨真是祖宗积德,娶了房媳妇不但如花似玉,而且还有贤良节俭之心。再抬头望那盏灯,但见通体明亮,闪闪发光。咱大爷不由赞叹:

“好灯,真好灯!”

新媳妇依床而坐,红嫁衣在灯下放光,红盖头花团锦簇。咱大爷便红了眼,一把将红盖头掀了,喜不自禁地用手在新媳妇的脸上摸了一下。玉仙扬手打了咱大爷一下,说粗手,休动。咱大爷心里高兴,便拥着新娘动粗。不但不吹灯,连上衣也不及脱。新媳妇见夫君不灭灯上床,心中大喜。便用婶子大娘在出嫁前暗授的法子,着意送迎。一时帐理流苏,被翻红浪,不久两人就如鱼得水,新媳妇玉仙便成了咱大娘。

咱大爷在咱大娘身上喘息,咱大娘便望着灯出神。望着望着便笑。咱大爷问笑啥?咱三大娘笑你。咱大爷问笑俺啥?咱大娘说笑你上床不脱衣,猴急,象强盗。咱大爷听了大笑,得意中又鼓足干劲,在咱大娘身上怂恿,一边动着一边说:

“我就抢,我就抢!”

咱大爷贾文锦在咱大娘身上颠簸起伏着去脱上衣,粗手大脚,得意而忘形。不想挥手之间将油灯打翻在地。顿时灰飞烟灭,一片黑暗。咱大爷见油灯打翻,只是一愣,也不理会,情急时哪还顾上去扶油灯。在油灯被打翻的一瞬间,咱大娘不由浑身一颤,一种不祥之感攫住心头。觉得自己正在向黑暗中沉没,感到恐怖之极,完全失去了先前的欢娱,只是在咱大爷身下被动地大喘粗气。

咱大爷不懂咱大娘之意,仍然像头笨牛一样压在咱大娘身上。当泪水浸湿咱大爷的胡子之时,咱大爷还以为是咱大娘的激动之泪。于是,便在咱大娘身上横来竖往,肆无忌惮。咱大娘的心中开始回旋起姥娘送亲时的悠扬之声: 新夫人上床打翻灯,从此日子如噩梦……

后来,咱三大娘给村里人说起咱大爷的洞房之夜时,又十分感慨。说老大那边声音也大的吓人,还有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知道是啥声音?其实那就是油灯打翻的声音。当时咱三大娘捂着大肚子说,这下完了,俺这老这一个肯定也是个丫头片子。

后来咱三大娘果然又生了一个闺女,取名凤霞。村里人说咱三大娘是拉不下来屎怪茅房,下不下来蛋怪鸡窝。哪有生不下儿子怪人家弄得声音大的。声音大才该生闺女,因为闺女的胆子更小,吓跑的应该是闺女。

咱三大娘还说,赶明俺再怀上再赶上老四、老五成亲,俺这辈子命里就没儿了。俺这命咋恁苦。

村里人说,你就别提老四、老五了。老四没个正行,谁敢嫁他;老五脑子不够用穷成那样,咋娶得起媳妇。下一胎肯定是儿子。咱三大娘后来给咱三大爷贾文清说,你听老大、老二两边的动静多吓人,这种好日子俺咋没有?

贾文清说,恁大声音不嫌丢人。咱三大娘说,你声音小俺只能生闺女可别怪俺,俺也要过声音大得吓人的好日子。

咱三大爷贾文清是读过洋学堂的,那时虽然是旧社会,但咱三大爷毕竟也是一个知识分子。知识分子脸皮薄,声音怎么也大不起来。结果咱三大娘一口气给咱三大爷生了六个闺女,就是没生出儿子。

不过,咱大娘和咱二大娘那吓人的好日子也没过多久。先是咱大爷贾文锦被上峰招走了,说去打日本人;然后是咱二大爷贾文柏被抓了壮丁。 dO8795C5mFpI9H/hGKquOGKmVZ9dkUBhWIqVje2uJft6QHlNQRGIbamZAnVVC8Q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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